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女人





  “说的也是,”陈大明说,“她爱听可我不爱说。”
  娄红笑起来。她的笑声颇有感染力,像一块石头在玻璃上滚动。
  “哎,你咋这样笑呢?”陈大明也注意到了她的笑声。
  “你真傻,是人都这样笑。”娄红打趣地说。
  “我才不傻呐,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笑的人。”陈大明突然来了机灵劲儿。
  “你想说我不是人?”娄红像孩子一样急了。吴刚见状忍不住笑了。
  “姐,我哪敢呐,你要不是人,那我不也不是了。”
  “你别管我叫姐。”娄红说。
  “我是不该管你叫姐,再说我也有姐,不用到处认姐,可我要是管你叫小妹儿,怕你多想,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实际上,其实我现在就想找个词儿表达我对你的尊敬。你说叫你啥合适,我就叫了。”
  “叫娄小姐。”娄红说。
  “对,娄小姐。”陈大明说着看一眼吴刚,“我吴哥肯定就这么叫你的,他什么时候都比我聪明,但我心眼儿比他好。”
  “别屁了。”吴刚说,“快回家去吧。”
  “那刘姐那事,我们还——”
  “明天我找你。”吴刚又一次打断陈大明。
  “我刘姐真是好人,可惜命不好。”
  “你到处认姐。”娄红丝毫没有多想,让吴刚松口气。
  “其实我看你这人心眼儿也跟我似的,又好又软,我得跟你说说我刘姐的事,说不定你有比我更馊的招儿呢。”说着陷入了可笑的沉思中。


  “他喝多了,一罗嗦起来就没完了。”吴刚在陈大明沉思之际,对娄红说,“我送你出去吧。”
  听吴刚这么说,娄红立刻站起来,十有八九她误会了吴刚。她打开提包拿钱,被吴刚拉住了:“算了,今天我请了。”
  娄红没有客气,拍一下陈大明的肩膀:“再见了。”说完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哎,别走啊。”陈大明如梦方醒,根本没搞明白,娄红为什么突然走了。
  娄红和吴刚来到街上,已经接近午夜。街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街灯在远处传来微弱的光亮,把公园这一侧茂密的树林显得更加黑暗。他们通过公园墙的一个缺口走进公园。公园里的路灯都熄灭了,只有并不皎洁的月光给他们照路。这熟悉又不熟悉的情景让娄红心潮涌动:她不自觉地想起和耿林在这儿的开始,所不同的是那晚的月光更加明亮。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让她和另一个男人陷入这个公园的树林里。而今晚的月光似乎有气无力的,但却给娄红增加了几分绝望的心情,仿佛他们是最后的人,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他们不用再理会这个世界盛行的任何道德观念,一切都可以听凭本能的召唤。这感情压过了她对耿林的爱情。
  吴刚走得比较快,偶尔放慢脚步提醒娄红注意脚下。娄红小跑几步赶上他。
  “干吗走得那么快,你害怕了?”她问。
  “可能。”吴刚笑笑说,心里想的是怎么从南边出去,怎么能打到出租车。
  “怕什么,有我呐。我可以保护你。”娄红天真地说。
  吴刚看着娄红,发自心底地笑了。在这一刻里他甚至理解了耿林,愿意为这个女孩儿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转而,他又想了一下自己对刘云的感情,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这份感情被埋藏得太久,太深,以至于它失去了任何热烈鲜活的色彩,只剩下刻满深情的挂念。
  “等一下。”娄红拉住吴刚,“你还没跟我说去哪儿呐。”
  “我想你知道你要去哪儿的。”吴刚这时才发现娄红误会了。“你住哪儿?你父母那儿,还是耿林那儿?”
  “我父母出国了,所以我今晚住哪儿我自己说了算。”
  “不管怎样也得先打车吧。”吴刚说完又要往前走,心里后悔领娄红抄这条近路。
  “你不想现在吻我一下吗?”娄红问的时候一脸坚定的表情,好像吴刚这时领她私奔,她也会跟从。
  吴刚在心里轻轻笑笑,月光下他看着娄红激动的脸所感到的并不是激|情难捺。自从有了酒吧,他更经常地碰到大胆的年轻姑娘向他示爱,有的甚至什么都不说,在走廊上直接扎到他怀里。现在面对娄红他又有了那种习惯性的温柔态度,既安慰她不受伤害,又得让她明白,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耿林一样喜欢年轻女人,尽管大多数男人是这样的。
  “别这样,”吴刚扶住娄红的肩膀,像长辈对晚辈那样充满信任地摇晃一下。“不然,你以后再来酒吧,见到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不会的。”娄红果断地说,并甩开吴刚的双手。
  “可我会。”吴刚清楚地说。
  娄红狠狠地盯着吴刚,吴刚依旧微笑着。娄红一甩手走了,没走出几步远,她就跑了起来。吴刚看看周围的环境,只好跟了上去。
  娄红跑到街上,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娄红跳上车,车就开走了。吴刚也想打一辆车跟上,但一时没有另外的空出租车开过来。吴刚顿时很恼火,又发现手机在酒吧里,于是安静下来。他顺原路一个人慢慢朝酒吧走去,路上他又想起刚才的一幕,为自己没有应有的激动感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老了,老到他不止一次看到自己和这样年轻姑娘间的代沟,尽管他不比耿林更老。应该说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正在壮年,但吴刚宁愿把自己归入另一类男人中,他们二十岁时就已经变老了。他能理解耿林为什么喜欢年轻姑娘,他自己也觉得年轻姑娘十分可爱。但她们隐在可爱背后的任性和幼稚的自以为是又很倒他的胃口。今天经历娄红之后,他心里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男人。他喜欢平静而持续的感情,这样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加深,而不是消减。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想到刘云,也许这时刻里他明白了喜欢刘云的原因,因为她也是个理性的人。
  回到酒吧,他给刘云打了电话,问耿林的手机号。刘云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追问他的动机。吴刚只好说娄红一个人来酒吧,喝得不少,怕她一个人回家路上出什么差错。刘云把耿林的手机号告诉了吴刚,然后没有再见,也没有寒暄就把电话扣了。
  吴刚沮丧了好大一阵儿,刘云的态度让他觉得陌生。他想起娄红说刘云去找他们单位的事,心里顿时很乱,他不希望刘云在他心里变成另一个模样的女人。在与她同事的这么多年里,他远远地关注着刘云,刘云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变化,包括她穿衣服的风格。她永远是大方,善良,平和,安详。对此,吴刚已经产生依赖心理,他不希望刘云也有和别的女人一样的变化——从一个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大老娘们儿。
  但是吴刚没有想到,女人的理性就像毫无根基的浮萍,如果她们爱着,那么她们的理性就会百分之百地依赖外界。心怀爱情的女人永远也不能保有真正的理性,这外界是她们的爱情,爱人,或者婚姻,一旦这个条件变化了,她们的理性立刻就灰飞烟灭了,无论她们心中对事实对道理认识得如何清楚,都无济于事。女人的理性,可以说,是浮在爱情之水上的一层平静的油。而油和水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互不容纳,互不帮忙。
  第十九章
  刘云给王教授打电话之前叮嘱自己,不以问王教授老伴儿的病为开场白。也许她希望能给人一种印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能够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后果。
  但她在电话里一听见王教授那沉稳拖了长音儿的声音,就忘记了计划好的一切,立刻报上自己的姓名说:“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师母的病。”
  “她好多了,现在可以走几步了。”王教授说。
  “那就好。”刘云说到这儿,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勇敢。
  “你最近怎么样啊,刘云?”王教授凭着经验已经猜到了刘云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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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云在一个她尊敬的长辈的询问下流泪了。她父母都不在人世,惟一的哥哥又远在国外,平时少有联系。她原来想,这会让她和耿林的婚姻更加牢固,因为同病相怜,耿林的双亲也早就不在了。
  “我挺好的。”刘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王教授发觉她的情绪变化,任凭泪水哗哗流过面庞。
  “刘云啊,你要是心里面有我们老两口儿,想找人说说话就过来吧。”
  听见这话刘云忍不住了。她一只手紧握着听筒,另一只手紧捂着嘴,哭出了声音。她不想让对方听见她的哭声,但却不能把听筒从嘴边拿开,仿佛她的两只手必须做互为矛盾的事情。
  再一次见到王教授夫妇,刘云有回到娘家见到亲人的感觉,所以她一坐下就把心中的顾虑坦白出来了。她对王教授夫妇解释了为什么她上次来没说这件事,也说了后来发生的事。王教授听完刘云的话,想了想说:“刘云啊,我们比你年长些,又是旁观者,有些事情也许能比你看得清楚些。”王教授说到这儿,看了老伴儿一眼,老伴儿没有反应,他便接下去说,“其实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正好耿林打电话来,我就知道了你们的事。但我和你师母都觉得,这是你们的私事,如果你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王教授看看刘云,刘云对他点点头,好像对他们的话表示赞同。
  “现在既然你都对我们说了,也许是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是的,我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我有点儿乱了,什么事都不能安心做,我……”刘云说得语无伦次,王教授对她摆手,示意她慢慢说,可是刘云又哭了。王教授的老伴儿立刻把一包纸巾递给刘云:“别急,有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的。”她说。
  “是啊,”王教授接着老伴儿的话说,“你现在精神上受的打击太大,跟耿林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关键是太突然,”王教授老伴儿接过话说,“耿林这一出儿来得太突然。”
  “因为耿林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今天搞一个明天再扔一个。”王教授说。
  “我说的也是啊,所以刘云没有精神准备嘛。”
  “这种事有什么好准备的。”王教授说,“你怎么打算的?想离婚吗?”
  “我不知道。”刘云说,“我甚至不知道耿林跟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原来跟他说,我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把问题谈到桌面上,实在解决不了再离婚也不迟。”
  “他什么意见?”
  “他连影儿也不露。”刘云生气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男人有时没有理由也离婚。”
  “您是说就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刘云好像为了证实什么而问了一句。
  王教授点点头。
  刘云沉默了。这以前,她一直回避王教授刚才指出的事实,因为她不能想象一个中年男人能为一个年轻姑娘抛弃自己多年的家庭,她不相信耿林有如此巨大的动力。她好像总是抱着希望认为,耿林想离开,是因为她和耿林之间作为夫妻存在着问题。根本没想到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她以为只要和耿林谈谈,各自克服自身的毛病,问题就会解决,耿林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离婚。一旦她和耿林有了这样的基础,另一个女人的消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迟或早。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男人离婚不用理由,就像住旅馆的人要走不必陈述理由,只要结账就行了。
  “刘云,你不要太难过。”王教授说。
  “还有另外一种男人,自己有外遇瞒着,先回家找老婆的毛病,鸡蛋里挑骨头挑理由离婚。耿林跟这样的男人比起来还算磊落。”
  但刘云没有听进去王教授正在说的话,她还在咀嚼着“男人没理由也离婚”,仿佛这是她一辈子也消化不了的一块橡皮。
  “当然,你没有必要去为耿林想,你是受害者,理论上你有权利做一切。”王教授像讲课一样陈述下去。但刘云好像走神儿了。
  王教授老伴趁刘云不注意捅捅他,王教授按照自己的理解接受了老伴儿这一捅所传达过来的信号,他停止了说话,关切地注视着刘云。刘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儿溜号了。我在想耿林没有理由离婚,除了为那个女人。”
  “你第一次这么想吧?”王教授问。
  刘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能接受吗?”
  “我接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他不还是照做不误吗?!”
  “我不是指对他而言。也不是对事实而言,是对你的心理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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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云低下头没有回答,她感到泪水又往上涌,但她忍着,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吼叫着:这没道理,而人能做没道理的事吗?!
  王教授看着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