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下的村庄
黎娟却没象往常那样坐下来,而是嘴撅得老高,“谁还有工夫和你开玩笑?你倒好,天大的事儿瞒着我,人家闲人全知道了,我却蒙在鼓里,你好狡猾。”
“谁狡猾啦,你指什么事呀?”春发假装听不懂,反问说。
这一下黎娟更急了,一双桂圆眼中均着的眼泪已滚到了山门口,“你,你,不是个好东西,人家急死了,你还装聋作哑的,我问你,咱俩的事如何说,看你这样子,我已经明白了几分,你是打定主意不跟我透风了,是不是?”说到这里,黎娟的话里已有了哭音。
“我料到你会有了好去处就丢下我的,这下,你一走了之,叫我怎么办哪?”
春发见黎据哭出来了,心里也慌了起来,连忙正色道,“嗨,不瞒你说,我也是昨天才听到确切消息的,今天你不来,我吃了早饭后,也正想到你家里来商量了,这事来的突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应付才好,但是,请你相信,即使我不留在农村,我也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到这里,春发顿了一下,看看黎娟的脸色开始平静了一些,才继续往下说,“小娟,说真的,几年来,我在这里受到你的关心恐怕不是某一个义务就可以抵过的,我怎么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呢?”
听到这里,黎娟才斜坐到床前的唯一方凳上,“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春发也一本正经地坐到黎娟旁边的床沿上,右手自然的搭在黎娟的背上,诚恳地说,“娟,说实在的,我也不知如何办才好,上面文件规定,结了婚的暂时不考虑,如果我们国庆节结婚的话,那恐怕我这一辈子就真正扎根在农村了,但如果不结婚的话,我又实在对不过去你和你的一家。因此,自打昨天听了文件传达后,我一直处在矛盾中间,真是两只手拿两面铜锣--无手甩路,弄得我一夜没睡好,你开门时,刚迷胡着一小会儿。”
黎娟见春发说得这样诚恳,知是说的心里话,就稍稍推了推春发的手,把一条长辫子甩到了胸前,两手抚弄着,低下头说:“那我们俩的事就没办法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哪?”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春发,见春发为难的样子,就顿在那里不再往下说。
江春发长叹了一口气,手从黎娟的背上拿下来,往后一仰就顺势躺到了床上。“嘿,要两全其美竟这么难哪?”
黎娟痴痴的坐在那里,再也不出声。和江春发四年多来的交往,一一在眼前象电影似的回放,第一次见面的戏剧性场面还清晰的留在他的记忆深处。那是黎娟有一次在割猪草的时候,为了多割一点,就悄悄躲进了油菜田,因为那里面的青草既多又嫩,一小会儿就可割满一大篮,可是当时队里为了不踩坏油菜,规定不允许进入油菜地割草的。正当黎娟拼命的割时,不料油菜地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大小伙子来方便来了,他当然没注意油菜地里有人,自顾拉出他那棒棒,小起了便。
黎娟见此情景,就“恩”地一下,急忙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就那么一点声音,那男人却警觉了,“谁?”
黎娟吓的一声也不敢吭,手和脚都不自然的瑟瑟发抖。江春发估计自己到有人在油菜地里偷割草,就蹲下来,从油菜花底下往田中央看,不看则已,一看就吓了一大跳,只见隔壁队里的一个半大姑娘在割草。春发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知道自己小便的过程全落在了那姑娘的眼睛里了,因此,他也不敢声张,系好裤带就匆忙撤退了。
黎娟本来吓的要死,但见那人看见自己后,白里透红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红的猪肝色,匆忙系好裤子就离开了,心里放下了包袱。要是他认起真来,黎娟可就惨了,扣工分不算,还要在社员大会上作检查。
春发看着眼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黎娟,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甜兮兮,酸溜溜,苦涩涩,咸比比,辣蓬蓬。他一见那一双细皮嫩肉的小手,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粉嘟嘟的嫩脸蛋,他心里就会泛出一阵一阵甜兮兮,酸溜溜的甜味来;他一想到自己就要上调,要远离自己朝夕相处的情人,他就会有一种酸溜溜,苦涩涩的味道产生;而当自己将要作出甩掉她的决定时,就有一种辣蓬蓬的气味时时袭击自己的感官。他在这个三岔路口徘徊不前,犹豫不决。假如自己真的丢下她远走高飞,她定会痛不欲生,但如果让他放弃上调的机会,他又举棋不定,人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又怎么能随意丢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呢?
两人就这么想着心事干坐着,好久好久,谁也不出声。
“黎娟!黎娟!”黎娟的母亲在屋外喊。
“哎,我在这儿呢。”黎娟应答着。
“你这个小姑娘,我一会儿还见你在烧早饭的,怎么一下就不见了人影呢。”黎娟的母亲一边说一边走进春发的屋子。
“妈,”春发实实的叫了一声。
“哎,春发,你还没吃早饭吧,快,和黎娟一起到我家去吃吧。”黎娟母亲热情地邀请说。
“妈,你回去好了,我还和春发哥有一点事商量呢,一会儿就回来。”黎娟对母亲说,目的是要打发母亲回去。
可是母亲却好象没听懂似的,继续说,“哎唷唷,有了女婿忘了妈,死丫头,还没出嫁呢,就赶老母亲滚蛋啦?”
“谁赶你啦,我是要你先回去,我和春发哥再有两句话讲完就会回家来的。”
“好,好,好,我老婆子不值钱了,不值钱了,你们讲,你们讲。。。。。。”黎娟母亲说着不情愿的往外走去。
“妈走好。”春发客气的说。
待母亲走远一点,黎娟才开口道,“我说,为了你,我想把孩子打掉,你看行么?”
春发巴不得黎娟说这样的话,他想自己提出来,怕黎娟会不同意,因此一直吞吞吐吐的不敢讲出来,现在既然黎娟讲出来了,他还故意惋惜地说,“那恐怕不行吧,第一胎就打掉,于你的身体不好不说,更有可能影响将来的生育。”
“那你说怎么办呢?”黎娟本来就要春发的这句话,就紧盯着问。
“实在没办法,也只好采用这个办法了。”春发顿了好长时间才幽幽地说。
黎娟不料春发顿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说出了她不愿听到的话,心里一阵不痛快,“哎--”黎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命苦那!”两行眼泪簌落落地往下掉。
春发发现后,还是不知所以的望着黎娟,呆在那里。
“喔,喔喔喔--”不知谁家的公鸡由在远处啼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想天无绝人之路,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慢慢地再说吧。”春发既象对自己说,又象劝告黎娟的自言自语。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黎娟终于放出了绝望的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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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
事实上,黎娟的命运的确是不济。她在家里身为老三,由于她家的成份不好,她一出生,就注定她要比别的女子吃更多的苦。她的爷爷是当地有名的种田大户,家里有十六亩地,农忙时总要顾几个人帮忙。加上在土改时,由于她们村里没有地主,当时的工作组长硬把她的爷爷划为富农,她那不识时务的爷爷还十分高兴,总以为富了好,可以不被人看不起。因此,被评上后,他爷爷还兴冲冲地去邀请工作组的人来家吃饭,可工作组的人硬是不理她的爷爷,她爷爷碰了一鼻子灰还不识相,写了感谢信去贴在工作组门口,结果被工作组长好一顿骂。这样以后,她爷爷才感知不妙,想要改过来,可人家工作组哪里是儿戏一样。就这样,黎娟家的成份成了她们村里唯一的“富农”。在土改后的那几年里,她家的日子还好过一些,可越往后,就越难过,特别到了阶级斗争大讲特讲的岁月里,她爷爷害怕被批斗,就一条绳子往梁上一挂就结束了自己六十五年的苦命生活,把一个灾难深重的家过早地留给了唯一的儿子--黎娟的父亲。有这样一个父亲,可不是件光荣的事,黎娟的父亲本身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烧火棍,有火只会在家里发。一旦,父亲去“游街”、“批斗”、“义务劳动”后回家发火,黎娟的母亲只会哀哀啼啼的哭,一家人始终在人间的隔缝里小心翼翼地生存,即使这样,还时时受到伤害。
黎娟记得她六岁那年,队上的脱粒机坏了,大队的治保主任硬说是她大哥搞的破坏,因此她大哥被抓到公社政工组关了一个月,她大哥没干这个事,当然不会承认,结果可吃尽了苦头,等到查出破坏者放他大哥出来时,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胡子拉喳的,不要说黎娟认不出来,就是他的父母也几乎认不出来了。
从此,他大哥落下了心脏病,一干重活或一受惊吓就会手脚瑟瑟发抖,直到现在还娶不上老婆。他的二哥也由于自己的成份高,也只好娶了一个地主成份出身的不到一米五的老婆,而她二哥却有一米八0的个头。黎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其成长背景可想而知了。
很小的时候,黎娟就不敢和村里的小伙伴玩,因为只要一有矛盾,那些小孩就会叫她“狗崽子”、“狗丫头”。她如果要还嘴的话,那苦头就吃大了,不仅其他人要骂她,她的父母更要打她。一直念“红宝书”到初中毕业,她不敢交朋友。虽然她的学业一直非常好,但没一个人器重她,老师们也只能疼在心里,不敢放到面上来,因此,初中成了她的最终学历。她的二十四年生活可以用“萎萎瑟瑟”几个字来总结,如果她碰不到春发,也许她会一直这样下去,也许是造物主的垂青吧,尽管黎娟受那么多的苦难折磨,但她却出落的特别漂亮。一米六五的个头,一张鹅蛋脸嫩得几乎可以挤出水来,一双双眼皮的眼睛,两颗水晶葡萄似的眼珠,简直可以勾人魂魄。一头长发直垂到屁股那里,如果不是她的成份,那恐怕是十里八街的抢手货了,但是,只要一听她家的成份,那谁也不敢造此了。
也许是命吧,黎娟和第十一个对象谈嘣的那天,她的情绪是可想而知的,在回家的路上,东倒西歪的走着,正巧和急匆匆骑车回家的春发撞了一下,黎娟被撞伤了腰,这样,加上在油菜地里那碰巧的一档子事,两人才真正开始认识了,交往了。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动似的,春发从撞到黎娟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自己的女人就是她了,交往中他又发现黎娟有许多优点,她除了有中国妇女身上都有的美德外,更有一种春发自己也道不明的魅力,牢牢地吸引着他。因此当他的父母后来知道这件事,要春发放弃时,春发坚决不肯,宁愿和家里划清界线也不肯放弃和黎娟谈恋爱。就这样,风风雨雨四年来,两个人的心终于贴到了一起。
可是,也许是好事多磨吧,两人准备“国庆节”要结婚了,又刮起了这股“回城风”,春发和黎娟多茫然不知所以了。
第三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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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事真是让人不可捉摸,所谓的天机也许就是指这个吧。雨理对于“知青回城”的事也开始有些想不通了,当初,要老大房生产队接收知青的时候,上面讲得非常明白,他们一定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了,因此,队里花了许多钱,特意为他们建起了瓦房,添齐了必要的家什用具,通过几年的劳动,知青们也已经适应了干农活,说穿了,队上为他们化了大成本,要知道,那是全队社员的血汗钱哪。现在可好,一阵风,说走就走,而且不留尾巴。几年前队上花钱为他们添置的所有物品,他们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还要队上无条件的买回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呀。无怪乎社员们要牢骚满腹了。要知道,买下知青们已经用旧的东西,不要说队上没用,而且还得支出一笔保管费,更重要的是,化掉许多冤枉钱,会直接影响到队上的“分红”单价。这个工作的难度实在是大,雨理一连几天在思考如何向队委们传达指示精神的问题。事情非常的棘手,已经有社员在暗暗地传说,把知青看成了害人精,他们凭什么来这样糟蹋我们。社员们不会理解上面的精神的,他们只会看到是知青抢走了他们的财富,抢走了他们的钱。
这一天晚上,雨理召集了队委们到家里来开会。慧林第一个到,他一走进门坎就牢骚一通。“队长,我就想不通,这是哪里来的理由,要我们这样作出牺牲,我们只知道,谁创造的财富就归谁,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即使是社会主义的原则也有‘按劳取酬‘的说法嘛,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大方呢?”语气火药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