祁连雪








“你一直醒着?”伊宁觉得自己被骗了,心下懊丧。



霍去病微微摇头,突然扯下伊宁的丝鞋。“你干什么?”伊宁又羞又气,轻声挣扎。霍去病执扭地挡开伊宁,双手握住她娟秀的脚。霍去病手中的温度传到伊宁脚上,几乎冻僵的身子慢慢热了起来。伊宁眼圈一红,温顺地任霍去病给自己暖身子。“还是那么不在意自己身子!”霍去病柔声责备伊宁,满足地闻到爱妻身上混着青草气的奶香。



“还说我!你呢?”伊宁白了霍去病一眼,眼泪如断线之珠。霍去病轻柔地给伊宁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宁宁,你母亲哭鼻子了!”霍去病笑语,伊宁索性哭出声,“都是你,你这个坏蛋,坏蛋!”



“我不好,我是坏蛋!”霍去病紧紧抱住伊宁,紧地伊宁都快喊痛了。霍去病犹豫了一下,轻轻吻住伊宁耳垂。伊宁浑身一颤,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原谅霍去病,却不愿意推开他。“伊宁,我的伊宁!”霍去病的气息急促起来,手一寸寸探索着熟悉又仿佛有些陌生的身躯。



突然内室传来哭声,伊宁一下子找回理智,一把推开霍去病。“宁宁醒了!”霍去病满心懊恼,嗓子一痒又开始咳嗽。伊宁回身给他拍背,又心悬内室女儿,“你们两个都不给我安生点!”



霍去病笑了起来,“先去看看宁宁吧!”伊宁给霍去病压紧被子,赤足就奔进内室。宁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伊宁心痛万分,搂住女儿低声哄着。宁宁的哭声低了些,伊宁打了个哈欠却愕然看到霍去病提着一双丝鞋一脸无辜地站在床前。“你忘了这个!”



宁宁听到父亲的声音顿时侧转身子,面向霍去病伸出小手,霍去病看看伊宁,居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伊宁看看女儿再扭头看看霍去病,“到底是一家人,合着算计我?”



“鞋我放这里了,不准再光脚乱跑!”霍去病的背影有些孤寂,伊宁心下一痛,掀开被子。“上来吧,今晚女儿归你哄!”



“我的病到底怎么样?”霍去病脸色苍白,捂住胸口闷声咳嗽。太医跪在一边,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直说吧!”



“侯爷从小有哮症,这几年征战餐食、睡眠皆不足,旧症复发!”太医字斟句酌,手在衣袖中却忍不住轻微颤抖。



“我回长安大半年了,太医令都来给我瞧过好几次,药喝了不少身体却日渐虚弱。”霍去病苦笑,章平在一边眼圈红了,别过脸去。“每次你们都安慰夫人说我不过是旧症复发,今儿个你就给我个明白话吧,我还有多少日子?”



“侯爷……”太医一惊,正待声辩,却见霍去病的目光炯炯有神直愣愣盯向自己,心下一虚,如败军之将垂下头去。



“说吧!”



“太医院下的方子皆因循侯爷体脉,却不知为何竟无法收效,仿佛侯爷体内有什么在阻碍汤药见效。不仅如此,侯爷的心脉日渐衰弱,肝、肾亦受损。”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章平顿时瞪大眼睛,“怎么会?侯爷不过是咳嗽而已!”



“如果小人没有猜错,侯爷秋日起就咳血?”



霍去病没有作声,在章平错愕的目光下,他显得过于平静。“我还有多少日子?”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听得磕头声,内室一片诡异的死寂。霍去病忍不住握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门外传来突突的轻响,霍去病目光一闪,章平强自镇定快速打开门,却见宁宁一身红衣扒在门上,“父亲,父亲,宁宁要抱!”



霍去病顿时堆起最温柔的笑容,起身抱起女儿。宁宁手里拿着一枚果子,两支羊角辫一晃一晃。“奶娘呢?”



“嘻嘻,她跑不过我了!”宁宁的话尚有些含糊,又因嘴里吃着东西,霍去病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方明白。“顽皮!等下你母亲教训你,我可不帮着说话!”宁宁顿时垮下一张脸,“母亲好凶,她肯定是匈奴人!”



霍去病爽声笑了起来,双臂用力,让女儿骑坐到自己脖子上。“走咯,父亲带你去打匈奴人!”



章平眼眶湿润,看着他们父女玩闹,宁宁稚嫩的笑声让他的心更加难受。



“记住,今日说的话不许让夫人知道!”霍去病的声音颇具威胁感,太医脖子一缩不再作声。霍去病拍拍女儿,快速往花园奔去。



“药铺验方怎么说?”伊宁拉过夏朵压低声音。



“我问了好几家,都说这方子是治痨症的!”夏朵脸色煞白,“而且说最近几个方子下药越来越重,应是病入膏肓了!”



伊宁一个踉跄,若不是靠着墙几乎摔倒。“不会的,不会的!去病这大半年一直在尽心调理,不会啊!” 



“你也先别着急,皇上这么关心霍去病,太医院的人都是全国最好的郎中!”夏朵一把扶住伊宁,心里也是暗自担忧。屋外传来宁宁的锐笑,伊宁透过窗棂看到霍去病两父女玩性正酣。



“禀报将军,敌军已经被我们层层包围!”霍去病假意给宁宁作揖,宁宁板着一张小脸,“很好,有赏!父亲,接下来我该说什么?”



“要说下令进攻!”霍去病压低声音,忍住笑。



“对,下令进攻!”宁宁憋不住笑了起来,父女二人各持一根竹竿奔跑起来,一边大喊着冲杀。初冬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两人无忧无虑的笑颜却让伊宁潸然泪下。“别告诉任何人,你继续找长安最好的郎中问方!”



“父亲,长大了我也要跟着你打匈奴人!”宁宁满头大汗,趴在霍去病身上舒服地闭上眼睛。霍去病枕着脑袋躺在回廊长椅上,冬日的天空难得放晴,浮云悠悠让霍去病突然想念征战的酣畅挥洒。女儿胖乎乎的身体有些沉重地压到身上,霍去病怕她冷微微用力搂住,这种甜蜜的负荷突然压到心间。



“宁宁,如果有一天父亲不在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不会!”



霍去病意外地略抬起头,宁宁在他身上蠕动了一番,像拍枕头一般拍拍他胸膛。“父亲如果和我躲猫猫,宁宁一定会找到你!”



霍去病闭上眼睛,勉强平顺了呼吸,“宁宁说得对,父亲喜欢躲猫猫。不过母亲不知道,到时候你要告诉母亲,让她不要伤心!”



“呵呵,母亲最怕冷了,父亲去躲猫猫了那谁给她暖暖?”宁宁笑了起来。



“宁宁,到时候你要给母亲暖被窝哦!”霍去病眼睛一酸,咬紧牙关。



“不要!母亲是匈奴人,好可怕!”宁宁噘嘴,突然她大声叫唤起来。霍去病一惊,抬眼看到伊宁一脸不豫揪住她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宁宁说母亲漂亮!”



伊宁一愣,却看到霍去病讨饶的眼神,心下一软。“夏朵,带她洗澡!”宁宁尖叫起来,却被夏朵和奶娘拖走了。



“你和她一样大啊,一头热汗还敢吹风!”伊宁扶起霍去病,给他披上狐皮大衣。“去泡泡热水!”



“伊宁,我们的宁宁真聪明!霍嬗到现在话都说不囫囵,她的嘴可比我们都快了!”霍去病露出骄傲的表情,伊宁默默扶着他望向塘中残荷。“还说呢,说好今日回侯府,你自己倒玩疯了!”



“好,好,马上走!”霍去病含笑扯过伊宁,伸手想抚平她眉宇间的轻愁。“伊宁,等开春我们去一趟草原好吗?我打猎,你给我做饭?”



“好!”伊宁的声音几乎哽咽,掩饰地转过身,快步拉着霍去病,“别吹风了!”霍去病看着伊宁纤弱的背影,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曹静拿着一个香囊立于内室一隅,仿佛已石化,良久没有一丝动静。茜儿嗓子直发毛,站在一边盯着自己鞋尖,局促不安。



“把这个加到汤里!”



茜儿一愣,过了一刻方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接过。曹静听得背后的脚步声,愣怔看着窗棂花隔在自己深裙上打上印记。从夏日起伊宁就因霍去病虚不受补停了“补药”,曹静只得恳求卫少儿要求霍去病每三五日回侯府一趟,说霍去病应跟霍嬗多相处。



“侯爷回来了!”



曹静优雅地理理衣襟,抬步走向中庭,看到霍嬗已经在奶娘牵引下立到门口。



“我们到了!”霍去病一把让宁宁骑到自己脖子上,伊宁在一边轻斥他们两个。曹静暗中握拳,面色平静向霍去病行礼。霍嬗定定看着霍去病,眼神中有一丝畏惧。



“又高了!”霍去病略瞟了霍嬗一眼,却见他胆怯地躲到大人身后。



“嬗儿,还不行礼?”曹静温柔拉过儿子,霍嬗突然闹起别扭,身子扭成一团几乎要哭出声。霍去病皱起眉头,伊宁在一边倒有些尴尬,抱下宁宁。“长公子好!”伊宁笑着给霍嬗行礼,霍嬗盯着她,突然踢了伊宁一脚。



“嬗儿!”曹静和霍去病同时呵斥,伊宁看着小孩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只觉得无奈。



“混蛋!”听得怒吼,宁宁冲上去推倒了霍嬗,还没等大人反应过来已然骑坐在霍嬗身上一顿捶打。



“宁宁!”伊宁大惊,赶紧拉扯女儿,曹静再温良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宁宁,伊宁一惊,赶紧抱过自己女儿。顿时霍嬗哭声震天,宁宁抹抹脸,一脸无所谓。



“霍宁!”伊宁厉声呵斥女儿,“你什么时候能安生点!”



“嬗儿!”卫少儿听到哭声赶紧出来,搂过霍嬗气极败坏。“你们怎么教她的,殴打兄长,成何体统?每过几天就来这一回,嬗儿身子本来就不强,怎么折腾得起!”宁宁瘪瘪嘴,斜视日头。伊宁瞪了她一眼,却无可奈何。



霍去病一脸赞赏地牵过宁宁,“这才像我霍去病的孩子!叫霍嬗别哭了,跟个丫头一样!”



曹静浑身一抖,扭头看着霍去病有说有笑地和霍宁往正厅走去。“还不给小侯爷上药,过几天到宫里让皇上和皇后看到这一身伤,你们还有脑袋在吗?”卫少儿喊了起来,侯府下人顿时忙作一团。伊宁立在一边有些尴尬,略向曹静等人行礼,曹静别转脸去装作没看见。



“嬗儿,不准哭!你父亲不喜欢男孩哭!”曹静直起腰,深吸了几口气,往正厅走去。“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曹静在心底默念,再无一丝犹豫。 
 
 忆君迢迢 
“父亲,好了!”



霍去病躺在竹榻上昏昏沉沉却被女儿的声音吵醒,他勉强作出笑脸扭头看向声音的源头,不禁浑身一震。伊宁局促不安,被动地被女儿牵引着走向夫君,看到他眼中的惊艳。



“母亲真好看!”伊宁拍着手,夏朵跟在后面微微一笑,给伊宁理理裙摆。霍去病想起身,却压根使不上劲,伊宁一惊,快步上前扶住他。“真好看!”霍去病给伊宁理理刘海,满意地看着她一身鲜红的嫁衣。“折腾我够了?”伊宁脸一红,盛夏时节却给霍去病拢紧薄被。



“我答应过的!”霍去病柔声道,伊宁一愣,突然想起李敢婚宴上自己曾说想以汉人礼仪和霍去病成亲。“还真当真了!“一滴清泪滴到红衣上,氤出一个鲜妍的小圈。伊宁掩饰一笑,“好热,都流汗了!”



霍去病心底一酸,轻柔地抱住伊宁。伊宁再也忍不住了,在霍去病怀里泪流满面。宁宁一脸愣怔,夏朵含泪牵着她走远了。“你答应过会和我长相厮守!”伊宁知道自今年开春霍去病日渐虚弱,盛夏时节几乎到了灯枯油尽的境地。夫妻两人谁也没有说破,心下却都和明镜似的。



“伊宁,我一定会守护你!”霍去病拍拍爱妻肩膀,扭头看向满塘荷花。“今年的荷花好漂亮!”伊宁快速擦干眼泪,和霍去病看娇柔的荷花随晚风起伏。“不过还是我的伊宁好看!”伊宁噗哧一笑,眼圈却又红了。



黄昏的未央宫分外宏伟,一片金壁辉煌间透露着帝国的雄浑与豪气。刘彻独自立于飞雨殿回廊看不远处的龙首山。夏风抚过他的衣衫,他依稀闻到空气中的清香。刘彻垂首看看手中的竹简,露出泣颜。“大司马还说了什么?”



“大司马叩请皇上承认伊宁公主霍氏主母的身份,还托请皇上将来照顾宁宁小姐。”章平落下男儿之泪,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刘彻扬起头,“真是有出息,到了这个时候还念着这些!”



“大司马说侯府诸人都是皇上家人,皇上必然会照拂有加。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伊宁公主母女了!”章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刘彻长叹一声,“来人!”



“听说你们侯爷今日宴请大司马大将军等人,这个就当朕的礼物!”刘彻疲惫地起身,在宫人簇拥下往寝宫走去。章平颤抖着接过一个漆盒,沉甸甸地几乎拿不稳。



“舅舅,我和伊宁成亲这么久好像没有正式请你来喝过一杯酒!”霍去病淡淡一笑,卫青看着他白里透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