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流星
不过他的感慨不尽如此,他想起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孟元超,更想起了半生唯一的红颜知己云紫萝。如今对着他们的儿子,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感伤。想道:“要是紫萝地下有知,知道她的儿子今日一战,名扬天下,泉下也该瞑目了。”
缪长风携着孟华的手,笑道:“仇世兄,丹丘兄,你们两位调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弟,我瞧着又是高兴,又是妒忌,又是有点担心呢!”
段仇世道:“你担心什么?”
缪长风笑道:“我担心的是弟弟比不上哥哥,在你们面前,我可是不能不感到惭愧了!”要知他是杨炎的义父,是由他和唐经天负责教养杨炎成材的。
丹丘生笑道:“其实应该担心的是我,不过我可并不担忧。要是十年之后,做哥哥的给弟弟比下去,我才高兴呢!对啦,我们还是别说笑了,这次你从天山来,不知唐掌门可有什么话托你交代?”
缪长风道:“唐掌门已经把你遭受冤屈的事件案子告诉我了,他很关心你,只盼你的冤情得到昭雪,别的倒没有说。”
丹丘生道:“我这次的事情,得到许多好朋友的帮忙,还得到武林前辈的关心,真是令我感激不尽。”
缪长风继续说道:“对你,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对你的徒弟,我倒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他。”
孟华连忙问是什么事情,缪长风想了一想,说道:“还是先回到清虚观再说吧。”金逐流料想他是因人多不便说话,于是说道:“对,你的师父新任掌门,有许多事是要料理的,待这些事料理妥当之后,再说也还不迟。”
回到清虚观已是黄昏时分,有半数客人已经告辞,但还是热闹得很。观口筵开百席,庆祝丹丘生继任掌门,庆祝这次的大捷。宾客们纷纷来给丹丘生敬酒,闹了个半夜,把丹丘生都闹得几乎有点昏头昏脑了。
席散之后,丹丘生方始想起:怎的不见牟丽珠呢?由于客人太过拥挤,牟丽珠刚才究竟有没有参加他的庆功宴他也不知道。留下来的客人已经由崆峒派的弟子招呼去安歇了,丹丘生这才有空暇和缪长风、金逐流等一班好朋再作品茗夜话。
缪长风道:“华儿,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罗海已经继任哈萨克族的酋长,他的女儿罗曼娜也已经定好佳期即将和他们本族的第一勇士桑达儿成亲了。他们希望你能够去喝这杯喜酒。”
孟华问道:“不知佳期是个何时?”
缪长风道:“听说定在下个月圆之夜,婚礼和刁羊大会同时举行。”
孟华说道:“照哈萨兑族习惯,刁羊大会是一年一次的。他们上次的刁羊大会距今未到半年,怎么又要举行了。”
缪长风道:“这次的刁羊大会是特地为了庆祝新‘格老’就任和他的女儿成婚而举行的。罗曼娜是哈萨克族的第一美人,桑达儿是第一勇士,所以小伙子们都为筹备他们的婚礼兴高采烈,决定今年增多一次刁羊大会为他们锦上添花。其实对那些小伙子来说,这也是给他们自己多一个机会的。”
金碧漪不懂哈萨克族的风俗,问道:“什么叫做刁羊大会,小伙子们为什么这样热中开这个会呢。”
缪长风笑道:“这是小伙子们一年一度追求他们心爱姑娘的机会,你欲知其详,可问孟华。我听得罗海说,上次孟华来到他们那里的时候,正巧他们是在举行刁羊大会,孟华还曾经答应过他们,明年的刁羊大会要带你去一同参加呢。”
金碧漪面上一红,嗔道:“缪叔叔,你乱嚼舌头,我不相信。他们又不知道我,华哥怎会提起我来?”
缪长风道:“不信,你问你的华哥。”孟华有点尴尬,但他不惯说谎,只好说道:“那是他们和我开玩笑逼我答应的,他们说的是要我带心爱的姑娘一起来。”
缪长风笑道:“你听,不是我乱嚼舌头了吧,孟华要和他心爱的姑娘一起去。这位姑娘还能不是你吗?”
金碧漪满面通红,说道:“缪叔叔,你为老不尊,专门和我开玩笑,我可不依。”金逐流为女儿解窘,笑道:“好了好了,这件正经事你说过了,回到原来的正经事吧。”
缪长风道:“华儿,我这可不是开你玩笑的,一来你是他们的好朋友,二来咱们也需要哈萨克人的友谊,于公子私,于理于情,你都应该去喝桑达儿和罗曼娜这杯喜酒。”
孟华说道:“不错,我是应该去的,不过……”
缪长风道:“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孟华说道:“时间太短促了,我恐怕不能如期赶到他们那儿。”
缪长风道:“他们的佳期定在下月十五,今天才是初八,还有一个月零七天呢。”一个月零七天的时间,从崆峒山前往回疆,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是走不到的,但对身具武功不畏烈日风霜之苦的人来说,应该是绰有余裕了。
不过孟华却是面有难色,说道:“我此次奉命襄助尉迟大侠联络回疆各族的经过,似乎应该回去向冷头领禀报,我也想见见家父。”原来他是计划明日便即动身,回到柴达木义军那里的!按这计划行事,只有一个月零七大的时间,当然是不够奔走两地了。
缪长风笑道:“叫你到回疆去喝喜酒,正是你爹爹的意思。而且义军的首领冷铁樵也同意了。”
孟华喜道:“原来缪叔叔已经见过家父了?”
缪长风道:“我是先到柴达木才到这里来的。根据他们所得的情报,清军可能先入回疆,用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的手段,逼使回疆各族帮清廷‘围袭’义军。纵然不要各族出兵,最少也要他们断绝义军的接济。这叫做釜底抽薪之策,你说毒不毒辣?”
孟华吃惊道:“这计策果然毒辣,不过回疆十八个部落,已有十五个和义军订了盟约。清军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通的!”
缪长风继续说道:“回疆各族,以哈萨克族最为骁勇善战,他们的新酋长罗海也最具抗清的决心。俗语说蛇无头不行,要回疆各族齐心抗清,先得有个首领,这个首领人选,自当以罗海最为适合。”
孟华说道:“罗海不但在哈萨克族极具威望,在回疆各族,也是很有威望的。除非那些酋长不想抗清,否则十九会推举他做盟主的。”
缪长风道:“义军计划派一个人去向罗海报讯,这个人并且要留在他那儿帮他策划抗清的。但却想不到适当的人选,后来我说起你和罗海有特别的交情,令尊和冷头领一致同意要你充当这个肩负重任的义军使者!”
“至于令弟的情形,以及你这次在天山的经过,我已尽我所知,替你禀告令尊。你可以放心,无须再去柴达木了。”
孟华甚为欢喜,当下一口应承,明天便即动身。
缪长风道:“好,那你早点歇吧。”正要告辞,段仇世忽道:“缪兄,请你多留一会,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缪长风道:“请说。”心里已经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了。果然他没猜错,段仇世问道:“我有个侄儿,名叫剑青,许久没得他的音讯,最近才得到消息,听说他去年已投入天山门下。不知是真是假?”
缪长风道:“不错,他是做了天山派长老武成泰的关门弟子。”
段仇世高兴非常,说道:“我这侄儿有点小聪明,只可惜也有点华而不实的毛病。我一直担心他误入歧途,如今他得到名师,可就好了。你在天山时常见到他吗,不知他的近境怎样?”
缪长风道:“这个,这个……嗯,你问令徒吧,他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
金碧漪悄悄向父亲使了个眼色,金逐流心中一动:“莫非缪长风有甚难言之隐?”又料想女儿定是有事情要和他商量,便道:“时候不早,华儿明天就要动身,咱们还是让他们师徒多叙一会吧。”说罢,父女俩便与缪长风一同告辞。
他们走了之后,段仇世不觉起了疑团,和孟华说道:“剑青在天山行为如何,华儿,你可不能瞒我!”
孟华踌躇片刻,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师父,徒儿说了出来,你老人家可莫生气!”
段仇世道:“我正要你说实话,你但说无妨!”
孟华从段剑青和冷冰儿第一次进石林找剑谱的事情说起,一直说到他如何在回疆碰上冷冰儿,段剑青如何拜红发妖人欧阳冲为师,以及群魔大闹天山之时,段剑青如何充当内应;冷冰儿抵达天山的时候,又如何再次险些丧在段剑青之手等等事情说了出来。
他已经隐瞒好些事情,例如段剑青害他弟弟的事他就没说。但所说的事情,已经足够段仇世气得死去活来了。
“真想不到这畜生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华儿,你为什么不把他一剑宰了,真、真是气死我也。”
孟华待他稍稍气过之后,说道:“段大哥本性其实是没有这样坏的,只困利欲薰心,走错了第一步,以致误入歧途,越走越远。但好在他年纪还轻,要是能够及早回头,为时未晚。”
段仇世片刻间好像老了十年,颓然叹道:“华儿,你真是心地忠厚。但这畜生已经到了如此田地,要他回头,怕是难了。”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这也应该怪我,我当年弃家出走,从来没有好好管教过这个侄儿。后来我看出他有点小聪明,但也看出他为人浮夸,因此也没好好传他武功。他可能就是因为从我这里得不到好处,故而误交匪人。唉,段家只有他一根苗,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固然不孝,我也深感愧对祖宗了!”
原来段仇世因为少年时候的一段伤心恨事,决意终身不娶,段家的香烟,他是只能指望段剑青延续下去的。丹丘生和孟华都知他的心事,孟华拙于言辞,实是无言可慰师父。
丹丘生道:“华儿刚才说得不错,令侄一时误入歧途,咱们还是应该挽救他的。”
段仇世的心情稍稍平静一些,说道:“那畜生做出这等对不住冷姑娘的事,料想他是不敢回来的了。他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很可能还是躲在回疆。华儿,要是你在回疆碰上了他,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华惶然说道:“师父言重了,有话尽管吩咐就是,徒儿敢不依从?”
段仇世缓缓说道:“要是碰上了他,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废掉他的武功,留下他的性命!”
孟华吃一惊道,“废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道:“华儿,我知你心地善良,但按他的罪行而论,我求你饶他一命,已经是我的偏私了。”
“段家的家规本来是不许子弟习武的,他失了武功或许可以比较安份一些,守他这份家业,做他父亲生前所希望的那种‘孝顺儿子’!”
语气说得甚为沉痛,显然他对这个侄儿已经绝望,是以他虽然不同意哥哥的见解,如今也只能希望侄儿如此了。
正是:
原知姑息终非计,只为家声嘱爱徒。
第五十六回 了却恩仇情未尽 难明友敌费疑猜
孟华走后,段仇世忽道:“丹丘兄,牟姑娘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丹丘生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她,她已经走了?”
段仇世道:“你不要难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们此别并非死别生离,但只盼你不要一错再错!”
丹丘生道:“丽珠,她,她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段仇世道:“她请你原谅她不辞而别。”
丹丘生甚为苦恼,搔头说道:“为什么她要这样?”段仇世道:“她要为父亲报仇,第一步就得去追踪梅山二怪,把落在二怪手中的辛七娘这妖妇抓回来。”
丹丘生道:“我已经答应了她,帮她报仇的。”
段仇世道:“她顾虑到你新任掌门,自必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不过,依我看来,真正的原因恐怕还不在此。”
丹丘生默不作声,大口大口地喝酒。
段仇世道:“我是过来人,我猜是不是她曾经与你提起往日之情,你却没有向她明白表示?”
丹丘生叹了口气,低头说道:“难道她还不明白我的心事?”
段仇世道:“她等了你十八年,你不肯和她说句明白的话,也难怪她要失望。”
丹丘生叹道:“经过了这场风波,或许我的顾虑是不免多了一些。而目过了十八年,我们也都上了年纪了。”
段仇世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不过四十刚刚出头,牟姑娘四十都还未到,正是壮年,焉能言老?如今案情又已澄清,更是何须顾虑了!其实,只要你们是真诚相爱,纵有不识大体的人说些闲言闲语,那又算得什么。”
丹丘生好像拔开了迷雾,毅然说道:“你说得对,我是决不能辜负她了。我会去找她的!最多再过几天,我一定要去找她的!”他下了决心,明天就要在本门弟子中,挑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代理他的掌门职务。
黑夜很快过去,转眼就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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