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 海子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见人迹,越来越像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理想场所。
  “那个——”更生终于弱弱地举起手发问,“如果我说我忽然太想念家中的咕噜而十分遗憾地不能同您大少爷一起共赴天涯,会怎么样?”
  “哼哼,”少年斜睨了她一眼,十分阴险地笑了,“你可以试试!”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立刻双手端放膝上,正襟危坐,并且附送一枚谄媚的笑,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心里腹诽:个小人!
  而我们的岳人大少爷则非常满意非常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车一路平稳地向前开,已经完全离了市区,再也看不见那些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和眼花缭乱的广告牌,取而代之的是密密的凤凰树,树冠招摇,树枝交叉,蔚然成荫,那红色浓烈的繁花竟仿佛要燃烧起来。
  更生竟不知道神奈川还有这样一条栽满凤凰树的林荫道,隔绝了尘世喧嚣,仿佛要通向另一个世界。
  不禁看呆了去,连车停下也未察觉。
  “傻妞,回神啦!”
  忽然凑近的脸吓了她一大跳,身子反射性地后仰,撞在椅背上,她受惊的模样取悦了以戏弄她为乐的岳人少爷,不禁伸手捏捏她的脸。
  “干、干什么?”拍掉他不安分的手,尽量装出镇定的模样,但显然不太成功。
  “唔——”男孩向她坏坏地眨了眨眼,故意拖着声音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貌似车没油了。”
  “诶?——”如果不是还在车上,相信她已经跳起来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骗、骗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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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油?太扯了吧!
  “很抱歉哦,是事实!”指指油盘来加深话的可信度,当叶更生的目光落在油盘上,心也同那指针一样跌落谷底,再瞧瞧那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担心焦急模样的大少爷,更生怒了——
  “有没有搞错,你出来都不把油加满的吗?”就知道碰上这个小魔王准没啥好事。
  “我怎么知道,这辆车平时都是老姐在开啊!”根本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听他的语气倒像是更生在无理取闹。
  “好吧,现在怎么办?”更生泄气地倒在座椅上,破罐子破摔。
  “怎么办?凉拌!”岳人捏捏更生的脸,率先下车。
  更生趴在窗台上,看他打电话——是满眼火红凤凰树中的少年,悠悠闲闲,即使被遗落在人迹罕至之地,也不迷茫,不颓废,好像这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意外,这个样子很能令女孩心动。
  打小儿就桃花泛滥呢——想起他那帮狐朋狗友打趣的话!
  
  挂了电话,打开更生这边的车门,拍拍还在郁闷的更生小朋友的脸,岳人大少爷眼睛亮亮的,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傻妞,下车了,我们去探险!”
  叶更生默:探险?多老土,她十岁就不玩了。当然这话也只敢放在心里嘀咕,头上是一根毛都不敢冒的。
  不情不愿地被拖下车,充斥眼球的是烈烈的红,那种红,透出金亮的光芒,因而辉煌至极,远远望去,像连绵的火烧云映红了天空。近前去,踩的是红地毯,脚尖踢了花泥不抹,衣襟上绣了三两花瓣不掸,人行走在花雨中,心事无端的,一点一点地红透。
  更生确实被震撼到了。
  “木棉开花红了半空,凤凰树开花红了一城!”
  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郭小川的诗,真是太贴切了。
  “啧,你还真矫情上了!”
  耳边传来男孩刻薄的话语——凤凰树间的少年,尖锐的漂亮,眼角眉梢全是傲人的自负,睨着女孩儿,清澈明亮的眼瞳只倒映着她。
  更生闻言哼了一声,下巴神气地一扬,牛脾气上来,真给拗上了——不是说她矫情吗?那她就彻底地矫情给他看!
  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着步,似乎在思考——然后女孩的脸抬起来:
  “你是上帝最精致的玩具
  不小心跌落人间
  是绽放在地域边缘的病态之蕊
  动人的柔软
  默不作声地吞吃着这个世界
  色,真而冷;态,醉而诡
  少年啊
  你的体内种着鬼魅
  唇角上扬,如靡丽的蝴蝶静静落在刑架
  是野兽般


  不留余地的美丽
  哦,少年
  让我摘下你最后
  绽开在唇边的微笑
  同我的名字,一齐
  焚烧
  献祭给这个缱绻缠绵的人间。”
  
  女孩的目光落在男孩眼中,似恶作剧的顽童,狡黠的雪亮的,被这样的目光望着,仿佛要焚烧出心底最炽烈的感情。
  当最后一个音滑出齿间,更生的唇就被有些粗鲁地攫住了。红唇辗转,撩人气息。那火红的凤凰花也羞红了脸。海风只不过轻轻撩拨,一点碎碎的日影儿点缀着男孩女孩青春无暇的脸庞。
  更生在男孩清亮的眼中看到自己纯丽的模样,像只妖精——那是她十四岁时的涂鸦之作。
  十四岁的洛丽塔,疯狂而糜艳,是最炽烈动人的罪恶。
  十四岁的叶更生,在身体里种下一只鬼魅,悄悄蛰伏。
  她欣赏这种本质的恣意。
  
  “唔!”唇上一痛,拉回了更生天马行空的思想。
  这个小恶魔,居然敢咬她?!义愤填膺地瞪向罪魁祸首。
  谁知岳人大少爷居然用更加凶恶的目光回瞪过来。
  “叶更生,以后不许念诗给其他人听,听见没有?!”
  这话够霸道够专制的。更生撅着嘴不满地腹诽:什么嘛,真当她是小奴隶啊,这还有没有人权?小气的家伙!
  “啧,反了你,还敢表示不满!”男孩瞪圆了眼睛,狠狠地捏捏更生的脸。
  “讨厌,疼~”娇气地抱怨,心里都唾弃自己的矫情。
  男孩呵呵笑了几声,随后低下头“啪”一下响亮地亲在更生微微撅起的红滟滟的唇上,再捏捏她的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此物向日岳人所有,若有觊觎者——杀无赦!”
  更生嘟囔:“上贼船了……”
                  你是上帝的恩慈
  段考前的一星期,对更生来说除了水深火热,再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能更贴切地描绘她的惨状了。
  本来嘛,考试就考试吧。分数难看点丢人了点,对更生来说都是习以为常不痛不痒的事儿,虽然整日里嚎叫痛哭,但到底没往心里去,上课依然走神,课还是照逃,而且还逃得相当的欢畅,反正她早已经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将自个儿定位为“扶不起的阿斗”,可是这样的状况被一通美国来的电话完全打乱了。
  他们那个成天做空中飞人的便宜老爹,忽然心血来潮要来跟他们联络联络那稀薄的父子之情,其实说白点,就是想要行使做父亲的权力,检查功课来了。
  晴天霹雳啊!
  事后,我们的更生小朋友相当忧郁相当茫然地坐在廊下,望着院子里欣欣向荣的花木,对躺在竹榻上的重阳小爷说:“重阳,你觉得‘爸爸’,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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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也问老妈要爸爸,老妈总是十分不耐烦地甩出一句“你爸爸死了”,再问,肯定会遭遇一顿毒打。小时候心里觉得委屈,也偷偷地恨过老妈。老妈真的是一点都不考虑她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啊,她能健健康康地长成一个积极向上的乐观少女,而没有变成问题儿童,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相比之下重阳就懂事多了,至少在父亲的问题上从来都缄口莫言的。
  有一次,她偷偷地问重阳,“想不想知道爸爸的事?”
  当时重阳窝在沙发上看书,连头都没有抬就十分干脆地回答:“不想。”
  他坚定的模样让更生错愕,“为什么呢?”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不是都期望有一个亦师亦友的父亲陪伴在自己的成长道路上吗?
  她记得当时重阳从书中抬起头来,愣了几秒钟,然后轻声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
  那时候他们上国中,有一个经常间歇性神经质的三流作家的老妈,有稳若古树雷厉风行且疼爱他们的外婆,有彼此,生活完满。
  真的想象不出多一个人会是怎样。
  父亲这个称谓,似乎越来越远了。但源于女孩自幼时那种天生的“父亲崇拜”,更生的心里到底还是存在着一个憧憬的。
  爸爸,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你的逍遥日子到头了。”不冷不热的调调来自毒舌的重阳小爷。
  “诶!——”义愤填膺的目光射向叶重阳——他就不会看下场景再说话吗?没看见她在这里辛苦地酝酿情绪么?
  “诶什么诶?有时间在这里矫情,不如想想办法怎样把你那惨绝人寰的成绩弄得好看点吧!希望风鸟院先生看到之后不会气到吐血!”
  “没那么严重吧?”犹不死心地挣扎。
  “听说那个人是个完美主义论者呢,你大可试试去挑战他的权威!”
  “喂喂,叶重阳,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这么刻薄?知道你是天才,那也不用这么损吧!”太憋屈了,同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这么没默契!
  “嗤!”不屑的,傲慢的嗤声从重阳小爷的鼻子里哼出来,漂亮的凤眼斜睨着更生,“别说的自己有多委屈似的。你是笨吗?你是学不会吗?——你是根本不想学!你的心思就不在那上面,跟我扮猪吃老虎——趁早滚蛋!”
  “叶重阳!”
  平地起惊雷。
  叶更生双手叉腰做女王状,一脚连人带榻地踹翻,大吼一声,“反了你了!”
  
  不管内心怎么不愿意怎样期许让段考来得缓慢些吧,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不管怎样严酷惨烈人间地狱,会过去的总会过去。
  考完最后一门,九死一生的叶更生小朋友由衷地发出“活着真好”的感叹回到风鸟院家,先于风鸟院谦人先生到的却是一封来自中国的信。
  杏黄的毛边儿信纸,墨黑的毛笔字,行云流水,潇洒写意,既古朴又郑重。信是他们那未曾谋面的舅舅写的,措辞含蓄婉转,态度却是少见的强硬,之乎者也一大堆,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他们那回到中国老家的外婆想她的亲亲外孙外孙女儿了,叫他们趁着春假过去给她老人家瞅瞅。
  就是这样一件屁大的事儿,风鸟院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什么三姑六婆四叔九公的都来凑热闹,其问题的严重程度直接上升到两家继承人问题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风鸟院家要倒了,可见这帮老家伙的无聊程度。
  至于事件的中心更生和重阳呢,窝在紫阳花寮,两耳不闻窗外事。反正不论他们讨论的结果如何,这趟中国之行——他们是去定了。虽然冠上了风鸟院的姓,但到底还是没将自己当成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原本只不过是被突然而至的雨困在室内,闲着无聊就整理整理被摊得到处都是的书。


  她和重阳都十分喜欢看书,所不同的是重阳看书十分有规律,像个学究,一个系统一个系统地看,内部逻辑性强。而更生则完全随着喜好,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看,看完就忘,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涉猎广,知识面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都能侃上两句,很能唬人,可若真碰上个懂行的——嘿,全焉了,上不了台面,更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两人看书都有个不好的习惯——随看随丢。久而久之,两人的书就全混在一起,有时候要找一本书,还非得翻天覆地不可。
  趁着今日闲极无聊,便动手整理一二,相信这时候前院肯定又在为那封来信争论不休,可见大家族的人平日的娱乐生活是多么的匮乏。
  重阳手里拿着的这本《苍狼》,是更生在一家旧书店淘的,是日本人写成吉思汗的,当时就想着或许重阳会喜欢,可真没想到那还是他的偶像——
  
  “真正的军人追求的是一种古典的阳刚之美——崇高、庄严、激|情和永不枯竭的灵性。一个男人,只有经过战争的洗礼才能真正的成长。现代人是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成吉思汗的那种力量贲张,生命燃烧的感觉的。有句话说得好,唯大英雄者能本色,金戈铁马席卷而来,将亚欧大陆踢踏出蔽天的征尘,那张弓搭箭的雄姿,只有以整个天幕为背景才能恣意伸展。”
  很少能见到这样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的重阳——重阳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冷淡自持的,很少有欲望,很多时候只觉得这个少年遥不可及。可是,他现在声音朗朗,挥斥方遒,分明是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又带着天真的正气少年——他在谈论他所崇拜的成吉思汗。是的,他崇拜他——这个被西方史学家称为“上帝之鞭“的天才军事家。
  知道神什么时候最美丽吗?就是他退变成|人的时候!更生心里只觉得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