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流星
那男的默不作声,好像在想什么。
那少女说了这个“笑话”,见他毫无反应,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当然这是孟大侠的夫人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我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怎能与刘夫人相比。刘夫人看似‘少不更事’实在却是能干得很呢。小金川的女兵,都是她和孟夫人一起训练的。”
那男的道:“别尽说刘夫人了。”
“咦,你怎的好像不大高兴,又有什么心事了?”
“我听说义军要放弃小金川,还能高兴么?”
那少女道:“孟大侠不是讲得很明白么?当年他们开辟了小金川作为义军基地,以后他们还是可以开辟另一个新天地的!他们有的是丹心侠骨,还怕开创不了?”
那男的道:“道理我懂得,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少女安慰他道:“听说义军要放弃这样好的地方,谁的心里又能舒服呢?但这好像冬天的夜晚一样,黑夜很长,也很寒冷。但无论如何,总会过去。白天一来,又是遍地阳光了。你说是么?”
那男的叹口气道:“你说得很对。”其实他心里的不舒服并不只是为了义军的撤退。
这少年名叫段剑青,正是段仇世的侄儿。八年前武庄在他家里住的时候,他曾经对她一见钟情。后来知道名花有主,这才息了念头。这段秘密,他从来没有和人说过。他刚才向这少女打听刘抗,其实就是想要知道武庄的消息。
那少女道:“刚才你问我为何不留在小金川,我也想问一向你,你又为何不跟你叔叔去小金川?”
段剑青说道:“像你一样,我的叔父也不许我去小金川。”心里则在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因为他说的乃是谎话。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避免见到武庄。
那少女道:“我明白了,你的叔父是怕你吃不了苦。你是小王爷的身份哪!”
段剑青怫然不悦,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小王爷了。要是我打算享福的话,我还会出来闯荡江湖么?你别以为我吃不了苦,我,我……”像是要找什么事实,证明他能“吃苦”,可又说不出来。
那少女噗嗤一笑,说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这样认真干嘛?”段剑青忽地感到有点对她不住,笑道:“其实我倒是有点后悔没去小金川呢?”
那少女道:“为什么?”段剑青道:“要是我前两年就到了小金川,岂不是可以早点和你相识么。”
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你真的有这个念头?其实我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特地到小金川来和我结识?”
段剑青本是哄她欢喜的,但见她对自己如此深情,不觉大为感动,说道:“因为你是最关心我的人,要是咱们能够早些相识,那就好了。”这几句话,可是发自他的内心的了。他心里在想:“假如我与她相识在和武庄相识之前,说不定可以减少许多烦恼。”
那少女只道他是当真喜欢自己,笑道:“两年的我还在青城山呢。其实古人有云:白头如新,倾轰如故,交情的深浅,岂是时日所能衡量?咱们现在相识,也为时未晚呀。”
原来这少女名叫冷冰儿。是青城派第三代女弟子。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冷铁樵是她族伯,副头领萧志远是她师叔。不过她自小在青城山学艺,去年方始学成下山的。回到小金川,已是在她和段剑青相识之后了。当然在她最初和段剑青相识之时,她还是不敢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他的。
段剑青对她又是感激,又是内惭,勉强笑道:“你说得对。咱们再谈一点小金川的人物吧,那位孟夫人怎样?你说过了刘夫人,可还没有谈及在小金川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孟元超孟大侠的夫人呢。”他是特地转过话题,免得冷冰儿沿着原来的话题,和他再说下去。
冷冰儿道:“孟大侠的妻子名叫林无双,她本是扶桑派的掌门人,后来因为到小金川和孟大侠成亲,把掌门的位子让给她的师兄石卫的。”
段剑青道:“哦,原来她还是一派掌门,那一定是女中豪杰了。”
冷冰儿笑道:“那还用说?她的剑法在小金川那许多豪杰之中,也是被公认为第一的。她不但武功高强,在做人方面,也是和孟大侠一样,同是性情中人。”
段剑青笑道:“你和她又不是老朋友,怎么知道?”
冷冰儿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曾负盛名的云女侠云紫萝吗?”
杨华跟在他们后面,听到这里,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他们如此夸赞他的母亲,伤心的是母亲早死了。暗自想道:“他们刚谈孟元超夫妻,怎的就说到我的母亲头上来了?且听听他们怎样说她?”
段剑青笑道:“岂只知道,云女侠还曾经在我家住过呢。可惜听说她早已死了。”
冷冰儿道:“云女侠生前是孟大侠夫妻的好朋友。”
段剑青道:“那又怎样?”
冷冰儿说道:“我曾经和孟大侠夫妻到云女侠坟墓前吊祭,他们是因为就要离开小金川,特地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去和云女侠告别的。那一天他们夫妻都是哭得十分伤心,孟夫人还几乎哭得晕了过去呢。”段剑青似乎觉得有点奇怪,说道:“孟大侠那样的英雄人物,他也哭了?”
冷冰儿道:“是呀,而且哭得那样伤心。我听人家说过,孟大侠在历次战役中不知受过多少次伤,从来没人见他流过眼泪的,那天我却陪他们夫妻流了不少眼泪。”
段剑青叹口气说道:“像孟大侠夫妻这样重视友情的人,当今之世上,恐怕是很少有了。”他这话乃是有感而发,并非由于他知道了盂元超和云紫萝的关系。
冷冰儿幽幽说道:“那也不见得,依我看来,小金川那班豪杰,都是十分重视友情的。”她这话也是有感而发,心中在想:“就只怕人家对你好,你自己却不知道:”但段剑青却似猜着她的心思,随即笑道:“不错,我说这话,确是该打。眼前就有一个十分重视友情的人。”
冷冰儿羞红了脸,说道:“我是和你泛论,你怎么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段剑青笑道:“你不是么?”
杨华无心听他们的情话,暗自想道:“原来我的母亲是葬在小金川,那我还是必须到小金川去走一趟了。即使见不着孟元超,也可以略尽人子之道,祭一祭妈妈的坟。”又想道:“原来妈妈是盂元超夫妻的好朋友。但那本刀谱为什么孟元超不让妻子抄呢?不过,也说不定是盂夫人请妈妈代她抄的。”他自以为这个疑团已是可以解释,于是又再细听段剑青和冷冰儿的谈话。
忽听得段剑青一声怪叫,充满了又惊又喜之情。这是在他们静默了一会之后,才突然发出来的赞叹声音。原来他们己是不知不觉走到剑池来了。
冷冰儿赞叹道:“这里才真是仙境了!我真想象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
段剑青道:“你看,这就是剑峰了。‘剑峰’二字,是张丹枫题的!”语调兴奋异常。
在他们欢喜赞叹之时,杨华早已抄捷径从他们旁边绕过,上了剑峰,躲在一放大石后面。他刚才听段剑青的口气,似乎剑峰有个秘密和段家有关,心中暗自思量:“我可不能此际现身,否则他会以为我是有意偷听他的秘密了。”
只听得冷冰儿笑道:“瞧你高兴得这个样子。你说的这位张丹枫可是明代的那位武学大宗师张丹枫吗?”
段剑青道:“不是他还有谁值得我这样高兴?哈哈,我终于发现了!”
冷冰儿道:“你发现什么?”
段剑青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成,不成!这次恐怕还是不免如入宝山空手回了!”
冷冰儿诧道:“你是来寻宝的么?”
段剑青笑道:“我寻的可不是金银珍宝!”说话之际,仍然定着眼睛仰望剑峰。
冷冰儿道,“你说有话要和我在剑峰下面说的——”
段剑青道:“好,你比我聪明,你给我琢磨琢磨。”
冷冰儿道:“琢磨什么?”
段剑青道:“这剑峰上藏有一个秘密,和张丹枫有关,也是和我段家有关。”
冷冰儿道:“你这话可把我听得糊涂了。张丹枫是明代的武学宗师,怎的与你们段家有关。”
段剑青道:“我不骗你,说起来张丹枫还算得是我的祖师呢!”
杨华大为奇,怪,想道:“张丹枫怎的也是他的祖师呢?他是第一次才来石林的,当然不能和我一样发现张丹枫所留的秘笈。”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冷冰儿问道:“这就更奇怪了,你又不是天山派的,张丹枫怎会是你的祖师?”
段剑青道:“张丹枫在大约三百年前曾经在我家作客,留下几篇指点入门的功夫,但不知是哪一代祖先开始,就不许家中子弟学武了。我的叔父就是因为要学武艺而离家的。”当然他也知道还有别的原因,但却不愿意在冷冰儿的面前说出自己父亲的过错。
冷冰儿道:“你不是也会武功吗?”
段剑青道:“我是偷偷学的,十二岁那年,我在家里找到张丹枫的遗篇。可惜,那只是入门的功夫。但张丹枫还有最奥妙的武功秘笈藏在剑峰之上!”
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
段剑青道:“和张丹枫同一时代的还有一位著名的剑客,名叫铁镜心,你大概也知道吧?”
冷冰儿道:“不错,我曾听得师门长辈谈过,听说他在当时是和张丹枫差不多齐名的剑客。”
段剑青道:“不,差得颇远,这是铁镜心自己也承认的。他对张丹枫的剑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冷冰儿诧道:“他们都是明朝的人。铁镜心说过的话,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难道他们的闲话,也有什么史籍记载么?”
段剑青道:“史籍没有,私人的记载却是有的。”接着说道:“铁镜心的妻子沐燕是前明‘黔国公’沐府的郡主,沐燕的弟弟沐磷则是我们段家的女婿。算起来铁镜心也是我们段家的亲戚呢!”
冷冰儿笑道:“你们段家的亲戚,名人倒真不少。但这又怎样?”
段剑青道:“张丹枫晚年在石林隐居,有一天铁镜心夫妇去拜访他,张丹枫把新创的一套尚未定名的剑法演给他们看,铁镜心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为古往今来,至高无上的剑法。当时就劝他赶快觅个衣钵传人。但张丹枫在剑法未曾完全创造成功之前,却是无心去物色弟子。”
段剑青道:“石林天山相隔万里,铁镜心当时也未必抽得出空,张丹枫自是不便麻烦他去把自己的弟子招来。”
冷冰儿道:“张丹枫不怕这剑法失传吗?”
段剑青说道:“张丹枫是个十分豁达的人,当时他和铁镜心夫妇闲谈,确是曾经有过慨叹,慨叹恐怕时不我予,不知剑法创道成功之日,他是否还能活在人间。但后来他说,要是找不着传人,他在临终之前,就会把毕生武学的心得藏在剑峰,留待有缘。他但求以有生之年,对武学有所创道,即使后世没人发现,自己也可以死而无憾。”
冷冰儿叹道:“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毕生以赴,至死方休。这位武学大师的胸襟,确是和常人不同。”
段剑青继续说道:“铁镜心和张丹枫的这段谈话,他的妻子沐燕写在日记之中,后来他们夫妇先后死了,这本日记落在沐燕弟弟沐磷的手上。后来因为当时的朝廷曾有削藩之议,沐磷避祸岳家,这本日记也就留在段家了。我是在书库中和张丹枫所留的那几篇入门功夫同时发现的。”
冷冰儿说道:“如此说来,要是有人能够发现张丹枫所藏的秘签,岂非可以天下无敌。”段剑青说道:“那也未必,还要看他本人的造诣以及能否领悟秘笈上的深奥功夫。”
杨华想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像我就是得物而无所用。”段剑青接着说道:“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件稀世之宝了。”冷冰儿笑道:“怪不得你这样急于要来石林。”
段剑青叹口气道:“可是你看这剑峰峭立如笔,只怕猿猴也难爬得上去,也不知那秘笈是藏在什么地方。”说话之际,眼睛一直在望着冷冰儿。
冷冰儿踌躇片刻,说道:“要是我能够帮忙你,我一定帮忙你的。但说句实话,我的轻功或许比你好些,这剑峰也是决计爬不上去。”
段剑青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咱们搓一条长绳,你拿着绳索的一端,绳子缚在我的腰间,让我爬上去。万一失足跌下来,你也可以接住。”冷冰儿道:“万一失手,接不住呢?”段剑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这本秘笈,丧了命也是值得的。”
冷冰儿道:“我不赞成你冒这个危险!武功好不好有什么紧要?或许你会说我是妇人之见,但我总觉得,做一个‘侠义道’武功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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