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无疆
“可是他们也只是平时有些事情喜欢问我,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过问?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怀疑我是受党委政府委派来的,那只会起反作用。”
鲁道元显然还没有从患得患失的心态里挣扎出来,尤其是听到陆为民已经向孙专员汇报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又是窃喜得意又是惊惶担心。
“外人?你不是说你老婆和他们还没有出三服么?也算比较亲的亲戚吧,最重要的是你是他们这一大家子最见过世面的,而且你不是说你把乡里乱摊派集资的事情反映上去,县里也来调查过,他们很信任你的本事么?这就是资本。”陆为民毫不客气的道:“老鲁,这事儿走到这一步,你就别考虑那么多,待会儿我去向地委领导们和县委梁书记汇报了之后,你就按照我和你说的,下去安抚那些个亲戚群众,记住找到那些在家里边说话有分量的,还有那些见过世面通情达理的人,把他们牢牢抓住,就可以赢得主动,为解决问题提供帮助。”
※※※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陆为民和鲁道元在距离镇政府还有三百米远左右就下了车,围在镇政府门口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陆为民仔细看了看,绝大部分人都是围在一旁揣着手一边唠嗑着看热闹,还有一些就住在周围的人,索性就捧着饭碗稀拉着一双拖鞋,权当看场大戏了。
这几年干群关系日趋紧张,尤其是在农村基层,由于农业税和统提款一级各种收费摊派的层层分解下压,收取各种税费已经成为乡镇这一级基层政权的最主要工作,没有之一。
每年完成县里压下来的各种税费收缴就成了考核乡镇这一级党委政府是否具有战斗力,党委书记和乡镇长一年工作是否合格,日后升迁资本,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通过农业税和统提款收取来体现。
农业税和水利费要上交,而统提款则是基层政权赖以生存运转的经费来源,这种形态下,也很难责怪乡镇这一级政权采取各种手段来收取有什么不对了。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无数人都盼望着事情能闹大,最好能够让镇政府下不了台,撤掉几个当官的,这是老百姓发自内心最朴素的愿望,只不过很少有人想过撤掉这一批人,一样会有另一批人来接替他们,张书记王镇长下课,还会有李书记刘镇长来主政。
而这种积怨会在长时间里不断积淀,而无法得到解决和宣泄,终于会在若干时间之后,某一个意外事件发生而引爆出来,像今天这种事情就是一个典型范例。
从现在的农业税和统提款收取或者乱摊派乱集资,到日后的征地拆迁、环保污染,这些问题都会一直伴随着各级政权,陆为民清楚,你要当领导干部,那就不得不面对这些棘手事情。
还好,局面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陆为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鲁道元还真是来得及时,他也不和鲁道元多说,只让他按照自己吩咐的去做,鲁道元也是一个头脑好用的角色,别看在阜头混得不如意,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抓住时机,这大老远从丰州赶回双峰来,固然有他老婆娘家的亲戚打电话找他回去帮忙出主意的意思,可来到双峰却给自己打传呼,这里边传递过来的信息陆为民还能不明白?
在离开综合科时,陆为民和科里每个同事都做过一番长谈,这是陆为民养成的好习惯。只要和自己共事过的同事,他觉得就是缘分,要分开,那也是缘分,所以他喜欢和人聊一聊谈一谈,胜过在一起大鱼大肉吃一顿,喝的酩酊大醉没有多少意义。
和鲁道元道别时,他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真心对他的感激。
这也难怪,一个阜头县乡里的宣传干事,突然间调到地委办,无数人都在猜测鲁道元不知道是攀上了哪棵高枝,怎么会如此突兀的借调到地委办,然后干脆就调到了地委办,这也才有了这些亲戚们今天的电话相招,在这些人看来有这样一个在地区里边都是人物的亲戚来为他们主持公道,他们也要有底气许多。
陆为民和鲁道元说过,到了地委办机会更多,但是路是靠自己走,机会是自己抓住,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想求上进,那就得抓住一切机会,而鲁道元很显然领会到了这一点。
镇政府外边站了很多警察,既有便衣,也有一些身着警服的,还有一些应该是本地派出所和联防队的人在人群中四处招呼劝说,大概是要求大家冷静下来。
陆为民进镇政府大院时并没有受到阻拦,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注意这个看上去还像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公安民警也没有阻拦陆为民,怎么看陆为民都不像本地人,倒像是哪位领导的秘书。
站在香樟树下曲元高看到陆为民一个人走路过来,有些诧异。
曲元高本不想在这种情势下向梁国威汇报,但是他又不敢不汇报,这种事情隐瞒不得,更耽搁不得,真要有问题发酵起来,一样是大事,甚至并不亚于摆在眼前的这桩事儿。
“为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在那边么?”曲元高吃了一惊,“那边事儿怎么样?”
陆为民简单把那边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回到正题上,把鲁道元获得的情况一说,曲元高大喜过望,“为民,有把握没有?现在还有一百多老百姓在区卫生院那边,叫嚷着要抬尸体出来,李县长和贺书记在那边正在做解释工作,局势很严峻,地区公安处的一百警力也布置在了那边,就是怕出大事,绝对不能允许他们把尸体抬出来。”
“曲书记,这种事情谁敢说有把握?”陆为民一摊手笑了起来,“尽力而为罢了,我已经让鲁道元到医院那边去找他们那几个能主事的亲戚,先把情绪缓和下来,让他们意识到这么闹腾无济于事,只有坐下来冷静想一想怎么来处理后事儿才是正理。”
“如果按照你所说,那个鲁道元真在他老婆娘家家族里属于主心骨哪一类角色,这事儿就要好办许多,现在家属主要是情绪很激动,尤其是那些妇女,哭天喊地,得有人能招呼住她们,让她们安静下来,那些个男人们都是故意怂恿这些娘们儿在前面折腾,自己躲在后边,所以得有一个说得起话的人去给这帮男人打招呼,让他们把各人的女人给喊住。”曲元高也是老搞政法的,对于这一类情况也处理过,只不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大的规模,而且来得这样突兀凶猛。
“镇上书记镇长还有干部们难道就起不到一点作用?他们都是本地人,总有个三亲四戚,他们出出面总能起点作用吧?”陆为民瞅了一眼镇政府院子里,看见不少办公室里依然有人在谈笑,而站在镇政府外边做工作的干部并没有多少,他也有些不解。
曲元高脸色一沉,摆摆手,“算了,不说永济镇这帮只会吃饭拿钱玩女人的窝囊废了,我看这永济区永济镇的干部也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走,赶紧,梁书记和孙专员他们都还在那边角落里会议室里。”
第三卷 莫道君行早 第六十八节 出马
梁国威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但是他却不能保持一种泰然自若泰山压顶不变色的姿态,因为行署孙专员和地位苟书记他们不顾劝阻,坚持到了镇政府里边。
这让他也是战战兢兢,若是局面恶化,这外边几百农民涌进镇政府,那就要闹出天大的乱子。
可他又不能安排太多的公安民警在这里,那样老百姓就会一下子明白这里边又大领导来了,就更得出问题。
还得保持一种“内紧外松”的模样,从早上到现在,十来个小时了,心里边还惦记着朱明奎的事儿,内心的这份焦灼感和巨大压力简直要让梁国威的精力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孙震面无表情,内心却如油煎鼎沸。
他虽然没有直接和农民对话,但是秘书楚自然却全程参加了双峰县长李廷章和农民的对话。
农民代表除了提到这一次事情外,也一股脑儿把这一年多来他们缴纳的各种税费和统提款以及摊派集资如数家珍般的道来,又板起指头算了算一年到头来种粮食所需的种子、化肥和人工,一亩田基本上挣不到一分钱,只能留点粮食填饱一家人肚皮,如果一个家庭中没有人在外打工,这个家庭几乎就连小孩读书上学的费用都支撑不起来。
按照楚自然的说法,县政府这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甩开了这个话题,认为这偏离了处理今天这件事情的主题,没有再谈下去,但是这番复述却让孙震内心感触良多。
是什么样的巨大绝望可以让一个家庭两夫妻为了这被牵走的两头猪而喝农药自杀?农民的生活困苦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
孙震觉得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有必要派一个调查组来认真摸一摸底,摸一摸当下丰州地区各县农村普通农户的基本生活情况,也就是那些依靠种植粮食为生而农户他们的生存状况,而怎么来提高这些农村家庭的生存状况和生活质量,孙震也知道这是摆在自己面前无法回避的问题。
孙震对梁国威印象一直不太好,这源于他第一次到双峰调研时的留下的第一印象,在他看来梁国威属于典型的八十年代的领导干部,思想作风保守,工作按部就班,没有新路子,面对新形势下的发展变化拿不出应对之策。
这是许多部队转业回来干部的通病,他们可能在政治素养上很坚定,但是在如何推动一个地区经济发展上就缺乏必要的能力和素质,这种干部并不少见,如果不能够加强学习,适应新形势,就会逐渐成为阻碍一个地方一个领域工作开展的绊脚石。
当然孙震还无法就此判断梁国威就已经成为了双峰县社会经济事业发展的绊脚石了,他也清楚梁国威近期和苟治良走得比较近,甚至也主动在向李志远靠拢,对此他并不太在意,在他看来如果梁国威真的无法扛起双峰县发展的大旗,不用自己,李志远就会主动要调整梁国威,在这一点上,李志远恐怕比自己急切。
夏力行留下了一个貌似生机勃勃的气象,但更多的却只是把架子搭了起来,许多东西都还需要进一步推动和落实,如果他李志远接掌地委书记之后没有新起色新亮点,那他就根本无法向省委交待,在这一点上李志远和自己倒是相当一致,那就是在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问题上,不容有失,也不容妥协。
发展经济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双峰出这样的事情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孙震在这一点上倒是看得很清楚,不能全把板子打在梁国威身上,苟治良似乎有些紧张,大概是担心自己借题发挥吧,想到这里孙震就有些好笑,这个苟治良,未免也把孙某人心胸想得太狭窄了一些。
“老梁,卫生院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孙专员,廷章刚才打了电话过来,恐怕有些麻烦,老百姓的情绪很激动,提出太多无理要求,根本没法答应,我怀疑这里边肯定有人在挑唆,周书记在那边,已经安排了地区公安处的警力做好了应对准备,您看我们是不是先撤离这里?我担心……”梁国威瞥了一眼只顾抽着烟一言不发的苟治良。
“撤离?老梁,你打算我们撤离到哪里?是不是撤离就能解决问题?还是你就打算把地区公安处这一百多警力当成杀手锏了?”孙震一听就有些上火,他知道梁国威这表面上是好意,但是却是把自己往火上推着烤,自己带队来处理这件事情,在关键时候就先撤了,这也就意味着地区放弃了继续谈下去的意图,酿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被孙震几句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梁国威也是一肚子气。
说实话梁国威是反对去和那些个家属代表谈的,在他看来县里收取农业税好统提款没有错,就算是方式方法上有些问题,但是这不是导致两人服毒自杀的根本因素。
收取农业税统提款是头一天的事情,而两人是在今天早上吵了架之后女的才自杀,男人看了女人喝药自杀了,这才受了刺激也喝农药自杀,当然,两口子吵架的原因可能是和镇上干部去强行牵走了他们家两头猪要求他们凑钱缴清历欠有关。
“老梁,要想办法作通老百姓思想,我这不是说大话空话,人家死了人,心情可以理解,就算提出一些过分要求也要给予理解,耐心做好劝说工作。”孙震强压住内心的火气,缓缓的道。
“县委县府是不是把一切办法都想完了?死者一家的亲戚亲属里边有没有熟悉的人,有没有政府干部,有没有通情达理的人,发动一切关系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工作,镇上村上的干部呢?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正面去接触做工作,做通一个人工作,我们的阻力就小一分,事态扩大的可能性也会小一分,这些办法和意义不需要我多说吧?我看见你们镇政府的干部还有不少人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优哉游哉,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就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做到家了?”
梁国威点点头表示明白,孙震的话已经有些严厉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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