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野龙
“难道他非死不可吗?”
“正是,少则一年两载,多则四年五载,这是迟早的事。如果今日没有人为他施针,只怕活不过明日。而这病还会反复的。”
“噢?”三个人都唏嘘了一声,我躺在旁边,眼睛虽然闭上,耳朵却听得清楚。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我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最少已经活过了今天,而且还可以活过明天。对于我来说,以后的日子只能按天数,不能浪费了。
“这么说,这少年不如早先死了也罢,还省些痛苦。”南宫长胜感叹道。我心里却在质问着:活着难道不比死的要有意义得多吗?哪怕活得艰辛,那毕竟是活着,只要活着,那么就可以看蓝的天,白的云,红的花,绿的草,感受阳光的温暖,感受大地的滋润。如果人死了,还看得到、感受得到这一切吗?
“难道就没有挽救的余地吗?”东方闪烁怜悯地在问。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那毒与顽症在体内便是这样互相制约。”一尘长老告诉他:“如果这两样永保平衡,这少年或许活得长久些。但万事变化无常,阴晴何人能知?总会有些时候,或许受了点伤,或许得了场病,或许摔了一跤,还或许只是打了个喷嚏,便使那两者失衡,痼疾重现。况且不管怎样,这两者都无法根除,总有一天会扩散开去,若果两样齐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慕容致情想了想,忽然问:“假如有这样一种功夫,可以制衡两者呢?”
“如果真有,这少年便命不该绝。”一尘长老说道:“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神奇之功,即使有,也当是绝世之秘,他又非皇族外戚,又无钱无势,谁肯将此功夫教与他呢?”
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相互之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和尚叹息着,最后道:“无病第一利,知足第一富,善有第一亲,涅磐第一乐。人生终有一死,又何患一个死呢?待死如爱客,去如至大会,多集福德故,舍命时无畏。”
那三人点着头,起身告辞而去,我也昏昏而睡。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情景惊呆了。这间屋子的窗户已经打开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院中发生的一切。在院子里,两个人正快速地旋转,快速地打斗着,一个是一尘长老,另一个便是那个躲在梁上的黑老头。我忽得想起来,这个黑老头应该就是东方闪烁要追拿的大魔头了,也就是那天晚上抢劫他们东西的黑魔。我怎么如此糊涂,忘了告诉他们这个魔头的藏身之所,如今遗患给了我的救命恩人,这全是我的过错。
那两个人在院中打得十分激烈,我根本看不出他们所使得招式,我对这些武功的认识就是个零。在我那个时代里的打架斗殴、擒拿套路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无法同日相论。他们出手的招式、部位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快得如急风骤雨,偶尔一招看到也怀疑起来:人怎么能从自己的胯下钻过去攻击对方的后腰呢?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此刻的我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他们打得确实热闹,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两人武功相差很远。一尘长老明显得处于下风,那黑老头却显得轻松顺手,仿佛是在与人游戏。我奇怪月清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去帮忙?
“哈哈,老和尚,你的功夫不行。”黑老头大声笑着,叫道:“你只管把那半死不活的小孩交与老夫,老夫也不与你为难,你如何这般固执。你救了他一命,也算做了件大好事,难道为他还要把命搭上吗?”
原来这一切的争端是为了我,这老魔头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呢?
“呸!”一尘长老强力支持着骂道:“老魔头,你莫得意,我那徒弟已去叫人了,那三个人还未走远,马上就要来了。”
“你以为老夫会怕那几个毛球吗?嘿,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老夫的对手。”黑老头得意地说着。
“师父!我们回来了!”月清老远便喊了开来,似乎是要为一尘壮胆。
“怎样?老衲说得不错吧。”一尘边打过警告着:“你走不了了。”
嘿!不见得吧。“黑老头冷笑了一声,招式突然一变,一计猛烈的掌势排山倒海般拍向一尘。一尘只挡了一下,身体便象抛起的皮球,飞出老远,撞在我的窗下,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又跌倒了下去。
“大师!”我喊着要起身去救,滚了两滚摔下土炕,跌倒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师父!”月清跑了过来,门外却传来几声尖厉的呼啸,我知道东方闪烁他们赶到了,在外面截住了老魔头。老魔头却在狂妄地叫着:“白朴,你也来了,好,老夫今日就斗你一斗。”“霍山翁,把我的东西还来,老夫也不为难你。”一个陌生的、极为洪亮的声音回答着。老魔头道了声:“休想!”我便听到他们在外面打了起来。
“师父,你怎么样了?”与门外的吆喝声相比,一墙之隔的月清的呼唤更让我关心。
“为师只怕……不行了。”一尘断断续续的话音和艰难地喘息声刺穿了我的耳鼓,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一脸。啊,这是个多么好的长老呀,如果不是他,哪里还会有我。
“为师这一生做了一件错事。”一尘象是个基督徒,临死前想着的是忏悔自己的罪恶,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啊。他在继续说着:“为师总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但亡羊补牢谈何容易。”他在苦笑,声音逐渐衰弱,我只能断续地听到他在向月清交待着:“你……你是老衲的传人,你……你的医术早已出师,屋里……屋里那少年你要好生对待……”哦,他临终了还想着我,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这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头撞着地,向老天、向佛祖质问着:这么一个好人为什么要让他去呢?我的泪水鼻涕把整个地面都打湿了。
月清也早已泣不成声地答着:“徒儿记下了。”
“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不兄不弟,羞煞棠棣……”一尘似乎是在向他说最后的偈语,但话并没有说完。
“师父!”月清大叫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我猜到一尘大师已经陨落红尘,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在月清的银针刺击下重新醒来,这一座小庙已经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未成年的少年。
“一尘大师怎么样了?”醒来后我首先问道。
“他走了。”月清和尚含着泪水回答着,我不再盘问,就让眼泪默默地流下,一种内疚始终刺痛着我,不是因为我,他一定还活着。
“那个黑老头子呢?”多又问,恨不能亲手杀之以发泄自己的怨忿。
“他被打死了。”他告诉我:“他的武功很高,四个人才将他打败。”
“四个人?”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听到的陌生的声音,那个陌生的名字,于是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白朴的?”
“嗯。”月清点点头告诉我:“这个白朴也有一把年纪,武功比三世家的人高出了许多,若单对单地来说,还不及那个黑老头。不过四个人打一个人总是会嬴的。”
我点了点头,相信黑老头果真是死了。
“对了,有一件事还未告诉你。”月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我说。
我忙问:“什么事?”
“白朴见到你之后,对你十分关心,还叫我守护你,不要乱跑,过一个月他还要回来接你走呢!”他说。
“哦?”我一愣,不解地问:“他认识我吗?”
“看那情形,开始时并不认识的,后来他盯着你的心口,半天没有动。”
我不由得也低下头来仔细看着自己的心口,我还不知道这个秋月浑身上有什么记号,看去时,原来那里长着个也只一寸、向上弯曲、宛若一弯月牙般黑黑的胎迹,冷不丁看去,仿佛就是个疤印,用手一摸却光滑无痕。
“怪不得他要叫作秋月浑。”我想到:“原来在他的心口处也有个月牙般的印痕。”蓦地,我惊呆了。我清楚地记得,在我自己已成植物人的身体的这个部位,不也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迹吗?啊,老天,难道真有轮回?我就是后世的秋月浑?秋月浑就是前世的我吗?
两天之后,我已经恢复了体力,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动手,自己照顾自己了。月清看看我再无大碍,对我嘱咐了一番,拿着他的僧钵和木鱼下山化缘去了。
我一个人在山顶百无聊赖,走出了庙门。在大自然里,这里有青青的草地,茂密的树林,不知名的花开在身旁,香气扑鼻;鸟的叫声也婉转动听,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两只猴子在树上跳跃。山的一面是那个断崖,我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有个闪失。不过,那断崖也并非全是岩石,从崖边生长的那丛丛密密的藤蔓,可以知道,这崖壁上也有绿色的生命。
在这么一个幽静的环境里,任谁都会心情舒畅,任谁都会心旷神怡的。我不觉哼起了歌来。
“喂,上面有人吗?”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四周看去,哪有人影。我的歌又哼了起来,那声音又响起:“嘿!上面的人没听见吗?”我这才发现那声音是从断崖下传来的。
我首先想到断崖底下有人,小心翼翼地趴到崖边,露出个头向下看去。崖壁上长满了爬山虎般满是绿叶的藤子,一直爬到崖顶。这悬崖却深不见底,可以得知这些藤子已经存在了许多年。
我根本看不到崖底,我的视线被山间缭绕的浓云挡住了,但我还是在问:“你是在下面吗?”
“不,我在半腰。”那个沙哑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努力地找寻,发现离崖顶六七十米处有一棵从崖壁上长出的松树,宛如个大巴掌一样地伸向半空。在这棵树的根部,正有个人一半身子在崖壁里面,一半身子踩着树干露在外面,向上望着,他浑身白色,我想那里一定有个山洞,不然光靠那棵并不是很粗的松树,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那里?”我奇怪地问。
“我和同伴上山采药,见这里有一棵万年灵芝,他便让我下来采摘,可是他却用篮子将灵芝吊了上去,把我扔到这里不顾就跑了。你能帮我上去吗?”那个人可怜兮兮地恳求着我,我立刻起了恻隐之心。
“可是这里没有那么长的绳子。”我无可奈何地告诉他:“你等着,我到山下去叫人来救你。”
“不,小兄弟!”他连忙阻止道:“其实这些藤子可以编在一起当绳子用。”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说着站起身,来扯这些藤蔓,可是捯了根长长的如何也折不断。“不行啊!”我只得道:“这藤子我弄不断它,你等会儿,我到庙里去找把刀来。”说着就要起身进庙。
那人急急地喊住了我:“唉,不用不用,我这里有把刀子,就送给你吧。”
“可我拿不到它呀?”我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你抖动一根藤子。”他告诉我,我如是地做了。“我看到了你的这根藤子了。”他说:“如今我把它割断,用它系好刀。好了,你把它扯上去。”
我攥着这根藤子一点点地拉了上来,果然那一端被齐齐割断,还拴着一把带鞘的刀子,约有半尺来长。这鞘上一定镶嵌过珍珠玛瑙之类的东西,被人抠了下去,现在只剩下浑身斑驳,凹凸不平的模样。我解下鞘,抽出刀子,原来是一把前端略弯,前尖后宽的匕首。这匕首也许时间很长了,通体发乌,连刃也钝了,不过即使如此,轻轻一挥,那柔韧的藤蔓还是应声而断。可想而知,这匕首若开了刃,定当是把利器。
用不了太多时间,我便割下了一捆粗藤,象编辫子一样将五六根编成一条垂下山崖。
“够长了,够长了。”底下的人迫不急待地喊着。我将编成的藤绳牢牢地系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上,让那人使劲拉一拉看是否结实。那人十分兴奋,攀着藤绳一步步爬了上来,还未到顶便一跃而起,象个老鹰展翅一样跳上了崖顶,站在我的面前。哎,无怪他全身白色,却是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石灰,那个可以容身的洞原来是个石灰洞。
歇了一口气,这个被石灰遮住面目的人才相信自己果真地脱了险,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那么刺耳,那到熟悉,我再仔细打量这个正抖掉身上石灰粉的人,不由大惊失色。“老魔头!”我大叫出声来。这不正是那个叫霍山翁的黑老头吗?他怎么没有死?啊,原来他是被打下山崖了。月清以为他死了,我却鬼使神差地又救上了他来。
我转身就跑,还未跑上两步,就被这个我救上来的人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抓住了:“哈哈!”他更加大笑起来:“老夫几句哄孩子的话果然让你上当。”他得意洋洋:“咦?你不就是那个中了毒的孩子吗?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