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野龙
我昏昏沉沉,有时清醒,有时迷糊,但我知道独孤庆为我请过医生,为我熬过药,为我喂过饮食,还为我护理过大小便。我们没有停下,依然向着他的目标前进,也许他认为这只是点小病,不会有碍他的计划。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把我背在了背上,我感觉到他脚步的匆忙,仿佛是赶什么约会。
三四天过去了,我在他的关怀下,病似乎有些好转,那烧也退了下去,但我的整个人却疲惫不堪,依然头重脚轻,浑浑噩噩,只想睡觉,时不时还会无缘无故地流起鼻血。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我大病初愈的表象,独孤庆并不在意。
独孤庆的脸依然是崩紧的,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神经从来没有松懈过。唯有一次,我从昏睡中醒来,他就坐在我的床头,似乎是睡着了,我惊奇地发现他在微笑。他原来也会笑,笑得竟是如此温馨,就象个慈爱的父亲。不等我细细打量,他已经醒了,那微笑立即隐去,又换成了那张冷面,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
在这几日的接触中,我并没有对独孤庆感到一丝惧意。他或许是个魔头,但对我绝对不是。相反,不知怎的,我对他却渐渐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亲近感,他仿佛是我的兄长,又仿佛是我的朋友,还仿佛是我的父亲,只有他的那只狗,每日还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我,不怀好意地又呲牙,又张嘴,好象在妒忌主人对我太好了。也只有看到这只狗的时候,我才担心自己真得成了猎物。
这一日终于到了汉阳,独孤庆并未停留,又渡江到了鄂州的江夏城,却绕着城转了个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约摸走出去十余里,在一个名叫柳林店的地方驻足不前了。这里风景优美,柳树成林,与水塘,稻田以及荷花构成了江南四种基本特色。独孤庆没有进镇,背着我走进了一片柳树林中。
“怎么不走了?”我问。
“到了。”他放下我答道。
“到了?”我一愣,环顾周围的景象,除了水牛在不慌不忙地哞叫,简直就没有个住户。他不嫌路途迢迢,难道就是要把我带到这么个柳树林里来吗?
独孤庆没有多说,望着东南默默地沉思。我顺眼望去,隐隐透过林间的缝隙看到一座山岗,白墙飞檐,似乎有一大户人家。
“那是鹦鹉山庄。”独孤庆告诉我:“今夜吾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为什么要在夜里,白天不去呢?”我奇怪地问。
他不答话,倚着一棵树坐住,用大帽盖住脸睡起觉来,留下那只狗对着我吐着舌头。我依然浑身无力,沉沉昏昏,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我才发现自己是孤独地躺在谁家的瓦上,独孤庆不知所踪了。我的下面是一处诺大的花园,我其实是在一座两层楼阁的楼上窗外,那窗户却被帘子罩住,我只能看到里面灯火下的两个人影在紧紧拥抱着,久久不见分开。
“阿庆!”我听到一个女人在低声呢喃着,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惊喜。然后传来了我熟悉的独孤庆的喘息,在呼唤着:“无痕,无痕,你那天不该悄悄离开吾。”他的声音是如此幽怨,如此动情,以至于我都要怀疑,这是独孤庆吗?这是那个冰冷的鲁男子吗?
花园里传来一声更鼓响,我看到两个更夫提着两只大大的灯笼走过,那灯笼上分明写得是“柳府”。我霍然明了,这是在柳无痕的家里,那鹦鹉山庄就是柳府。
屋里人的激情似乎已经过去,独孤庆在问着:“咱们的小庆呢?”
“在床上睡着了。”柳无痕答着:“你轻点拉开帐子。”
“看看咱们的小庆长得多像吾!”独孤庆自豪地说,俯身像是去亲孩子的脸。
“别把他弄醒了。”柳无痕急忙阻止。
独孤庆到这时才想起了正事,回头告诉她:“无痕,吾把那孩子带来了,他就在窗外。我让他睡着了。”见鬼!原来他一直当我作了个孩子,无怪对我如此体贴,敢莫是把我看成了他的小庆!这个可恶的黑狼。
柳无痕却道:“不用了,你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吾还想找个机会把他交给你,让他来证明你。”独孤庆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想着,只是不知道他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把我交出来呢?那一定是一个很假的过程。
“他在大洪山遇到了师兄,他都说清了,师兄相信了。”柳无痕轻声告诉他。我想,这个师兄一定就是李自笑了,我却在为李自笑难过,我使他相信了自己妻子的清白,而他妻子其实并不是清白的,只把他蒙在了鼓里,偷偷给他戴了个绿头巾。
“是这样。”独孤庆有些懊恼,好象觉得自己没帮上忙。
却听柳无痕又道:“听师兄说,还是他救下了庆儿。”
“哦?”独孤庆怔了一下,听柳无痕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忿忿地道:“吾与他同行了这么久,这小子怎么从来也未提起过这些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告诉你吗?”我心里在回答有。耳边却听到独孤庆继续道:“淳于烈,吾永远也放不过你!”看来,我的估计没有错。
“听说他与秋少侠结为了兄弟,他这几日在江湖上为秋少侠大造声名,还说要到河北却降服二十七州绿林,作为贺礼,以贺秋少侠新新任绿林帮的帮主。”柳无痕告诉道。
“有这等事?”独孤庆问了一声,我也是一愣,心里暗骂着:“淳于大哥呀,淳于大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让人家怨恨我吗?”
楼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我老远就听到李自笑瓮声瓮气地喊着:“柳妹,岳父叫你有事,你没睡吧?”
“快走。”柳无痕赶忙催促着独孤庆,他急忙跳出了窗户,我奇怪他的嘴上还叼着朵月季花。
柳无痕一边关好窗户,重新整好窗帘,一边警告着:“阿庆,今日庄里来了几个绝代高手,千万小心。”那边还答着:“我这就下来。”
独孤庆听着她蹬蹬地下了楼去,在门口与李自笑会合,竟然有些愤怒。而在我看来,愤怒的应该是李自笑。等那两个人走远,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我却觉得好笑,谁能想到这如此冷峻的面孔后,原来也藏着一颗骚动的心。
我知道不能让他发觉我是醒着,接着装着昏睡的样子。他来到我身边,只是听了听,又重新背起了我,跃下楼向花园奔去,可是刚跑了几步,一闪身又躲到了一块山石之后。只听得从对面走来了几个庄丁,边走边在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说道:“今日来得都是高手,象鹰爪王白朴,无极道长刘海蟾,度世菩萨广禅僧,白眉老祖周心远也刚刚赶到,听说东海玄女林英子和横眉老尼冷无情也要来……”他们越说越走远了,渐渐消失了影踪。
独孤庆站在那里没有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看了看我,我依然匀称地呼吸着装睡,他伸过左手拍了下我的头顶,我一痛,装作蓦然惊醒的样子,他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点了点头,当下,他再不犹豫,背着我向前面奔去。我知道,他一定是要去看个究竟了。
第九章排萧与月季(五)
独孤庆带着我在房顶上三蹿两纵,已然来到了一座大厅之上,正要下去,忽听得门口有人喧哗着走了进来,他忙将身形贴在屋脊之上,我也被撂在了旁边。
“今日众位英雄驾临本庄,鹦鹉山庄可说是篷壁生辉啊,哈哈!”一个老迈的声音笑着首先开口。
“哪里,还是柳庄主热情好客,我等在此讨扰,深感不安哪!”我听到了白朴的声音。
“唉!白盟使说得哪里话来,天下英雄是一家嘛。”那柳庄主答着道:“大家请坐!”众人也跟着道了声:“请。”又听那柳庄主喊道:“无痕,你去为众位前辈泡茶来。”柳无痕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原来这柳庄主就是柳无痕的父亲。
那些人在客厅里相互客气地问着安,我听出这里面果然还有刘海蟾、广禅僧和周心远。柳无痕端上了茶水,我便听到了周心远近乎斥责的问讯:“刘道长可察出究竟?那凤凰翎下落何处?”
刘海蟾未曾答话,却传来了项冲的声音,他直爽地道:“周前辈说话客气些!”
“啪!”周心远好象是拍了一下桌子,大喝着:“项冲,你还有资格跟我说话吗?那凤凰翎就是被你盗去了。”
白朴和柳庄主齐声解劝着,周心远才消下了火气。
这时才听到刘海蟾不急不躁的话语:“也难怪周掌门疑心,贫道这弟子也是不肖,去寻什么祖传之物。项冲,你且把那日所遇细细道来,让大家论一论,免得周掌门误会。”
周心远只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我们项家原本是川中名门望族,后来却衰落了。”项冲感慨地道:“我家原有一祖传之宝,便是那凤凰翎,因威力极大,无人能挡,家祖爱惜生灵,不愿意动用,久而久之便渐渐失传,无有能用。后来,一场大火,我项家祖宅被烧得一干二净,凤凰翎也不翼而飞,不知所踪,直到我祖父时才听说已落入了崆峒山派之手。祖父曾三次上山讨要,都一败涂地,在最后一次,他回家后吐血而亡。家你在世时,也曾上过崆峒,那时周掌门刚上任,也是知晓的。家父与周掌门大战了三日,终抵不过烈风火里剑,回到川中故园,一口气没有上来,瘫痪在床数年,临终之时,还告诫于我,一定要将凤凰翎找回来。但我师承终南,在师父的教诲下,已对这种引起纷争的物事感到了厌倦。我之所以去崆峒山,无非是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凤凰翎,害得我项家两代人丧命。可叹得是周掌门竟然吝啬得我一提起凤凰翎,就要轰我下山,如今那凤凰翎丢了却来找我。”
“你好会狡辩。”周心远强压着怒气道:“且不管这凤凰翎原本是谁家之物,你入崆峒山,难道就不是为了盗取它吗?”
“当然不是。”项冲大声地回答。
“若不是,你又因何对我说当今天下除了你之外,再无人能用凤凰翎了呢?你这不是想得到它,好无敌天下吗?”周心远依然责问。
“周掌门说话也太乖唳了,我当时只是说若拿出凤凰翎来,或许可以知道如何使用,天下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够猜出它的用法。”项冲愤怒地辩解着。
“但你又为何不辞而别呢?你一走,凤凰翎也不翼而飞,这你又作何解释?”周心远冷笑着。
“那日我本想第二日一早就辞别掌门下山的,但如何也睡不着觉,于是便出门来随便走走。”项冲回答着:“走到一处山堂附近,却发现几名崆峒弟子被人用闷香迷倒,我很吃惊,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黑影从房顶一蹿而过,我并未细想,便追了下去。谁知此人极狡猾,只在我的眼前晃动,一直追到了平凉,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你倒是会编。”周心远不信地道。
“我并不是编,你那几个弟子难道没有看到黑影吗?”项冲反问道。
周心远干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堪似地咕嘟了一句:“他们没有看清楚。”
“哼,想我项冲的武艺,众位前辈也都知道,那些崆峒弟子也非很弱。那日,你们对我看察得如此紧,我又如何能去偷?”项冲理直气壮地道。
周心远被问得哑口无言,结巴了半天,才指向刘海蟾道:“刘道长可信他的话?”
“贫道这弟子虽然顽劣,却绝不敢在贫道面前撒谎。”刘海蟾平静地道。
“你们师徒二人串通一气。”周心远气得跳了起来。
“周掌门先请坐下。”白朴劝道:“或许果真不关项冲的事,而另有其人。”周心远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言。白朴又道:“先不说凤凰翎,老夫招大家来还有一件事。”
“你可知这凤凰翎关系重大?那首童谣难道白盟使不晓得吗?”周心远依然不怀好意地问。
“老夫自然知晓。”白朴笑着答道:“老夫所说得也是此童谣。”
“哦?”众人一愣。
“柳庄主,周掌门,李掌门。”白朴道:“你们可曾听说少林的智圆大师丧命于大摔碑手之下?”
“已经听说,这又如何呢?”柳庄主问。
“还是请刘道长细细说来,他曾遇到了与智圆同行的慧能和尚。”白朴道,便不再出言。
刘海蟾接过了话,说:“贫道也是碰巧相遇,当时听说智圆大师身亡,十分震惊,细细一问,方知是伤在秋月浑之手。”
“秋月浑?”众人都是一惊,只听柳庄主问道:“可是近日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绰号相思野龙的小子?听说他还有个同伴师弟,外号唤作金毛野马?”我的心却象是个打翻的五味瓶,也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惭愧。
“就是那个老黑魔的徒弟。”周心远咬牙切齿地道。
我一转头,却发现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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