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相思_嘉恩






  随即,慕劭抱着她上楼,进入房内,将她放于床铺上,接着他解下系于腰间的长剑,褪去身上厚重的战钟,坐于椅子上,透过昏黄的烛光,看着身上仍覆着披风,面容惨白、身子赢弱的妍月。

  妍月不发一语。

  心底明明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让心事继续埋藏于内心深处。

  好半晌过后,慕劭率先开口:“为何你的双腿会被废,又被囚禁于冷宫?”他问得直接,这是他心底最大的疑惑,自然非得问个明白。

  “为何要问?”妍月凝视着他。

  “不过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如此而已。”

  “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切已经发生,成为过去,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哀戚的一笑。

  腿已废,永远失去知觉,这辈子都无法行走,这是她甘愿承受的一切,无怨无悔。

  “但我要的是真相。”慕劭低吼。

  倘若当时是她与至宁王派吴普前去灭了慕氏一家,那么她又怎会被囚于冷宫,废了双腿?

  他不是傻子,这一切太过令人匪夷所思,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说了又能如何?”妍月低垂双眸,轻闭双唇,不再开口。

  慕劭怒不可遏,站起身步向前,单手一把紧箝住她的下颚,用力将她的脸抬起。

  “不怕我杀了你?”

  忍着下颚传来的痛楚,妍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要杀要剐随你意。”

  不晓得为什么,下颚忽然不再那么疼了,或许是因为心疼已取代了她身上的一切痛楚。

  若他杀了她,就能平息心底的恨与怒,那么……她死又何妨?

  慕劭怒瞪她一眼,放开了她的下颚,收回手,烦躁的抚着头。从来不晓得外表看似柔弱的她,性子竟是如此倔强。

  看着眼前依旧满腔怒火的他,好一会儿后妍月才缓缓开口:“你……成了敌国的将军?”

  “既然你们硬要说我图谋反叛,那么我就让此事成真,好称你们的心,如你们的意。”慕劭唇边噙着冷笑。

  自从得知慕氏被灭门,他便带着满腔恨意,来到北方的敌国,要求觐见君王,并获得他的信赖,成为剽姚将军,率领千军万马,南下攻打这个他既熟悉却又充满仇恨的国家。

  蓦地,妍月的胸口好闷,心好痛、好痛。

  不,不是的……她从来没有说过他图谋反叛,之所以请王贵带他离开,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别让慕氏一家就这么断绝。

  她从来没想到他竟会因此而投靠敌国,成了敌国的将军,并率兵攻打本国!他会变成这样……是否全是她的过错?

  “怎么,你可是后悔了?那日应该直接在我的酒内下毒,而非下药将我迷昏,再教宫监带我离宫,准备把我灭口。”

  妍月眨着眼,满脸疑惑。

  “那两名宫监连同马车摔落山谷而死,我则是命大活了下来,但是却也进不了城,更得隐姓埋名,隐藏身份,只因我被至宁王与你下令通缉,任何人都能诛杀。可别告诉我,你在冷宫待得太久,忘了此事。”慕劭刻意嘲讽道。

  妍月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王大哥……死了?”

  不,怎会如此?而且她是请王贵带他离开,从没要王贵杀害他,更不曾对他不过什么通缉令。

  为什么会有这些事发生?难不成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吴普又不愿放过他,所以刻意假传她的旨意,要置他于死地?好个吴普,就算她被废了双腿囚于冷宫,他仍要将污名扣在她身上,让人误会她。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已死?”慕劭皱紧眉。

  妍月轻轻摇头,表示确实不知。

  “那你……”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若你将我带离冷宫,只是想折磨我至死,那么……还是请你一剑杀了我。”她闭上眼,等待着死亡到来。

  被他误会,更让他因此成了敌国的将军,而皇兄与无数士兵因此惨死于敌军的刀下……她罪孽深重,无法再苟活于世间。

  慕劭凝视着眼前双眸紧闭的她,有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正点滴包覆着他的心,最后,他开了口,“我不会让你死的。”

  妍月睁开双眼,不解的望着他,以眼神询问他为什么。

  慕劭撇开头,不再看她。

  如果他能知道原因,那么此刻他的内心也不会如此痛苦挣扎。

  情况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清楚的知道,她有许多事瞒着他,而他终会找出事实真相。

  “你……”妍月欲开口,却被他打断。

  “夜已深,休息吧,我明儿个还有许多事得忙。”慕劭拿起长剑与战钟,迳自站起身离开,独留她一人于房内。

  烛光摇曳,妍月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去。

  两人再次相遇,竟会是如此局面,上苍可是在捉弄她?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覆在身上的披风,不禁伸出柔荑来回轻抚着,眼底有着始终未变的深情爱意。
第三章:

  至宁王与吴普作恶多端,自取灭亡,被敌国君王所弑,百姓竟一点也不感到悲痛,反而大快人心。

  而丹汝王仅在短短一天内就为慕劭备妥一座宅第和几名仆役,好让他即刻入住。

  慕劭带着妍月回到宅第,安排一间厢房让她居住。

  当他将她轻放于床铺上后,她忍不住开口问:“你对我究竟有何打算?”

  他非但没有杀了她,反而还带她回到宅第,究竟是为了什么?

  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慕劭撇开眼,并未答腔。

  “爷,大夫来了,正在门前候着。”一名男仆前来禀报。

  “快请大夫进来。”他沉声下令。

  “是。”男仆立即转身离开。

  闻言,妍月不禁轻颦蛾眉。

  他特地请来大夫,该不会是想……没一会儿,一名年迈的大夫提着药箱走进房里。

  “大夫,这边请。”慕劭比了个手势,请他向前。

  “是。”大夫缓缓往前走去,来到床边。

  妍月抬起头,凝视着站于一旁的慕劭,“你……”

  “快让大夫看看你的腿。”慕劭沉声说道。

  “你还是别费心了,我的腿是不可能好的。”她撇开眼,淡淡地说。

  为什么他要请大夫来为她医治双腿?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她不懂,真的不懂他的想法。

  大夫见妍月不愿配合,便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慕劭,“爷……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慕劭脸一沉,迳自向前,单手压住她的身子,另一手则是将她单薄的褐裤掀开,好让大夫看个仔细。

  他粗暴的对待令妍月感到难堪,眼眶泛红,泪水盈睫,紧咬着唇,不许自己哭出声。

  大夫一见着她的双腿,神情骤变;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天,姑娘,你的腿……”

  慕劭凝视着她,目光柔和,希望她将一切始末说出。

  不愿见到他同情的目光,妍月闭紧双眸,但泪水仍不断自眼角溢出,沿着粉颊滴落。

  慕劭知道她不想开口回答,而他也不愿逼她,只得转过头看着大夫,低声询问,“她的双腿可否医治?”

  大夫并未答腔,只是将她的双腿以清水洗净,敷上一些舒筋活血的药膏,再仔细包扎,随后提着药箱站起身,比了个手势,请慕劭与他一同到外头谈话。

  慕劭只得尾随在大夫身后,步离厢房。

  “大夫,她的双腿可否恢复?”

  “她的双腿……怕是无法再行走了……”大夫摇头,连连叹气。

  慕劭低头不语。

  她……再也不能行走了吗?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股闷疼,难受得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等会儿请爷府中的仆役随老夫到药铺拿些药回来,煎好让她服下,以滋补强身,而这些药膏也请那位姑娘每日涂抹于腿上,多少能有些舒筋活血的功效。”大夫自药箱内取出数罐药膏交给他。

  “多谢大夫。”慕劭接过药膏,教仆佣送大夫离开,之后便返回厢房内,将药膏搁在床铺旁的柜子上。

  知道他来了,但妍月依旧不愿睁开双眸看着他,只是淡淡的说:“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双腿是不可能会好的。”

  自己的双腿是怎样的情况,她又怎会不清楚?就算她没有听到大夫同他说了什么,但她大概也能猜到,大夫是宣告她的双腿无法行走一事。

  “世事并无绝对,你又怎能确定自己永远不会好?”慕劭沉声低语。

  他的话语令妍月睁开双眸,凝视着他,“你又为何如此坚持非要治好我的双腿,可是因为同情?”

  “不,不是因为同情。”

  “那是为什么呢?”她追问。

  凝视着她的深邃黑眸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最后慕劭低哑着声道:“若我能知道答案就好了。”

  心头有着千千万万的结,而她是唯一能解开的人,但她却什么也不说,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再追问,妍月垂下头,看着已被包扎妥善的双腿,幽幽说着,“我……并不后悔。”

  就算时光倒流,她深信自己依旧会作这样的决定。

  一缯青丝自她颊边滑落,慕劭伸出手,动作轻柔的为她抚至耳后。

  他的举动令妍月又惊又讶,抬起头,却下经意望进他那漆黑如墨般深沉的眸子,她的双颊染上一抹瑰红,连忙撇开眼不再看他。

  她的心儿怦怦跳着,呼吸急促紊乱。

  他究竟是恨她,还是……对她动了情?她不敢猜,不敢想,就怕最后只会落得失望。

  见她一脸娇羞的模样,一时之间,慕劭竟也看得痴了,接着他收回了手,转过身迳自步离厢房,不敢再看她。

  他究竟在想什么?她可是害得慕氏一家被灭绝的人,怎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但,此刻他那正狂跳着的心,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劭那毅然离去的挺拔背影刺痛了妍月的心。

  她缓缓抬起手,取出一直藏在衣襟内的方帕,把它揭开,看着置于其中的一朵干枯的白梅。

  心痛如绞,泪再度自她颊边滑落。若是欲对她无情,那么就别给予她奢望……

  夜晚,满天星斗。

  厢房里一片漆黑,并未点上烛火。

  慕劭一手提着一盏油灯,另一手端着汤药,进入厢房,瞧见妍月躺于床铺上的身影。

  他步向前,只见她双眸紧闭,呼吸沉稳,正陷入熟睡,一时之间竟舍不得叫醒她。

  这时,妍月缓缓睁开眼,他那高大挺拔身影立即映入眼帘,让她讶异,没想到竟会再这时看到他。

  “你……”

  “你醒了。”慕劭以低沉的嗓音说道:“把这碗药服下。”

  深深看了他一眼,妍月缓缓自床上起身,伸出柔荑接过他手中的汤药,并未多问,直接饮下。

  苦涩的汤药入喉,她却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因再苦、再难熬的时刻,她都已经历过。

  待碗已见底,她便面无表情的将空碗递向前,交还给他。

  慕劭将空碗与油灯搁于桌上,然后在床畔坐下,伸出手,迳自将她身上的褐裤撩起,解开腿上的包扎,再将膏药轻柔的涂抹在她的双腿上。

  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妍月瞧见了他那专注且温和的神情,心头顿时有许多话想说,但她的双唇掀了又掀,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慕劭停下动作,抬起眼来,凝视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会疼?”

  妍月苦涩的一笑,“疼?我的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就算他拿刀用力剐她的双腿,也丝毫不会感到痛楚。

  心没来由的传来一股闷痛,慕劭低下头,看着她那双被废的双腿。如此酷刑,她这般柔弱的女子怎捱得住?

  见他凝视着她那双腿的神情带着哀伤,妍月幽幽地道:“如果只是同情,那么……我不需要。”

  “我先前已经说过,这并非同情,而你要的又是什么?”慕劭凝视着眼前的她。

  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反问,妍月感到茫然,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索,“我……我不知道……”

  是啊,若不要他的同情,那么,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看着神情困惑的她,好一会儿后慕劭才开口:“哪一日等你知道了答案再告诉我。”

  他低下头继续为她的双腿涂抹膏药,并包扎妥当,之后站起身,迳自端着空碗转身离开。

  然而,慕劭返回自己的房里后,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眠,因此他坐于窗旁仰望星空沉思。

  她要的是什么?而他,要的又是什么?

  以往在敌国的军营,每到夜晚,他皆难以成眠,抬头仰望着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