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野龙
老头子有三样绝世之技:一为错骨易筋功,一为无影剑,一为无影身法。
错骨易筋功是一种护身健体的神功,是内功的一种。无影剑是老头子年青时成名的剑法,如今他的错骨易筋功已经练成,剑也早已不用,因为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以掌以指代剑,那套剑法也化成了掌法与拳法。其实天下武林本是一家,武术流派虽不同,道理是一样的,老头子已经达到了无所不通的地步。至于无影身法,我已从东方太保身上领教过了,他总能从最危险的地方躲开,凭得就是这套身法,这身法不次于幻影飞龙的逍遥步,与逍遥步之间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老头子的武功便是这三样绝技的组合。这世上能够打败老头子的人还没有出生,这是江湖上许多人的共同观点,便是能与老头子一争短长的人也没有几个。
老头子冷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道:“你不行,现在你已经筋疲力尽了,一定又累又饿;但老夫却不同,所以你也知道你不行!”
“我一定行的!”我叫道,已拔出剑来冲了上去。我必须动手,尽管我确实很累,确实很饿,确实筋疲力尽,但我还有这条命可以拼。人生在世,值得拼命的时候并不多,现在我就需要咬紧牙关,搏上一搏。
我的剑还没有到他的面前,他的大袍袖只一甩,一股强大的气流已经把我卷起,我在空中一个滚翻,才算卸下了他的力道,落下来将将站稳。
“老夫说了,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连站都站不稳。”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不由得大怒,长剑再一次举起,一招西洋剑中的“天鹅剑”已冲了过去,老头子的袍袖又挥起,我却一个“冲天之鹤”,剑已到了他的头顶。他并不躲闪,身子连动都不动,单掌往上一托,我的剑便已失去了准星,人也急坠下来。我连忙一个“野马嘶”,到了他的身后。老头子回手一掌直切我握剑的手腕,又快又准,我连忙回剑,他却另一掌拍向了我的胸口。我连连退让,他那掌还似影子一样跟到,急切间,我一招“动而愈出”,剑已挥向他的胳膊,他这一掌有可能将我打得粉身碎骨,我这一剑只能卸下他的一条胳膊,照理说他占着了很大的便宜,可是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他不仅要占便宜,还要不吃一点儿亏。
他急忙回掌成指,直点我右臂的肩井穴,我只有剑交左手直刺他的下腹。这一招“交手剑”是最凶险的,也最是见效。他果然不敢涉险,身形还是不动,另一只手却迎着我的剑头抓来。我知道他是艺高人胆大,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抓我的剑,若是别人,我一定会刺穿他的手,但我的对手是老头子,我没有把握。
我只一迟疑,他的手已到了剑端,那手下食指弯曲着一弹,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我顿时觉得虎口发麻,一股强劲的力道传来,这半边的胳膊都酥了,手一松,宝剑已飞了出去。我的手脚却不敢停顿,右拳一招天魔拳正击在他的肋下,他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惊奇地看着我。
“三十年来,从没有过人能击中老夫,你是第一个。”老头子喃喃地道。我那一拳虽未使尽全力,在一般人来说,已是承受不起了,他却只退了一步,并不见任何异样,我也有些吃惊。
我感到力气有些不济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虽然你能打中老夫,但你的拳头中气不足,所以你还是会败的,你没有一丝胜算!”老头子告诉我。
我明知他说得很对,但我不能反驳。夜已经降临了,月色皎皎,可是在我看来,这月色却可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随时随刻,七星都会连珠,错过了那一刻,我再也打不开七星圣坛了。
于是,我又冲了上去。
老头子没有下毒手,他在拖,非要把我拖垮,非要看看我到底是什么做的,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我的天魔拳是最耗体力的,我的拳法也越打越慢,我的心却越来越急。我知道,这样下去,不管我有没有七颗宝珠,都只有死路一条。
“老夫看你这般艰难,也罢,便成全你吧!”老头子说着,猛然大喝一声,我知道他要下杀手了,我知道我已是命在旦夕了。
第一章七星宫第九节七星圣坛(二)
“接住,穿心匕首!”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是灵儿!”我想着,人已倒退出去,就见白光一闪,我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老头子的喝声之后,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我身后一棵百年的松树应声而倒。好强大的气流,好威猛的掌力,这就是错骨易筋功吗?如果我被打上,一定会飞过那块巨石,掉入深深的峡谷里,就是不掉下去,只怕我的人也会成为碎片。
我奇迹般地躲了过去,踩着真正的逍遥步躲了过去,然后这山顶上是一片刀光,一片人影。
没有人能够逃脱幻影飞龙的致命一击,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穿心匕首的尖锋利刃。
但是,老头子就是老头子,没有人能胜得过的老头子。
老头子却闭上了眼睛。
我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左胸心口,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匕首下去,老头子便是个金顶之顶也会穿个窟窿。
“住手!”一个雷霆般的吼声忽然传入了我的耳际。
我的手一抖,匕首便失去了准心,“噗”地一声扎入了老头子的左臂,那匕首立刻被老头子的肌肉紧紧夹住,我竟没有拔出来,而这时我已经听到风声。
我的身形还在飘,我的脚步还有走,走的还是逍遥步。可是老头子却已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一个瞎子,他靠的是耳朵,是听觉。即使他靠的是听觉也应该晚了一步,我的匕首应该插入他的胸口。
应该的事似乎太多了,而不应该的事哪怕只有一次就足够了。
我没有杀死老头子,自己却已经在了死神的笼罩之下。
没有人能够逃避得开这绝命的一击,特别是老头子的绝命一击。他也是拼上了老命。
奇怪得是我没有死,也没有飞出去。
一条人影矫健地扑来,又惨叫着飞了出去,他替我挡了一下,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个心甘情愿,又能够替我挡这一下的人是谁?
除了白朴,还会有谁?
这一切来得太快,令人目不暇接,不及思索。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杀人,人必杀你。
我明白,白朴喊着让我住手,是因为老头子是他的朋友;他又替我挡住老头子的绝命一击,是因为对我的痛爱。可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这是古训,所以他只有牺牲自己,即得不到熊掌,也不去得鱼。
白朴砰然摔倒在地,爬了两爬,猛得呕出一大口血,又倒了下去。
“白前辈!”灵儿已奔了过去。
一股无名的怒火猛然从我的脚心直撞顶门,浑身立刻就有了强大的力量,暴喝了一声,已向老头子扑了过去。
这个老头子两次三番要取我的性命,白朴却三番两次要保我的性命,既然他们俩个是朋友,他为什么要让朋友伤心呢?我刚才已饶了他一命,他难道不知道吗?还对我这般狠辣?他既然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武功当然是收发随心的,白朴的出现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是出招收不回来了,为什么不减一减力呢?这些我都能办到,难道他这个七星盟主就办不到吗?
老头子愣了片刻,也发起怒来,他一定把所有的过错摔推给了我,猛然回身,双掌抬起,迎向我的双拳。
我虽怒但心不迷,这样硬拼吃亏得只能是我。就在我们拳掌相接之际,我已经一跃而起,一脚已踩在了他的头顶,另一脚也踢到了他的后心,这一脚几乎贯注了我全身的力量。人们只知道老黑魔的天魔拳厉害,却不知道天魔拳中最厉害的一招却是天魔腿。
这一脚快若游龙,因为你总是练不好,所以从来没有用过,可是今天,这一脚绝对精湛,精湛得连老黑魔都一定躲不开。
老头子怒气已乱了心智,所以他也没有躲开。他被踢中了,滚将出去,吐出口血来。
他的整个人骤然间苍老了许多,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打倒的时候。
“住……手!”白朴在灵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的面色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脸死灰,身形在颤抖着,伸出了手臂,无神的双目虽然痪散,却还是那样恳求地看着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白前辈!”我跳了过去,不由分说坐在了他的身后,双掌抵住他的后背,想要以自己的功力助他渡过难关,但是提了半天,这丹田中空空荡荡,我这才知道,刚才我的那一脚已经把自己所剩的功力全部用完了。我蓦然颓废了下来,想着要救白朴的性命,赶忙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几支火把从山下向上移动着,又有人走上了山顶。
“师父!”东方太保一眼看到了老头子倒在树下,大叫着丢下火把,扑了过去。他到底是老头子的徒弟,到底对老头子怀着一份师徒之情。
与东方太保同时来到的还有项冲、海妹、丁哥儿、娇儿和王不安,他们都在太阳宫昏睡了四五个时辰,他们太累太疲惫了,所以直到此刻才上来。
“大哥!”丁哥儿、娇儿与海妹喊着来到我的身边。
王不安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灵儿,这里发生了什么?”项冲比较清醒,他问着灵儿,因为现在只有灵儿能够说出这一切。
灵儿忧郁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道:“白前辈替秋大哥挡了一击,秋大哥打倒了老头子。”
就这么两句话,把山顶上发生的事全部囊括了,可以让他们却猜测,可以让他们去遐想了。
“这场搏斗一定是惊心动魄的,可惜刚才我没有看到。”他们都这么想着。
东方太保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残存的内力注入老头子的身体,灵儿一双警惕的眼睛盯视着他们,生怕老头子再一次站起来,会对我们不利。但是她也不能却阻止东方太保,她不能阻止一个作徒弟的应该做的事。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调自息之后,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渐渐有了力气,虽然不很充沛,但勉强可以用。
白朴还在昏迷,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内力注入他的身体,丁哥儿一见,也毫不犹豫地双手抵在了我的后面。
白朴终于醒来,他喃喃地低语着:“我……我还不能死!”缓缓睁开了眼睛,叫着:“阿浑!阿浑!”他首先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在!”我连忙答应着:“白前辈,我在!”
“不!不要叫我前辈,我……我是你爷爷……二爷爷!”他告诉我,泪水已经悄悄地滚出了那双逐渐浑浊的眼睛。
“是!爷爷!二爷爷!”我强忍着悲愤喊着,泪水也不知不觉得滚落尘埃。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刚刚醒转过来的老头子。
静!四周出奇得静!没有人喧哗,就连虫子的鸣叫声、风的呼啸声都没有,只有火把发出的轻微燃烧声。
白朴的手虽然无力,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生怕我跑掉一样。
“你不应是秋月浑!”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见:“你是皇甫寂寞,皇甫非凡的儿子。秋月浑这名字是一尘起的,因为你是秋天里月蚀时分出生的。你出生在空山寺,出生前你的母亲就说你注定这一生无父无母,寂寂寞寞,所以才给你取名叫作寂寞。”
人们都在听,每个人都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身上。虽然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此刻从白朴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曾几何时,我这个扮演秋月浑的人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我自己也认为我就是秋月浑,秋月浑就是我。谁也不会知道,这我此刻心中想的竟是这个。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就是皇甫非凡的儿子呢?”出人意料之外,问话的竟是七星盟主老头子。他虽然伤也很重,但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臂上的伤口也已包扎,那把穿心匕首现在在东方太保的手里。
“他身上的每一个记号我都知道。”白朴依然微弱地道:“他的心口,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迹,他的左脚板上是一尘大师刺的一个‘月’字,阿浑,你让他看一看。”
“不用看了,你说得都对。”我只能点点头。我的心口有个月牙形的胎迹,许多人都已见过;而我左脚板上确实有一个‘月’字,在空山寺,一尘长老为我洗澡时便看到了那个字,才会惊诧。我当时并不知他惊诧煌原因,后来我才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看来白朴说得确实是真的。
白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灵儿赶紧给他轻轻捶着背,半天他才停下来,喘息着叹了口气道:“就算是看他的相貌也该看出来了,这世上又有谁这么像非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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