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野龙
“你果然是个有性格的人。”老魔头赞了一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被搞糊涂了。
“老夫笑你太痴。”老魔头说:“你如何不去想一想,有一身高强的本领,不仅可以做坏事,还可以做好事,那就要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了。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夫将武功传授给你,作好人作坏人,你自己把握,老夫绝不强求。但老夫若将这身武艺传给了一个坏人,那么江湖之中又会出现一个厉害的魔头,你说呢?”
我一愣,不得不点点头。这个老魔头说得确实很对,我有些心动,但忽然想起他要收我为徒的原因,又有些不安。我知道他与胡客游侠之间有过某种约定,就是要两个人的徒弟比武分出胜负,可是此处除了我,这老魔头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他效力。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约定呢?
“嘿,若不是形势所迫,老夫还未想到要收你为徒呢!”老魔头见我良久没有开口,在一旁幽幽地说着。
“胡客游侠到底与你有何关系?”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们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吗?”
“说来话长。”他没有隐瞒,说道:“老夫与他确实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只是老母生下我们便难产去世,当时亦无第二人在场,故而老爹在抚养我们时,也不知道谁大谁小。老夫与他从小便争着要作老大,互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有一次若不是老爹及时阻拦,险些打得丧命。长大以后,老夫与他更是半日一吵,一日一架,仿佛天生的冤家,哪里象对兄弟。”老魔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可谓感慨万千。我的心里却在骂着,难怪这老魔头这样狠心,原来与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后来老爹要死了,把我们叫到跟前。”老魔头接着说:“他说我们也已经长大了,再争老大不老大的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爹说得不错。”我不由得接了一句。
老魔头点了点头,又说了下来:“可那时老夫与他依然不服不忿,都在想等老爹一死便动手分个高下,可老爹早就猜到了我们的心思,为我们提出了个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要我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去学艺,学得一身本领,再过五十年后回到这里,但不许我们亲自动手,叫我们各自收一个徒弟,到时让徒弟动手较量。”
“这确实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我禁不住赞叹道:“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你们手足相残了,又可以用别人的决斗来解决问题,虽说是一举两得,却也有些自私自利了。”
老魔头并不在乎我对他爹的评价,依然说:“当时,我们都未多想,便答应了。老爹还不放心,直到叫我们对天发了誓才瞑目而去。”
“作爹的的确不容易。”我感慨地道。
“老夫与他抓了阄儿,结果老夫到了东方,他去了西方。”老魔头说:“这五十年来,人世苍桑,直到许多年后,老夫才明白老爹的用意。你想,五十年,这已经是个很长的时间了,老爹无非是不要我们见面,只要有一个人先死去,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即便是两个人都活着,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历,怕是锐气早已磨光,许多事情也已经看透,还会在乎谁作老大吗?”
我点了点头,这老爹的用意确实深远,不过,这个老魔头看来也算是联聪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老夫原以为他也与我一样地明白了事理,谁想到五十年后他还是这样。”老魔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让他作了兄长,对你又少了什么?”我劝解道。
他却愤怒起来:“若让了,老夫这老脸往哪里搁?再说老夫从来不让人。”
“你哪里不还要脸。”我心里在骂,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没有说出口,但这时我也有了主意:“我不会作你们兄弟的牺牲品。”我告诉他。
“谁要你去死。”他道:“老夫要你赢。”
“我若赢了,那个小伙子不就死了吗?”
“你倒会替人着想。”老魔头叫着:“只怪老夫倒霉,寻着你这样一个徒弟。听着,老夫有一种功夫,既可以要你取胜,又可以只叫敌人败,但不伤性命。”
“你该不是在哄我吧?”我有些不信。这老魔头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把我当成了三岁的毛孩子。
“老夫怎能哄你。”他说:“这功夫名叫迷魂步,速度极快,你可以围着人打转,而他却抓不住你,是最好的防身功夫,你只要抓住机会,夺过他手中的剑,他只有认输。”
“我不信,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只胜不负?”
“嘿,此门功夫对付中原的武林高手或许有些折扣,但与他西番人来说,足可令其摸不出头脑,要知道,东方的功夫绝非他那简单的西洋剑术可以比的。”
老魔头的这话我倒爱听,我向来都认为武术比击剑要深刻得多,也许是为了要印证我的观点,我终于答应了。不过,我坚持不拜他为师,他气得要撞石壁,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算是达成了口头协议,那就是我拜他为师,但可以不称呼他。这个协议使我感到好笑,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徒关系,这与不拜他为师有何区别呢?
这十天也许是我最难熬的十天,我宁愿生病,也不愿受罪。为了学会那几种错综复杂、看上去又好象自相矛盾的步伐,我受尽了老魔头的气。他一会儿说我蠢笨,一会儿说我痴傻,一会儿又说我太慢,一会儿又说我不行,他恨不得一口让我吃成胖子。可是,十天里又能学到多少呢?
我生性是受不了气的,为了证明我不笨,也不傻,我几乎是五更起,三更睡,可谓起早贪黑,终于在第八天里将这迷魂步的十八种步伐尽数学会,剩下的只是熟练掌握了。这时,这个老魔头才真心地说了一句话:“你的悟性确实不错,想当初老夫学此步足足用了三个月。”天哪,三个月的时间,他竟如此轻易地压在了十天,这个赌他打得太大了,他也把我耍得太狠了。
“你以为你是神童吗?”他又说:“是因为你的内功基础好,老夫当年若是有你这般好的内功,只三天就可以学会。”什么话都让他说了,我弄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十天很快过去,当我面对着比我高出半个头的洋小子时,望着他那冷峻得都有些天真的面孔,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错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丁哥儿!”胡客游侠叫着洋小子的名字,那小子便转过头去,仿佛接圣旨一样,认真地听着。他用一种叽哩呱啦的语言吩咐着,那小子象个剑客一样拔出那柄细细的佩剑,剑尖斜着朝地摆了两摆,又举了两举,象是已对我宣战。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动静,便对我“呜哩哇啦”地说了句话。
“什么?”我没有听懂,又问了声,他慢慢地重复着,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中国话在问我,为什么不拿武器。他的话太糟糕了,以至于不伦不类,不中不洋。
“我不用那个。”我告诉他,他竟有些不相信。胡客游侠也疑惑地看了看霍山翁,而后者泰然自若地挼着胡子,仿佛胸有成竹。
我们的比试终于开始了,首先发难的当然是丁哥儿。得知我不拿兵器,他似乎更有信心,那剑就势端起一刺。我忙转身躲过,脚下便踩起老魔头所教的迷魂步。初时,心中尚有些疑虑,生怕老魔头所说是假,见丁哥儿那剑刺出已空,又忙撤剑回身,我自然而然地便到了他和身后。到此时,我方大松了口气,这老魔头没有说错,迷魂步确实叫这个西洋人摸不着头脑。其实此步伐只是按照六十四卦洐化而来,这个洋小子哪里接触过这种东西,自然被转得迷魂转向。不过,凭心而论,这个叫丁哥儿的小老外反应确实敏捷,那剑击出去又快又狠,宛若流星,如果我正面与他单对单地搏杀,只怕早已经被他穿成了蜂窝。
场外观看的两个兄弟,表情是一喜一忧。老魔头斜着眼瞟着自己的兄弟,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而胡客游侠却紧绷着脸,早已失去了原先自命不凡的神态。
我想,我只要瞅准机会从丁哥儿的身后夺去他手中的剑,这场无谓的争斗就该结束了。但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实际做起来却太难太难。丁哥儿在几次击刺不中之后,反倒学乖了,干脆站着不动,手中将那剑舞得车轮般飞转,我哪里近得他身。就这样对峙了半天,我忽然发现他的下身并无防护,想到只要一脚扫去,将他放倒,还怕他再起来吗?于是便这样做了,他应声而倒,但同时,他的剑奇迹般地扭过来,也刺中了我的腿,虽说只划破了点儿皮,血却流出了不少。
“哈,这只能算个平手。”不等老魔头开口,胡客游侠抢先发言。
我看了看霍山翁,他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只埋怨了一句:“亏你有一身上佳的内功。”
丁哥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诧地看了看我,又将头转向他的师父,露出付羞愧的样子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又象是道歉,又象是解释。胡客游侠并没有怪罪于他,反倒安慰了他几句,这才对霍山翁道:“看来,我们只有明天再分个高低了。”
老魔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胡客游侠显然已经后悔不该让出十天来给老魔头,今日的这场初次交锋竟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对老魔头建议道:“我已经让给过你十天时间,从今日起,你我都不准再与徒弟单独相处,再也不能给他们什么。”他又冷哼了一声,道:“就让他们俩个呆在一起,胜负看他们的造化。”他是害怕老魔头再教我点儿什么,所以才这样说。
老魔头显然有些不快,但也挑不出话来,人家毕竟让过他十天,他只能答应。实际上,这对我很不利,我只会这门功夫,今日用过,明日不见得能奏效。但丁哥儿却不同,他似乎还有许多的绝技没有拿出来。
“小子,把这个拿去。”老魔头一甩手,丢过来一样东西,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把带鞘的匕首。
胡客游侠马上大叫起来:“你们违反了协议。”
老魔头却一本正经地说:“不,那本来就是他的,老夫只不过替他保存,如今还给他罢了,这并不能算是传给他什么。”
“他说得没错。”我也忙道:“这匕首确实是我的,很早以前便已经属于我了。”我说得是事实,在空山寺的时候老魔头就把匕首给了我,只是后来怕我自杀而没收了去,这时物归原主倒也理直气壮。
胡客游侠只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第一次与洋小子同穴而居,我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可以看得出丁哥儿比我更难受,他总是神情紧张地盯着我,随时准备格斗,好像我就要暗害他一样。那两个老家伙躲到对面的火山上去叙旧情,其实只不过是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罢了。
“喏,就这么一张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指着那张石床告诉丁哥儿。他听得懂我的话,迟疑地看了看我,走到床前,用手一摸又猛地缩了回来,嘴里咕嘟了一句,半天我才听懂,他在说:“这哪里是床,完全是冰,我宁愿睡在地上。”我也不管他爱睡在哪里,径直坐在床上,闭目盘膝,依旧往日的功课。“你就这么睡?”丁哥儿奇怪地在问我,我只是不理,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了下来,一会儿,便听到了他均匀的齁声。不久,我也入了定。
当缓缓的一个循环结束,我睁开眼睛,心中不知怎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在指使着我,使我不能够再静下心来重复第二次循环。我随手一摸,便摸到了那把带鞘的匕首,拿在手上仔细地玩弄着,拔出刀来,听得一声轻微的铮响。这确实是一把宝刃,但我仿佛原先就认识它,仿佛它原本就属于我。
丁哥儿安静地蜷缩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他梦见了什么好事吧?我猜测着。在他的身边放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剑,这个异乡人不远千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一决雌雄吗?他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我也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打呢?为什么不化敌为友呢?“妈姆。”我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叫了一声,噢,难怪他脸上带着笑,原来他梦到了他的妈妈,这原来也是一个没有成熟,孤苦伶仃,和我一样的孩子。我的心在震颤。他猛然惊醒,看着我手里拿着匕首,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已将佩剑握在了手中,摆出架式,剑尖直指着我。
“我们为什么要打呢?”我收起匕首这样地问他。他不说话,眼睛依然敌视地望着我。“其实我们可以作好朋友。”我告诉他:“我和你一样,在这里是个孤儿,你是欧罗巴孤儿,我是亚细亚孤儿,我和你一样也想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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