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刀
杨铮也想乘这个机会挣脱了他的手,却没有挣脱,王振飞手上的力道实在不弱。
“你知不知道世上只有两种人是打不得的,一种是功夫比你强的人,另一种就是我这样的人。”他说:“殴打官差,是要吃官司的。”
王振飞怒喝:“凭你还不配带我去吃官司。”
他的力气已恢复,“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每一招拿的都是对方关节要害。
杨铮虽然知道,却不在乎。
他还可以拼命。
狄青麟一直用一种冷冷淡淡的态度在看着他们,忽然冷笑道:“我也不会滚,滚起来一定很有意思,王总镖头,你还是教教我吧。”
王振飞的脸色又变了,吃惊地看着狄青麟:“小侯爷,你难道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狄青麟又淡淡地笑了笑。
“你不是我的朋友。”他的声音很平和:“你们两位都不是。”
他忽然伸出手去拉杨铮的手:“你有什么事找我?我们到车上去说。”
杨铮的腕门本来已经被王振飞以极厉害的擒拿法锁住,可是狄青麟一出手,好象并没有什么动作,王振飞就不由自主松开来踉跄后退三步,他又惊又恐又怕又有点莫名其妙,直等到马车远去,才忍不住问赵正;“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
“他当然可以,不管他怎么样对你都可以,他也可以这样子对我。”赵正冷冷地说:“因为他不但功夫比我们高得多,而且是世袭的—等侯。”
“难道我们就没法子对付他?”
“当然有。”
“什么法子?”
“去咬他一口。”
(七)
马车前行,舒服而平稳。
狄青麟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看着杨铮。
“我听说过你,我知道你是条硬汉。”狄小侯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过你那样的出手,你为了要打人,居然不惜先让对方把你的要害拿住。”
“你从来没见过那一招?”
“从来没有。”
“我也没有见过。”杨铮说:“我也是第一次用那招,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我练的就是这种功夫。”
狄小侯微笑:“这样的功夫有时候也很有用的。”
杨铮忽然问他:“你听谁说起过我?是不是思思?”
“是她。”
“她人呢?”
“走了。”狄青我的声音里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一个女人如果要走,就好象天要下雨—样,谁也拦不住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跟谁走的?”杨铮又问:“知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狄青麟摇头;“事先我一点儿都没有看出她击脒,女人的心事,本来就是男人无法捉摸的。”他淡淡地笑了笑:“就正如男人的心事女人也无法捉摸一样。”
杨铮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我也要走了,再见。”
他真的说走就走,说完这句话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马车依然保持着正常的速度向前泵慧。狄青麟静静地坐在车厢里,本来很少有表情的脸上,现在却有了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车厢下忽然有个人游鱼般滑出,滑入了车窗,穿一身灰布衣褂,拿一根青竹明杖,赫然是“瞽目神剑”应无物。
他忽然闯入狄小侯的车厢,狄青麟却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好象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只问了句,“蓝大先生是不是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没有。”应无物说:“我和他根本没有交手。”
“为什么?”
“就因为刚才的那个人。”
“杨铮?”狄青麟皱眉:“你要杀人时,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拦得住你?”
“这次你看错人了。”应无物道:“杨铮绝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
“哦?”
“他出手的招式虽不成章法,却有一身很好的内功底子,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应无物微笑:“我跟他交过手,他瞒不过我。”
他又说:“蓝一尘要收他为弟予,他居然一口拒绝了。你想不想得出他为什么要拒绝?”
狄青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是不是因为他本门的武功并不比蓝大先生的剑法差?”
“是的。”
“他为什么从来不用他的本门武功?”
“因为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身世来历。”
“你想他有什么来历?”
应无物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象一个一个瞎子怎么能“看见”?就算他的心中有眼,也看不见人的。
这是件怪事,狄青麟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问应无物,“他象谁?”
“象杨恨,性格容貌神气都像极了。”
“杨恨?”狄青麟立刻问道:“是不是昔年横行无忌、杀人如草的大强盗杨恨?”
“是的。”
狄青麟的瞳孔忽然收缩。
“难道你认为他可能是杨恨的后人?”
“很可能。”
应无物的的眼一翻,眼白翻起,忽然露出双虽然比常人小一点,但却精光四射的眸子。
他没有瞎。
“瞽目神剑”应无物居然不是瞎子。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骗过了天下人,可是他投有骗过狄青麟。
他为什么要让狄青麟知道这秘密?
难道他和狄青麟之间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特别关系?
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和一位门第高贵的小侯爷,会有什么关系呢?
狄青麟的手已握紧,就好象已经握住了他那柄能杀人于瞬息的薄刀。
应无物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个叫思思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杀了她?”
狄青麟拒绝回答。
应无物叹了口气,眼白一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忽又消匿,又变成个瞎子。
“如果你杀了那个女人,最好连杨铮也一起杀了。”应无物说;“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迟早总会查出你的秘密。”
他冷冷地接着说:“这种事你是绝不能倚靠别人替你做的。”
狄青麟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吩咐他新雇的车夫:“我们回家去。”
车夫是新雇的。
因为原来的那个车夫,在思思失踪之后,忽然因为醉酒淹死在大明湖。
(八)
吕素文的心很乱。
一个三十岁的寂寞女人,黄昏时心总是莫名其妙的忽然乱起来。
就在她心最乱的时候,杨铮忽然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不看得出它本来是属于谁的?”
杨铮伸出紧握住的手,他手里握住的是一截断落了的指甲。
鲜红的指甲。
第五卷 九百石大米
指甲是用一种精炼过的凤仙花汁染红的,颜色特别鲜艳。
可是看到这片指甲时,吕素文的脸就变得象是张完全没有一点颜色的白纸。
他从杨铮手里抢过这片指甲,在刚刚燃起的油灯下看了很久。
她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全身都在颤抖,忽然转过身来问杨铮:“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狄青麟的车上。”杨铮说:“在他车削滕椅的垫子夹缝里。”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吕素文的眼泪已如雨点般地落下。
“思思已经死了。”她流泪说:“我早就知道她一定已经死在狄青麟手里。”
“你怎么能确定?”
“这是思思的指甲,她用来染指甲的凤仙汁还是我送给她的,我认得出。”吕素文说:“思思对她的指甲一向保养得很好,如果没有出事,怎么会断落在狄青麟的车上?”
杨铮的脸色也一样苍白。
“一个象狄小侯这么有身份的人,为什么要谋杀一个象思思这样可怜的女人?”他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思思发现了?以他的身份击膂出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他又叹了口气:“就算他真的杀了思思,我们也无可奈何。”
吕素文儿乎已泣不成声,却还是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证据。”
“你一定要替我把证据找出来。”吕素文握紧杨铮的手:“我求你—定要替我去做这件事。”
她的手冰冷、杨铮的手也同样冰冷。
“我本来已经在怀疑。”杨铮说:“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你怀疑什么?明白了什么?”
“莲姑昨天晚上淹死在井里。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没有人会去谋杀她,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投井自尽的,可是我却在怀疑,”杨挣说:“因为那时候她一心只想照顾我,绝不会在我病得那么重的时候去跳井。”
他又补充:“那时候我的神智虽然很不清楚,却还是听到了她那一声惨呼。”
一个自己要死的人,绝不会发出那种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呼声。
“你认为她是被别人害死的?”吕素文问杨铮。
“是的。”
“什么人会去众一个象她那么善良的女孩子?”
“一个本来要杀你的人。”杨铮的声音允满愤怒仇恨:“他知道你到我那里去了,他看见莲姑从我屋里出来,他把莲姑当做你了。”
“他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已经在怀疑狄青麟”杨铮说:“你绝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狄青麟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的,一次杀不成,一定还有第二次。”
他凝神看着吕素文:“所以你一定要跟我走,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跟我走、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目光都是那么诚恳,他的情感是那么真挚。
吕素文擦干眼泪,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不管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都跟你走。”
杨铮的心碎了。
这种深入骨髓的感情,也和痛苦一样会让人心碎的。忽然间,他们发现彼此已经拥抱在—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一种外来的压力,往往会把一对本来虽然相爱却又无法相爱的人之间的“隔”压断,使得他们的情感更深。
在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切烦恼痛苦忧伤和仇恨。
可是他们忘不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一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长得非常让人喜欢的小男孩站在门外,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态度问刚刚开了门的吕素文。
“我是来找一位如玉姑娘的。”
“我就是如玉。”素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不定会笑出来,来找她的男人虽然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类型,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学究,却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孩子要的并不是她的人,而是要她的命。
“我叫小叶子。”小男孩笑嘻嘻地说:“别人都说如玉姑娘又聪明又漂亮,果然没有骗我。”他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有刀,一柄杀人从未失过手的刀。
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的刀刚刚刺出,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一个人冲出来。
挥拳猛击他的喉结。
——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喉结?
小叶子当然想不到一个妓女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一个出手这么快又这么重的男人冲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慌,也没有乱。
他是来杀人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变化,他都要达成使命。
他受过的训练使他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的身子旋风般一转,已避过了杨铮的铁拳,反手再刺吕素文的后颈。
这一刀他没有失手,刀光一闪,刀锋已刺进一个人的肉里,肩下的肉。
不是如玉的肩,是杨铮的。
杨铮忽然冲过来,以肩头迎上刀锋,把肌肉绷紧。
刀锋突然陷入铁一般的肌肉里,小叶子又惊又喜,也不知自己是否得手,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就在这一刹那间,杨铮的铁掌已横切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双眼陡然凸起,吃惊地看着杨铮。
他的人已泥一般瘫软下去。
杨铮拔下肩头的短刀,撕下条布带,用力扎在伤口上,先止住了血,伸手去拉吕素文:“我们快走。”
吕素文却甩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杨铮怔了怔,忍不住问:“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毒手?”吕索文冷冷地说:“我怎么能跟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一起生活?”
杨铮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已认定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话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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