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刀






    “试探我们?”

    华华凤道:“我总怀疑你们之中,就有一个是龙抬头老大。”

    她接着道:“只有龙抬头老大,才知道花夜来的下落,才知我是骗人的,我这样做,他

    心里当然有数,就算肯跟着我受这种冤枉罪,也一定难免露出些破绽来,我就一定看得

    出。”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看出来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人,我以前根本就不该疑心你们

    的。”

    一个笑得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说你是个大好人,你还能发得出脾气来么?

    卢九也只有叹息一声.苦笑道:“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华华凤道:“只有一样了。”

    她眨着眼,微笑道;“现在大家最好是赶快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舒舒服服

    地睡一觉。”

    (八)

    小楼的窗子还是开着的,灯却已灭了,雨已停了。

    他们划着原来坐出去的那条小船.又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段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华华凤偷偷地瞟着他,搭讪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段玉还是板着脸,不开口。

    华华凤道:“猜他们还在不在?”

    段玉不猜。

    华华凤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生什么气?凭什么生气?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

    你受了罪,我难道没有在受罪,你一身泥,我难道不是一身泥?”

    段玉忽然也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在生气?”

    他一叫,华华凤反倒怔住:“你既不是生气,一张脸为什么板得象棺材板一样?”

    段玉大叫道:“因为我心里不高兴。”

    华华凤道;“为什么不高兴?”

    段玉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高兴?”

    华华凤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谁遇着段玉遇见的这种事.心里都绝不会愉快的。

    华华凤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现在你怎么办呢?”

    段玉道;“不知道。”

    他跳起来,掠上了小楼,拔开了门栓,冲出去——他也想看看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

    兄还在不在?

    那个人居然还在,居然正在外面的小厅里,吃昨天剩下的包子,喝剩下来的酒。

    他身上穿的,还是他从箱子里出来时,穿的那套内衫裤.还是赤着一双脚。脸色却比昨

    天更苍白、更憔悴。

    段玉也坐下来.开始吃包子.喝酒。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包子还没有臭。”

    段玉也笑了笑,道:“肉也没有臭,虾也没有臭.鱼丸也没有臭,我的人却臭了”这人

    微笑道:“看来你好象也被人装进箱子里去过.而且还是漏水的箱子。”

    段玉叹道:“我情愿被人装在箱子里,那至少比被人骗得象土狗满地滚好。”

    这人道:“你被谁骗?”

    “被我。”

    华华凤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来,淡谈道;“他的确是被我骗得白滚了一个晚上,

    可是这件衣服……”她忽然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女扮男装时穿的那件紫绸衫。

    现在这件紫衫上竟也全是泥。

    华华凤眼睛盯着那人.冷冷地说道:“这件衣裳本该好好地躺在屋里睡觉的,怎么会也

    滚了一身泥,难道它自己会长出脚来走出去?

    先到凤林寺去鬼鬼祟祟地偷听,再鬼鬼祟祟地跟着去打滚?”

    这人苍白的脸.已变得有点发红。

    华华凤冷笑道:“衣服上当然不会长出脚来的,你身上却有脚!”她瞪大了眼睛.瞪着

    这个人,忽然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到凤林寺去,又跟着我们上山?难道

    你也想找花夜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人已发红的脸.忽然又变得苍白,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偏偏说不出。

    窗外面的雨水,忽然响起了—阵摇船声。

    段玉和华华凤不由自主,想到那小屋中去看看,这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却已突然凌空

    翻身,箭一般窜出了门外。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已从窗外的湖面上箭一般窜了进来。

    一个瘦削、修长、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老人,赫然正是卢九。

    他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有干透,也还带着一身泥,一张脸也板得像棺材板一样。

    华华凤吃惊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去?”

    卢九冷冷道:“我还没有回去。”

    段玉笑道:“幸好这里还有酒.喝两杯驱驱寒气如何?”

    卢九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看他的脸色,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来喝酒的。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来喝酒,来干什么?”

    卢九道;“来杀人!”华华凤笑不出了“来杀人,杀谁?”

    卢九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铁水是我至交好友,小云是我独生爱子,无论谁杀了

    他们.我都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段玉也笑不出了。

    华华凤道:“你是来杀他的?你明明知道杀人的真凶并不是他?”

    卢九冷笑道:“杀人的刀,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杀人的凶手,不是他是谁?”

    华华凤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卢九为什么会忽然间改变了主意的?

    卢九道:“我的确不愿与段飞熊结仇,但杀人之仇,也不能不报。”

    华华凤道;“所以你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故作仁义.别人一走,你就想来要他的命。”

    卢九道;“不错。”

    华华凤道:“你不怕杀错了人?”

    卢九道:“杀错了一个人,不能放走一个仇人。老夫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级然杀

    错个把人,也是寻常的事。”

    华华凤冷冷道:“你不怕别人杀错了你!”卢九淡淡道:“老夫年过半百,今日既然来

    了,就早将生死两字置之度外。”

    他目光刀锋般盯着段玉.突然厉声道:“亮你的碧玉七星刀。只要你有些手段,不妨将

    老夫的头颅也割下来,作你的饮酒器。”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喝酒’向只是用酒杯喝的。”

    卢九道:“我却想用你的人头作酒杯,盛满你的鲜血作酒,祭我的亡子英魂。”

    他的声音已嘶哑,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段玉的咽喉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已鹰爪般扬

    起,仿佛恨不得一爪洞穿段玉的咽喉。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全都聚在这双手上.只要一着击出,

    必定是致命的杀着!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大声道:“你千万不能出手,千万不能杀错人!”喝声中,一个

    人从门外直窜了进来,竟又是那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他怎能知道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怎能会知道卢九杀过了人?

    他当然知道。

    这世界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证明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

    因为他就是卢小云!

    (九)

    卢小云竟没有死!看见自己明明巳死了的儿子.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卢九居然

    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奇欢喜之色。

    卢小云已跪下,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孩儿不孝,让你老人家担心。”

    卢九还是沉着脸,冷冷道:“我并没有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没有死。”

    华华凤却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就是卢小云,他就是你的儿子?

    你知道他没有死?”

    卢九点点头,道:“就算青龙会用假扮他的那尸体瞒过了我,我还是知道他没有死,就

    算他没有在凤林寺铁水的灵堂外叹息,我也知道。”

    华华凤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卢九淡淡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这句话不能算是很好的解释,却又足以解释一切

    ——父子之间,总会有极奇妙的感情、奇妙的联系。这种感觉没有人能解释,却也没有人能

    否认。

    华华凤还是不懂:“青龙会既然已决心要他的命,为什么又要用另一个人的尸体冒充

    他,却将他装在箱子里,沉入湖底?”

    段玉忽然笑了笑,道:“因为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身上的鱼钩。”

    他居然好像也早已看出这秘密:“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身上另外还有伤口,他们一

    定要让卢九爷相信,他是直接被我一刀杀死的。”

    卢九道:“死人的脸,总难免扭曲变形,他们已算准了我不会看出这秘密。”

    华华凤更不懂:“你既早已知道他没有死,为什么还要来杀段玉,替他报仇?”

    卢九道:“因为我也知道,他自己—定会觉得没有脸见我,若不将花夜来那女贼亲手捉

    住,为自己出这口气,他是绝不会出来和我相见的。”

    直到现在,他疲倦冷淡的脸上,才露出极怜惜伤感之色,慢慢地接着道:“他毕竟是我

    的儿子,他的脾气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华华凤总算明白了一点:“所以你才故意用这法子,激他出来!”卢九点点头,叹道:

    “这孩子虽然倔强骄傲,却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会看着的他救命恩人,跟他的老子拼

    命的!”华华凤又有一点不懂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卢九面上终于露出微

    笑:“我早已猜出,被人装进箱予里的那位仁兄就是他。”

    华华凤也笑了:“你也听到我说,他身上穿的.就是我的衣服。”

    卢九笑道:“我虽然已年老多病,耳朵却还不聋。”

    华华凤笑道:“非但一点也不聋,简直比…我还灵。”

    她本来是想说:“比兔子还灵”的,可是现在对这垂老而多病的人.也已产生一种说不

    出的尊敬。

    卢九已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被在他儿子身上:“这件衣服虽然脏,至少总比没有衣服

    好,你小心着了凉。”

    卢小云道:“我…我……”他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只觉得热血上涌,堵住了咽喉,竟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华华凤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既然还活着,暗算你的人究竟是谁,你总可以亲口

    说出来了。”

    卢小云却还是说不出来。

    华华凤盯着他,道;“你还不肯说?”

    卢小云道:“我……”

    华华凤道:“难道你还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

    卢小云索性闭上了嘴,连眼睛都一起闭上.眼角竟似泌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的确有难言的苦衷,他不想说,现在也已不必说。看见了他的眼泪,每个人心里都已

    明白。

    ——花夜来虽然欺骗了他,出卖了他,他心里却永远忘不了花夜来。

    情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一个多情的少年,爱上的往往会是他最不该爱的人!

    他自己心里纵然也已明白,怎奈相思已纠缠入骨,化也化不除了。

    卢九似已不忍再看他。

    儿子心里的悲伤,做父亲的当然比谁都清楚。

    卢九忽然道:“你刚才虽然没有试探出什么,我却看出了一点可疑之处。”

    华华凤道:“你看出了谁有可疑之处?”

    卢九道:“顾道人。”

    华华凤道:“我怎么看不出?”

    卢九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华凤的确不知道。

    卢九道:“他本是个最不肯吃苦、最懒的人,就算花夜来真的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叫

    他冒着风雨在浪涛中折腾一夜,他也不肯的!”华华凤道:“可是刚才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说。”

    内儿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华华凤道:“难道就因为他知道我在说谎,也知道花夜来的下落,却生怕被我看出来,

    所以才肯受那种罪。”

    卢九点点头,道:“其实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对他也早已有了怀疑。”

    华华凤道:“哦”卢九道:“那天铁水和段玉交手时,他一直站在船头袖子旁观,一直

    都希望段玉死在铁水手里,王飞几次要出面劝阻,都被他阻住了。”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人希望你不死。”

    卢九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