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击伤,还是昨晚的内伤未愈?破绽,难道罗雪亭当真找到了完颜亨的破绽?”仆散腾双眉乍扬,也没想到却是完颜亨先受内伤,一愣之下,鞘中嗡嗡的刀鸣登时止歇。
完颜亨却低声笑道:“好个老狐精!”他口吐鲜血之后,声音却有一丝说不出得畅快。他的头缓缓扬起,眼中神光大胜,身子疾往上升,似要融入到无尽的虚空中去。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的双足仍旧牢牢地钉在地上,但身子却无止无休地向上升去。恍然之间,完颜亨的身躯似是无限地增大了。
卓南雁心弦陡震,忙收回目光,心底神光流转,穿透了滚滚云雾,才清晰地“瞧见”完颜亨仍旧是动也未动地立在原处。原来适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相。卓南雁心头一凛,他自从在鞠场上跟仆散腾争锋之后,见识大进,又在跟方残歌的拼斗之中得悟忘忧心法中“九宫后天炼真局”的诸多妙意,这些日子精修天衣真气,更是精进神速,但想不到这时的心神仍旧险些被完颜亨强悍的心力吞噬。忽然间他只觉脸上一湿,才觉出竟是下雪了。原来在峰顶奔突不散的浓雾竟是空中的雪气,适才罗雪亭和完颜亨体内的阴阳二气交争,将雪气吞吐吸纳为浓雾降下。
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从幽邈的苍天上飘下,没有风,棉絮般的雪片却下得很绵密。飘飘洒洒,随风飘飞,寒冽的空中全缀满了亮晶晶的玉屑。
时将二月,燕京之郊却有些反常地下起雪来,这场在翠鹤山顶上忽然飘落的大雪,莫非正是两大高手交争时人天感应的异相?
大雪与浓雾之中蓦地亮起一道灿烂如电的光华,那火光穿破重重雪幕,却又不带一丝尘世之气。电闪火映之下,罗雪亭已突兀地闪现在完颜亨身前,双掌翻转,疾拍而到。卓南雁眼见他掌上光华最盛,才知这火光正是罗雪亭内家真气所化,瞬息之间,罗雪亭自有形而至无形,再由无形催化有形,尽集内气化为道家传说中的三昧真火。霎时间峰顶的怪石上的裂隙、奇峰上的枯藤、古树上的瘦枝、天空中的雪花,万象森罗,全在这异乎寻常的光华中纤毫毕现。
光华灿然的一瞬,却见完颜亨白得耀目的脸上现出一种超然物外的肃穆来,双掌不知何时已稳稳推出,正挡在罗雪亭的掌前。就在二人掌势似交非交的一瞬,光华倏忽熄灭。
重归幽暗的峰顶陡然微微震颤了一下,这惊世骇俗的掌力相交,竟然无声无息,却腾起一股骇人的劲风。那厚重的浓雾如遇飓风,四散飞逝,峰顶沉厚的积雪也惊澜激流般地飞溅开去。饶是卓南雁浑身真气弥漫,仍有几束飞雪穿透了他的劲气阻隔,拍打在他身上,硬若飞石。
峰顶一片清爽,适才的浓雾飞散得一丝不剩,铺天盖地的大雪却下得益发紧密。罗雪亭和完颜亨的身形便如两尊天神,屹立在大雪连天的峰顶。“这……莫不就是天衣真气?”罗雪亭目光电射,忍不住颤声道,“原来老弟果然在暗中修习这天下第一奇功!”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完颜亨哈哈大笑,声若钟鸣雷震,“天衣真气,沧海横流,不过是一个勉强名之的虚相!罗老何必于此念念不忘!”卓南雁心中一凛:“完颜亨果然在暗中参悟天衣真气,听罗雪亭的言语,难道他已破解了这奇功的百年之秘?”
忽听仆散腾振声长笑:“芮王爷竟悟得这等奇功,某家实在技痒。二位此战,只算平手,且让某家先领教一下这天下第一奇功!”罗雪亭冷冷道:“给老子住口,还轮不到你!”话音出口,忽然“咦”了一声,却见完颜亨大袖猎猎鼓荡,满天的飞云忽地都往峰顶聚集过来。这回飞云聚集,却跟适才的浓雾翻滚不同,雪白的朵朵云气却全绕着完颜亨飞转不休。
卓南雁看得目眩神驰,虽然师父修炼忘忧心法时,也能吞集云气,但便在云雾缭绕的庐山绝顶也只能吞吐身前丈余的云彩,这时峰顶上的云朵却是越聚越多,竟似九天之上无穷无尽的云海飞泻人间,瞧来既是蔚然壮观,更让人心生骇异。
夜风发狂似地虎虎呼啸,飞雪陡然大了许多,满天雪浪便似十万条银龙怒舞。峰顶的气势压得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忽听完颜亨笑道:“本王无暇苦候,二位便一起来吧!”蓦地左臂一长,反向仆散腾抓来。这一抓事先全无征兆,却快如电闪,矫若游龙。仆散腾此时浑身真力贯注,刀气在身前流转不休,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挥出。完颜亨一声大喝,铁掌反抽,已将仆散腾带入了云雾之中。跟着罗雪亭扬声大喝,也跃入了疾转的云气之中。
卓南雁心念电转,忽然明白:“完颜亨不得不向仆散腾出手。他决不能败,但击败罗雪亭后,未必便能再胜仆散腾,此时三人混战,完颜亨的胜券反而激增。”
那云气中陡地现出一层白光,随着云雾飞转,若隐若现。滚滚云气之中,只听罗雪亭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两道红光随着他疾挥的铁掌,赤龙盘旋般地吞吐不定。仆散腾却也不时振声长啸,一团黄灿灿的刀气犹如金蛇狂舞,荡起道道金光。红黄精芒,交映生辉,衬得那团云气愈发辉煌耀目。
飞转的云气中蓦地发出一阵异响,先是低若琴鸣,迅疾激越宏大起来,悠扬时便如龙吟鹤唳,揪撼人心,响亮处犹似天雷炸响,震耳欲聋。霎时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全被这惊涛裂岸的怪声覆盖。卓南雁一惊之下,忽觉浑身劲气奔涌,飞速流转,惊得他急忙跃开数步,抱元守一。原来他自身修炼的天衣真气跟完颜亨同宗同源,在完颜亨无穷无尽地催发之下,引得卓南雁的内气随之跃动。
云中的白光也是越来越盛,罗雪亭掌上的红光和仆散腾黄澄澄的刀气愈发黯淡。“这是什么?”罗雪亭的喝声给那怪声掩着,现出几分惶急。完颜亨的笑声震人心魂地响起:“天衣真气,无坚不摧!”他的笑声愈发狂荡,竟与往日镇定自若的语气全然不同,“茫茫广宇,悠悠万物,惟在我心!到我无心之境,复有何物可以扰我?”声若洪钟,远远传出。
卓南雁听他念的似乎正是《冲凝真经》中修炼天衣真气的关键窍诀,不由心中一凛,凝目望见那变幻的云气,更是心神大震。
疾飞的云气越转越快,那道异响也山呼海啸般地愈发骇人。这鼓荡的云气此时在卓南雁眼中,已变成了一个活的有灵性的怪兽。它急旋着,膨胀着,轰鸣着,扭动着它越来越巨大的身躯。完颜亨、罗雪亭和仆散腾三人仿佛是陷入物化的激流之中,一起夹裹在怒啸的云流漩涡中,看不见一点踪影。
卓南雁惊得双目大睁,若非亲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异景象:这是实境,还是幻像?天人感应的奇功,当真能催引出这样的狂澜怒云?无边大雪倾天而落,卓南雁却似傻了一般,直盯着那云气化成的怪物发呆,脸色给白光映得惨自一片。
翻滚的云气中猛地红光灿然,一道血红的光芒喷薄而出,绚丽夺目地刺向夜空。疾转的白云陡地一缓,似是给红光炸开一道裂隙。罗雪亭精瘦的身躯霍地从裂隙中飞纵而出。他这一纵却似像给一道无形的巨力吸住了,只跃出两丈开外,忽地脚下发软,便要跌倒。
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问道:“罗堂主,怎样了?”罗雪亭呵呵低笑道:“好一个沧海龙腾,好一个天衣真气……”笑声未已,忽地化作一阵干咳。适才他迫不得已,用自身数十年精修的真气化作三昧真火,破云而出,自身元气却已大耗。
猛听完颜亨的笑声再起:“仆散腾,莫要走,这一阵是谁胜了?”笑声带着说不出得狂意。却听得一道惨厉的啸声飞起,仆散腾也自那红光消散的云隙中蹿出。只是他却更惨,上身衣襟似给雷电击中般得七零八落,露出焦黑的肌肤。最怪的是他手中的那把金龙宝刀,却只剩下半截刀刃,似给蛟龙猛虎一口咬去的一般。仆散腾一纵而出,身子却丝毫不停,口中振声啸道:“咳咳,芮王武功绝顶,仆散腾……领教了!”啸声未绝,他的人已在数十丈外。
完颜亨怒道:“岂止武功绝顶,本王是天下第一!”那团绕着他的古怪云气这时终于慢慢消散,渐渐黯淡的自光虹影下,愈显得他的身影无比孤寂落寞。
罗雪亭忽道:“完颜亨,你可知适才老夫凭何破困而出?”完颜亨冷冷地逼视着他,却不言语。罗雪亭呵呵冷笑道:“便是你心中的这天下第一之念,使你终究难臻无心至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勘破生死,参透天道,于你终究不过是一场春梦!”
这话便如一柄穿心利剑,让完颜亨浑身一震。沉了一沉,完颜亨才厉声咆哮起来:“罗雪亭,你今日大败亏输,却还强词狡辩!我若参不透天道,天下谁能参透?”蓦地仰天长啸,声音中大有癫狂之意。
罗雪亭哈哈大笑:“纵使今日你是大胜,纵使你是天下第一,但与十方古今,横竖虚空相比,这又算得什么?只这虚名浮念,终究让你与天道至理擦肩而过!”完颜亨眼中利芒闪烁,喘息道:“住口!”蓦地左掌一扬,便向罗雪亭拍来。罗雪亭挥掌相迎,两掌相交,罗雪亭身子倒纵丈余,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完颜亨哈哈狂笑:“你瞧,赫赫威名的‘狮堂雪冷’在我这天下第一人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掌上劲气弥漫,又当头劈下。
“且慢!”卓南雁大喝声中,腾身跃起,长剑疾飞,奋力迎上。陡觉一股大力劈面撞来,“咳”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他全身气血翻涌,急退三步,却才拿桩站稳。“是你这小子!”完颜亨见他竟能接下自己这刚猛的掌力,微微一怔,精光流溢的眸子紧紧盯着卓南雁,沉声道,“你不识心性,却强修天衣真气,不出十日,便会功力尽废!”
卓南雁仰头哈哈一笑,昂然道:“大丈夫行止坦荡,问心无愧,便是立时死了,又有何惧!”完颜亨森然道:“问心无愧?你私下栽赃,还配得上‘大丈夫’这三个字么?”眼芒电闪,峰顶立时寒气逼人。卓南雁暗道:“这会儿我说什么他也是不信!嘿,生死之际,又何必说那许多废话!”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悲愤之意,踏上一步,挺胸笑道,“芮王爷,今晚你连战两大高手,卓南雁本不该乘人之危,但风雷堡众叔伯的大仇,却是不得不报!”
完颜亨眼神冷得骇人,道:“你竟敢挑战本王?”卓南雁目光丝毫不让,如刀如剑地跟他直直对视,道:“你曾救我两次,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但风雷堡百十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却不能一笔勾销!”说话之间,忘忧心法已然展开,浑身真气鼓荡待发。完颜亨一字字地道:“即便是连战两大高手,本王这会儿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罗雪亭喘息着立起身来,喝道:“姓卓的混蛋小子,来日方长!你奶奶的年纪轻轻何必莽莽撞撞地送了小命!岂不闻大丈夫留其身‘将以有所为也’!”
“生死攸关,却才有趣!”卓南雁心底给一股倔强之气笼罩,却嘿嘿地笑了起来,“芮王爷想必不知,我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想着有朝一日,能跟王爷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完颜亨听他笑得酣畅,蹙眉道:“你这小子,当真比你爹还要怪异!好,今日本王便送你归西!”声音才落,身子陡然突地一抖,口角溢出一丝血来。
“纳命来吧!”完颜亨似乎不愿再耽搁一刻,竟不顾长幼之分,左掌疾探,便向卓南雁头顶击到。卓南雁浑身气劲勃发,身形斜飞而起,竟然不避不让,一招“玉碎势”,直向完颜亨心口印来。罗雪亭不由双目一亮,暗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端的妙招!”
完颜亨长眉乍扬,左臂顺势斜压,便似早就等在那里一般,正搭在卓南雁的右小臂上。卓南雁跟他臂膀交接,陡觉浑身如遭电击,右臂更是痛入骨髓,但丹田里迅即涌上一股澎湃真气,身子一晃,竟未跌到。他知道跟完颜亨这绝世无双的高手对敌,心思里面一丝喜、怒、忧、惧的渣滓都有不得,当下毫不思索地合身扑上。
这一扑暗含扑、闪、纵、拿四种身法,正是忘忧剑法之中的精妙招数“贵妃救局”。相传当年唐玄宗与人下棋,旁观的杨贵妃眼见皇帝的棋形势岌岌可危,情急生智,便故意纵出怀中的狮子猫扰乱棋盘。后来冲凝真人借此典故,创出这解困救危、以攻为守的妙招。这时卓南雁掌上化指如剑,疾刺完颜亨腹下关元穴,竟仍是丝毫不让地力争先手。完颜亨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招中妙意,心内也不禁喝彩,身子倏忽疾闪,鬼魅般地欺到他身后,掌影飘忽,直向卓南雁背后命门穴按去。连番激战之下,完颜亨的身手兀自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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