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小楼传说 ⅰ (共4卷)
不可能会有这种眼力或知识吧。 甚至当他忽然怅然伤感起来时,也不必担心,被人发觉。那人一定是在呼呼大睡,绝不似某些忠臣的下人一般,毕恭毕敬立在眼前,却随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猜测他的每一点心思和行动,或许那也是忠诚的表现之一吧,不过,忠诚也不是永远都让人感觉舒服的,何况他从不相信忠诚。 在经过多方次的试探,和多番实践之后,狄飞确定阿汉只是一个幸运的白痴。而他,并不讨厌在某种情况下和一个猪一样的白痴,共处在一个房间中。 虽然,有的时候,他还是会因为不甘和气愤,而莫名其妙把牙齿磨得咯咯响,但也仅此而起。 无论他看书也好,谋划也罢,甚至只是什么也不干,坐着发呆,或是上床睡觉,这小小的房间里,永远有着另一个人的鼾声,另一个人的气息。让他觉得,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摒弃了整个世界,其实这个黑暗的夜晚,并不孤单寒冷。 多好,有一个人的温暖,有一个人的气息,却不必受一个人的干扰。 那个人,不会吵他,不会闹他,不会恃宠提要求,不会借故接近,不会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只是安静的,满足地,过他猪一样无聊的日子,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是非,有人的地方,就有心机得失,然而,这一切,似乎全都与阿汉没有关系。 感觉得到他,却不必去和他相处,狄飞几乎以为这样省心的生活方式会一直继续,直到这一天,他再次来到阿汉房中,想和以前一样,自顾自坐下看帐册。本来应该睡着的阿汉却从床上坐了起来:“主人,我可以和你提一些事吗?” 狄飞几乎有些惊奇地看向他:“你说。” 阿汉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下床,递给狄飞。 狄飞愕然接过,信手打开,只看一眼,便即愣住。 “七月四日,江州分舵王总管送玉璧一对,请求公子帮忙让他儿子进总舵当差。” “七月五日,锦绣庄李老板总上好锦缎五十匹,希望公子能帮忙劝庄主,继续和锦绣庄订约。” “七月六日,临江副分坛主林峰送金百两,求公子帮忙,让他顶坛主的空缺。” “七月七日,庄主侍姬林枫儿送上好玉环五对,求公子劝劝庄主,闲暇时,也去她的枫林院走走,若能分沾雨露,必不忘公子之德。” “七月八日……” 这一行行记录,看得狄飞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 “有很多人送礼给我,很多人希望我帮他们办事。我不答应他们就不走。他们都说要办的事很简单,只要向主人美言几句就行,我说我不懂怎么美言,可是我身边的管事说,美言很简单,只要抽个空,给主上随便提一提,主上记在心里就行了,我想即然很简单,那就别让他们天天赖在这里不走,再说,我迎客人时也迷迷糊糊的很想睡觉,不是很清楚,管事说我答应了,我想就算答应了吧,也不是很难的事。” 阿汉摸摸头,接着说:“不过,事情太多了,他们说的时候,我也没仔细听,都记不住,全让管事帮忙记的,这么多事,一件一件对你提,那多辛苦。即然那些求我办事的,还有我身边的管事下人,都说事情很简单,只要随便向主人提一提就行了,那么我当然就随便提一提,然后把帐本交给主人,主人你自己看好了。” 狄飞还是直着眼,傻瞪着阿汉,过了很久很久,低头看看手上的古怪帐本,再抬头看看阿汉那一片坦然的脸和清澈纯净的眼,然后,放声大笑。
第十章 变化
狄飞内息深厚,倒不至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难免伸手按住肚子,为了他一方霸主的面子,不动声色地掩饰笑至腹痛地事实。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阿汉:“你……你……你就是这么给人美言,这么给……人办事的……” 话说得断断续续,是因为每说几个字就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是啊,我是照我答应的事办的,有什么不对吗?”阿汉坦然地回答。 狄飞死死地望着阿汉的眼,很久很久,在那清澈的确里,找不出一丝虚假,半点戏谑,几乎连他自己都真的相信,阿汉是完完全全认为事情应该这么办,所以才办的。其中没有任何心机手段,即不是为了表示清白,也不是想以特别的方式博人瞩目。 狄飞微微笑起来:“如果我不答应你要帮人做的这些事,那又如何?” “有什么关系?我只答应帮他们美言,但听不听我的美言是你的自由啊,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我做到了,就尽责了,不过……”阿汉皱了皱眉,忽道“要是你不答应,他们送我的礼,我是不是就要还回去?” 狄飞的唇角略略一勾:“你舍不得那些贵重的礼?” “这和舍不舍得有什么关系?”阿汉愁眉苦脸地说“那么多人,要一个个上门把礼物送回去,那得多辛苦啊。” 狄飞又是一愣,随即又摇摇头释然微笑,这不是标准的阿汉式回答吗,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任何不合情理的事,都不值得吃惊吧。 “不必你来做,你只要吩咐一声,让管事的把所有礼物送回去就行?” “那就好了,不用我来做就行。”阿汉即时眉开眼笑,烦恼全无。 狄飞深深看他一眼,这个怪物啊,无论是高兴或忧愁,理由都是如此不可思议。无论他如何用尽目力来探索来猜测,阿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丝表情变化,都不见丝毫虚假和牵强,那些惊人财物的价值对他来说,真的是全无意义。 不知为什么,他皱了皱眉头。他追寻荣耀,掌握权利,他喜欢那站在高处,俯视众生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喜欢天下万物尽在掌中的快意,而钱财富贵,于他,不过是粪土。这些年来,遍历江湖,看过无数不同的人,也确有脱出名利之困的超卓之士,视钱财富贵如浮云。但无论是他自己或是其他人,都比不得阿汉。阿汉心中,是根本就没有钱财富贵的存在。 他看着满面欢喜的阿汉,轻轻地问:“这么小的事,也值得你一会儿发愁,一会儿高兴,你住进这园子这么久,还没学会怎么支使下人吗?” 阿汉想也没想便答:“支使别人也是要费心思的啊。他们都是人,有手有脚有脑子,该干什么自己会想,我为什么要帮他们想好,然后再告诉他们,他们又不付我工钱。” 此等歪论,听得狄飞愕然以对。阿汉又道“我是男宠啊,我的工作又不是支使下人。”他点点头,理直气壮地总结“我的工作是服侍主人啊。” 狄飞为之气结,服侍主人,说得真是好听,这家伙服侍过自己吗?又或者,在他的脑海里,看到主人来了,自己大刺刺躺进被窝里睡懒觉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代表着服侍。 郁闷的怨言在舌尖上绕了一圈,又小心地收了回去,他还真怕自己把心里的不甘说出来,这小子就真的扑过来,很努力,很尽职地服侍自己。 算了,他不需要这头猪的服侍,猪这种东西,还是只适合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大不了等得养肥了,哪天他心里不痛快了,宰了炒猪肉,炖猪骨,煮猪血吧。 他心里正自郁闷,阿汉已经回头向他的那张大床走过去。他很自然地问出一句一说出口就立刻意识到自己愚蠢的话:“你干什么?” “睡觉啊。事情已经办完了,当然要睡觉。”阿汉打了个呵欠,往床上爬。 狄飞闭上眼,深呼吸,开始在心中默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千万千万,不要生气。 重复十次之后,这才睁开眼,看看床上那已经缩到被子里的家伙,慢慢地说:“那些礼物人家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办不办得成事,和那些礼物的归属已经不相干了,不必让人再送回。” 阿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显然,要送回礼物,他只会为付出劳动而烦恼,不送回礼物,他也不致于为保有这批财富而高兴。他心无旁骛,自自然然很快就进入梦乡。 狄飞在把拳头握得卡卡响,牙齿咬得发出咯吱咯吱声之后,才意识到心平气和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又一次怒不可抑了。 心中渐渐升起迷茫与不解。他很少真的生气,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有机会惹他生气。 看人不顺眼,杀掉便是,面对敌人,灭掉就好。被人打败,受人暗算,有一点愤怒,一点仇恨,但更多的感觉,也不过是自己还不够强,活该。遭人出卖,不会有半点意外,把叛徒除掉就行了。 真正的生气,真是太久太久不曾有过。就如真正的快乐,也太久太久不曾降临。即使杀死最可怕的敌人,即使得到最强大的势力,感觉也已经麻木了。 而就在今夜,就在短短的半柱香的时间,他从纵声欢笑,到气闷难当。 有多久不曾笑得这么肆意这么尽兴,他已忘怀,正如他几乎不记得除了阿汉还有什么人,能让自己气成这样一般。 杀人的冲动,愤怒的感觉,在心底咆哮,低下头,慢慢翻起那厚厚的帐册,看着一条条记录,一个个人名,他的唇角渐渐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这世上,可以用来解恨的人或事,从来不会太少。 阿汉一觉醒来,狄飞早已如以前历次一般,不见踪影。他自然全不放在心上,懒洋洋起了身,才伸一个懒腰,门外已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敬地问:“公子起来了?” 阿汉的反应很迟钝,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顺口便答:“嗯!” 两扇门被无声地推开,漫天阳光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把腰弯到最低:“小人们这就服侍公子洗漱。” 话音方落,便有一少女一幼僮,捧着清水,手巾,细盐等物,迅快而无声地进来,一左一右,在阿汉面前双膝跪下。 阿汉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他们一眼,这一男一女都眉目清秀漂亮,但也绝对陌生。不过他连自己的事都懒得太关心,下人们的来来去去,自然是更加不放在心上的。 只是方才那中年男人已经干净俐落地拜了下去:“小人方鸿,自今日起领十八名下人,为公子办事,等公子洗漱用餐之后,小人带所有下人过来,给公子请安。” 阿汉淡淡嗯了一声,自顾自洗漱。 方鸿心间微凛,一个小小男宠,被人如此大礼服侍,不见丝毫不自在,坦然而受,眉目不动,一夜之间,身旁所有的下人被撤换了个干净,连眼神也不变一下。这人物,只怕真不简单啊,倒怪不得主上要把他身边的人全都…… 想到自己的前任的下场,心中更是凛然。何止是他,便是那跪在阿汉面前的两个稚龄男女,想到前任们的下场,也都是心中惊惧,战战兢兢举着洗漱用具,都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来直视阿汉。 他们哪里知道,阿汉虽然没有什么人分三六五等的阶级观念,但却有着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观念。他不会叫人家跪,但人家自己跪在他面前,他也绝对不会费那个工夫叫人家起来。 他只是懒人,不能算好人。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奄奄待死,他也许会本着人道主义顺手救一救,但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自杀,那他也一定会充份尊重别人的选择。 他向人下跪不会觉得羞辱,别人向他下跪,他也不会不安。他服侍别人,觉得这只是职责,别人服侍他,他也同样坦然接受。 至于身边的人被换尽而不惊不动,不是因为他的定力好,纯粹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应该惊奇。 阿汉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已经成了个高深莫测,甚至有可能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转眼就把得罪自己的人全部除掉的可怕人物。他洗漱之后,闲闲出来在太阳下绕着花园走了一圈。 方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手里捧着花名册和开支帐目,恭敬地问阿汉要不要看看帐,或让新来的下人集体来拜见。 阿汉哪有那个勤快,自是摇头不迭:“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问我,问了我也是不管的。”他一边说一边往饭厅而去。 方鸿愁眉苦脑跟在后面,能主事的,谁愿意问你。可想想前头那帮人的下场,谁还长着天大的胆子,敢自作主张啊。 这等腹诽之词,他自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快步跟过去。 阿汉已在摆满了好菜的桌前坐了,吃得甚是开心。 方鸿不敢打扰他,只好垂手站在阿汉身边候他吃完再说。 谁知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骚乱之声。 “让开。” “王管事,请自重!” “妈的,你们这帮狼嵬子,老子掌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敢拦到我头上来了。” “王管事,公子的别院,外人不可乱闯,主上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走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远远得从园门处,已传来高昂喧闹的争吵声。 方鸿眼神微动,侧眼看阿汉,还在吃吃喝喝,他象是根本什么也没听到,自然就更加听不出那争吵的人,就是服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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