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刀






    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刚烈威猛的枪法,竟真的能将这秤大铁枪挥舞自如。

    这种长枪大戈本来只适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显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枪法,又弥补了这一点,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枪风所及之处,别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枪徐只还了六招。

    丁喜皱眉道:“看样子徐三爷只伯是想以逸待劳,先耗尽她的力气再出手。”

    邓定侯又笑了笑,道:“徐三爷若真的这么想,就又错了。”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霸王枪份量虽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开,枪的本身,就能带动起一种力量,她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

    这道理正如推车一样,车予一开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带起一股力量,推车的人反而像是被车子拉着往前走了。

    邓定侯道:“也因为这杆枪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闪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势的一方,用的力气反面比较多。”

    他笑了笑,接着道:“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枪徐有一样的想法,想以逸待劳,所以才会败在霸王枪下,这其间的巧妙,若不是老头子偷偷地告诉我,我也不明白。”

    丁喜道:“知道这其间巧妙的人,当然不会多。”

    邓定侯道:“除了百里长青和我之外,王老头子好象并没有对别人说过。”

    丁喜道:“因为你们是他们的朋友?”

    邓定侯道:“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丁喜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却不是,你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

    邓定侯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告诉你。”

    丁喜也笑了,

    这解释并不能算很合理,可是对江湖男儿们说来,这理由已足够。

    现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无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只要对方的枪杆一横,他就被挡了出去。

    徐三爷忽然发觉这杆枪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枪锋,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枪,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样可怕。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风。

    只有一个人看不出。

    突听一声大喝,竟有个人赤手空拳,冲入他们的枪阵。

    这个人竟是小马。

    他真的醉了。

    不管他醉的是人,还是酒?他的确已真醉了,否则又怎能会看不出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看来他不但是“愤怒的小马”,简直是个“不要命的小马”。

    居然还举手大呼:“住手,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绝不会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为霸王枪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绝非她所能控制。

    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金枪徐想必也一定会使出全力。

    一个人若已将全力使出,一招击出后,也很难收回来。

    就在这时,两杆枪已全部制止在小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弹丸般忽然弹起,鲜血雨雾般从他身上溅出。

    两杆枪居然还没有停。

    他们实在已无法停下来,已无法住手。无论谁的枪先停下来,对方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这个人疯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送死?”

    大家惊呼着,眼睁睁地看着小马身子飞起,眼睁睁地等着他落下来。

    每个人都看得出,等到这个人再落入枪阵中,就一定已是个死人。

    就在这一瞬间,竹篙下的花丛前,忽然有一条长绳飞来,套住了小马的腰。

    长绳一抖,小马的人就跟着它一起飞了回去。

    他并没有跌入那杀人的枪阵。

    他跌入丁喜的怀抱里。

    (四)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小马整个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

    可是他眼睛里并没有痛苦,反而像充满了愉快和满足。丁喜在跺脚!

    “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的?”

    小马没有回答。

    他的人虽然在丁喜怀里,他的眼睛却始终在看着另一个人。“小琳……小琳……小琳…。,”

    他虽然已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可是他心里却还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小琳在流泪,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泪,还是感激的眼泪?

    丁喜终于看见了她:“你是为了她?是她要你这么样做的?”

    小马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勉强他。

    这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出这种蠢事?

    现在他的酒意已随着冷汗和鲜血而流出,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剧烈,更难以忍受。

    他若是能晕过去,也可以少受些痛苦——晕厥本就是人类自卫的本能之一。

    但是他却在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睛闭起。

    因为他要看着她。

    小琳也在看着他,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也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冲了过来,扑在他身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会做出这种事。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不顾一切。

    丁喜放下他,放在花圃旁的绿草地上,让他们拥抱在一起。

    她的眼泪落在他脑上,这一滴滴泪水中,竟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的痛苦竟已减轻,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得蠢?”

    小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马勉强笑了笑,道:“可是我只有这么样做,因为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小琳道:“我知道,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已泣不成声。

    小马道:“你为什么还在哭?难道他们还没有住手?”

    小马又问道:“你的朋友没有死?”

    小琳道:“没有。”

    小马道:“你要我为你做的事,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

    小琳道:“是……是的。”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居然真的笑了,微笑道:“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们的朋友,我这件事做的并不太蠢。”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晕了过去。

    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丁喜几乎都能同样感觉得到。

    他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父亲。

    风依旧在吹,阳光依旧灿烂,两杆枪依旧在飞舞刺击。

    丁喜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着他们那杀人的枪阵走了过去。邓定侯失声道:“你想干什么?”丁喜笑了笑,脚步没有停。邓定侯道:“难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样的蠢事?”丁喜又笑了笑。没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马的感情,甚至连邓定侯也不能。他的人忽然飞起,也像小马刚才一样,投入他们的枪阵。他竟似也忘了,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第六卷 奇变

    枪锋带起的劲风,冷得刺骨。

    有谁人知道极冷和极热的感受,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丁喜知道。

    他冲入了这个的枪阵,就象投入了洪炉。邓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绝不能死。

    他—定要带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个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

    可是邓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枪徐是绝不会住手的。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丁喜投入洪炉,再眼睁睁地等着他被枪尖抛起。

    只听—声轻叱,一声低呼,一样东西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爷的金枪!

    高手相争,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离手,徐三爷的金枪是怎么会脱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枪徐脱手的前一刹那间,他只看见有个人冲入了他和王大小姐两杆枪的枪锋之间,两秆枪都往这个人身上剩了过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这个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枪锋下窜过,一只手托住枪的时候,一只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里的金枪也脱手飞起。

    他只有看着,因为他的半边身子已发麻,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来,他身经大小百战;几乎从来也没有败过。

    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间就夺走他手里的金枪,更想不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丁喜。

    丁喜金枪在手,霎眼间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准确。

    金枪徐脸色变得更苍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独门枪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还用过同样的招式去对讨霸王枪。

    事实上,他已将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丁喜现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后,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枪的核心,突然枪尖斜挑,轻叱一声:“起!”

    只听“呼”的一声响,七十三厅重的霸王枪竟被他轻轻一挑就挑了起来,夹带着风声飞出。

    王大小姐已踉跄后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只手接住了霸王枪,一只手抛出了金枪,抛给徐三爷。

    金枪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任了他的枪,才发现身子不麻了,力气也已恢复了。

    丁真正看着他微笑。

    金枪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间攻出了三招。

    这三招正是丁喜刚才用来对付霸王枪的三招一一“毒蛇出穴”“盘蛇吐信”、“蛇尾枪”,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杀手。

    在这杆金枪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这三招用得绝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间就抢入霸王枪的空门,他为什么不能?但他却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被一种奇异的力气压住。

    他的枪若是毒蛇,丁喜手里的枪就是块千斤巨石。

    这块巨石一下子就压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听丁喜轻叱一声;

    “起!”

    金枪徐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下来,整个人都已被压住,手里的枪却弹了出去。

    就在这片刻间,他的金枪已脱手两次。

    (二)

    金光灿烂,金枪飞虹般落下,“夺”的一声,插在徐三爷身旁的地上,

    徐三爷没有动,没有开口,

    霸王枪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枪杆还在不停的颤动,琴弦般“嗡嗡”的响。

    王大小姐也没有动,没有开口,苍白的脸已涨得通红,嫣红的嘴唇却已发白。

    丁喜看着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爷笑了笑。

    他只不过笑了笑,并没有说出什么尖刻的话。

    “像两位这样的枪法,还争什么风头?逞什么强?”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他用金枪徐的蛇刺击败了霸王枪,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击败了金枪徐。这是事实。

    事实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又何必再说出来?

    所以他只不过笑了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还是那么讨人欢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里看来,他笑得却比毒蛇还毒,比针还尖锐。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忽然顿了顿脚,抄起了霸王枪,拖着枪冲过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们走!”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等她再回过头时,眼泪已流下面颊。金枪徐却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金枪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金枪。

    这杆枪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荣耀,但现在却已变成了他的羞辱。

    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伤,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样,不是让别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应该好好地收藏。

    ——乳房岂非也一样?金枪徐忽然笑了,微笑着,抬起头,面对丁喜,道:“谢谢你。”

    丁喜道:“谢谢我?为什么谢谢我?”金枪徐道:“因为你替我解决了个难题。”

    丁喜道:“什么难题?”

    金枪徐望着青翠的远山,目光忽又觉得十分温柔,缓缓道:“我已在那边的青山下买了几亩田,盖了几间屋,屋后有修竹几百竿,堂前有梅花几十株,青竹间红梅,还有几条小小的清泉。”

    金枪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隐后,到那里去过几年清闲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