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他们果然是为我而来!”卓南雁心底“嘿”了一声,“原来是巨鲸帮先觑破了我的踪迹,先将我撞下船来。眼下这艘大江船正是飞龙帮为我预备好的‘口袋’!好啊,猫玩耗子,咱们且看看谁是老猫!”
于飞龙呷了口酒,道:“不知这姓卓的小贼是什么来头,这一入江湖,格天社、雄狮堂,便连明……大明尊教,都漫天价寻他!”鹰爷瞥他一眼,叹道:“怎地,听于帮主的口气,也降了圣教?”不知为何,这两个黑道枭首提起明教,竟都是毕恭毕敬。
谷大海“嘿”了一声:“谁敢不降?林逸烟这一出关,不出半个月,便一举收服了十八家大小帮会。那真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于飞龙却将酒杯重重一顿,喝到:“林教主一统黑道,便在眼前。他的大名,是你这厮随便呼喝的吗?”鹰爷叹道:“于帮主说得是。听说当日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不肯降服圣教,更在酒后骂了林教主一句话,当晚便给人掳了去,削去了四肢,刺瞎了双眼,却还留了一口气,又给送了回来!”谷大海一抖,颤声道:“我可没骂,我可没骂!”
卓南雁听得心下生奇:“林逸烟出关后,竟然如此声势惊人!他先要一统黑道大小帮派,第二步便是要扯旗造反了吗?”
于飞龙又给一直沉吟不语的易天南倒了酒,满脸堆笑,道:“咱们这些小帮小派,给人挤得喘不上气来,可让南大爷笑话了。怎地南大爷今晚总是有些心神不定?”易天南这时才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在想适才谷舵主所说的青龙滩上遇到的古怪和尚,只怕这和尚……是冲着我来的!”鹰爷面色一肃,道:“南大爷何等神通,还怕他个秃驴?”
“若当真是那老僧,天下有谁挡得?”易天南嘴角牵了两下,阴着脸沉思片刻,才摇头道,“最好是我疑神疑鬼,但愿这一趟顺顺当当,办好主子交待下来的差事!”
卓南雁料定他们所说的和尚便是在落脚头船上力撑江船的灰袍僧,心下更奇:“原来这易天南却是姓南,这人倒不是巨鲸帮的,不知为何于飞龙和这鹰爷对他恭敬万分。听易天南的口气,他还只是个下人,不知他的主子更是何方高人?他提起那灰袍僧便心惊肉跳,这和尚到底是谁?”
谷大海“呵呵”笑道:“南大爷不费吹灰之力便给南宫先生抓了这丫头,又有这姓卓的小子撞上门来,可见这一趟顺风顺水,哪里会出什么差错?”易天南冷笑道:“你们当卓南雁这么好对付?这小子一入江南,便惊天动地,在五通庙底除了妖鬼,雄狮堂上救了那金国的美人,更在一招之间折服了曲流觞,落得个天下第一狂生之名!我几次试探,只觉他气劲沉浑,似乎已在地元境界之上,只得先用言语将他稳住……”鹰爷却惊道:“地元境界?这小子才多大年岁,便自娘胎里开始习武,也到不了这等境界!”
易天南眼神熠然一闪,森然道:“莫忘了,这厮是剑狂卓藏锋之子,只怕是天赋异禀!他一个人将江南黑白两道闹得天翻地覆,怎能没有惊人技业?”
“卓藏锋,又是卓藏锋……”鹰爷声音微颤,呷了口酒,忽地叹道,“当年这位归心盟主龙因浅滩,咱们巨鲸帮、沧浪阁,算上南大爷所在的南宫世家,多少大宋江湖帮派,都曾随着格天社出手对付过他。嘿,当日皇甫帮主被人暗杀,咱们便知道,定是卓藏锋的那个小崽子又来报仇来啦。看来,若是不算计了这小子,只怕咱们永无宁日!”
卓南雁浑身一震,想起完颜亨、罗雪亭说起的父亲卓藏锋当日连遭宋金高手联手追杀的往事,心底便是一阵沉痛:“原来沧浪阁和巨鲸帮当日都曾随格天社追杀过父亲,怪不得有人冒充我到江南行刺了沧浪阁主、巨鲸帮主之后,他们毫无怀疑地便将这血帐算到我的头上。而这易天南所在的南宫世家,更是当年陷害我爹的元凶之一!”蓦地心中一动:“我当日在江南只用南雁的名字行走江湖,我是归心盟主之子的身世更是极为隐秘,却是谁将这风声传到江湖之上?是余孤天,还是当日的完颜亨?”
谷大海不懂何谓“地元境界”,更不大明白剑狂卓藏锋的往事,只知“嘿嘿”陪笑:“正是,正是!直娘贼的,只需到了风高浪急的采石矶,便做了这小子。这下子南大爷又给南宫先生除了一根眼中钉,风风光光地又立下一件大功!您可得好好犒劳小的一把!”易天南仍是沉吟不语。
于飞龙却笑道:“南大爷这趟可算一箭双雕,何不先将这小娘儿们……让咱们乐呵乐呵?”
“几位瞧上了这小妞?”易天南斜睨了床头那绿衫女子一眼,低笑道,“随意玩玩还成,可莫要逼急了她。这小浪蹄子性烈得紧,万一弄死了,堡主降罪,我可担待不起!”谷大海听得他言语松动,“呵呵”笑道:“性烈的才有味儿,南大爷放心,不消两三下,包她喊咱们‘亲哥哥’!”
四人齐齐淫笑,谷大海酒兴上涌,伸手便向那女子腰间摸去。那少女拼力挣扎,但口中塞了麻布,只能呜呜做声。她纤弱的身子一动,卓南雁才瞧清,原来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踹碎了暖阁屋门,飞身扑入。
“什么人?”鹰爷站得离他最近,怪叫声中,屈指如钩,便向他咽喉插落,出手狠辣至极。卓南雁手掌轻挥,正扣住他的四根手指。易天南斜眼看来,便似鹰爷将手指送到卓南雁手中一般。猛听一声惨叫,鹰爷的小臂臂骨已被他用分筋错骨手裂开,跟着胸前要穴被卓南雁拂中。
卓南雁身子毫不停顿,已欺到谷大海身后,冷笑道:“姓卓的撞你‘口袋’来啦!”格格两响,分筋错骨手再出,将谷大海手臂自肩头摘得连连脱臼。跟着‘砰’的一声,却是斜刺里扑上的于飞龙被他反足踢中肋下期门穴,身子栽倒在地。
易天南见他谈笑之间连伤三人,心胆皆裂,欺他不及转身,双掌骤发,两道冷飕飕的劲风直撞向卓南雁后腰。“来得好!”卓南雁沉声怒喝,转身挥掌迎上,猛见易天南掌心银光闪烁,显然套着钢针一类的阴毒暗器。他倏地变招,斜扣向易天南的手腕。易天南缩腕屈肘,疾撞他前胸璇玑穴,以快打快,招式绵密阴狠。
但卓南雁的手掌还是比他快了数分,手掌划个圈子,一招“手把芙蓉”,已扣在他腰间维道穴上。忽觉手指间一阵蠕动,易天南腰部霍地翻腾鼓荡起来,卓南雁一惊之间,变扣为撕,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扯。只听“咝咝”乱响,一条碧绿小蛇猛自易天南腰间窜出,疾向他咽喉噬来,势道劲急如矢。
卓南雁屈指一弹,指力到处,那碧蛇的脑袋碎裂,身子倒飞出去。“嘶”的一声,易天南的素白凉衫碎裂,大半幅落入卓南雁手中,他人却鹞子俯冲般激射而出,砰然声响,直跃入大江之中。两人交手不过两招,兔起鹘落之间,易天南竟已入水遁走。
卓南雁疾步追出,月光之下却见江水滚滚,一人载浮载沉,顺流去了。江风吹来,卓南雁回思这人出手果决阴狠,处事当机立断,委实是个厉害角色,心底也不禁暗生寒意。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节:三奇束手 双雄争锋
他转身辱屋,于飞龙三人重伤倒地,兀自哼哼唧唧。卓南雁先解开了那女孩儿身上绑缚,温言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因何给这狗贼擒来?”目光扫过,但见这女孩儿虽然脸带泪痕,但眉目如画,脸颊雪白,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女孩儿却收了泪,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卓南雁道:“我……姓宫名馨,这几个狗贼是我爷爷的仇家。谢过大侠救命大恩!”语音清脆,绝无小女孩家的忸怩之态。卓南雁道:“小妹妹不必怕,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宫馨双目一亮,道:“那就更要多谢大侠了!”顿了一顿,又叮了一句,“大侠可要言而有信呀!”
“我不是什么大侠,”卓南雁见她性格爽朗,心底甚喜,笑道,“你叫我卓大哥便是!”宫馨脆生生道:“是,卓大哥。那我打今日起,便多了一个大哥!”
卓南雁转身走到哼哼唧唧的谷大海跟前,笑道:“谷大舵主,别来无恙!”挥手将他脱臼的臂膀推上。
“大水冲了龙王庙!大水冲了龙王庙……”谷大海本就脑筋迟钝,这时疼得满头大汗,连痛带怕,便只剩下“呵呵”干笑了。于飞龙忙到:“卓少侠,这当真是误会,小的们在江上混饭吃,也是身不由己。”卓南雁冷冷地道:“那位南大爷是什么人?”于飞龙眼珠乱转,正自犹豫,谷大海已抢先叫道:“这直娘贼叫南天易,乃是南宫世家的大总管!”
卓南雁早知这南大爷必是南宫世家中人,他曾领教过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的武功,只觉这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宫易的功力较之南宫禹虽然稍逊一筹,但手段阴沉狠辣却大有过之。于飞龙见他蹙眉冷笑,便如捡到一根救命稻草,愤声大叫:“从头到尾,便是这厮在算计卓少侠!他们南宫世家势力大,面子足,咱们飞龙帮这小门小户可招惹不起!”
横卧在地的鹰爷却叫道:“姓卓的小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他娘的行刺了我家皇甫帮主,我巨鲸帮自然跟你不共戴天!你一入江,便给咱们巨鲸帮、飞龙帮的眼线盯上了。老子宋天鹰是巨鲸帮的副帮主,你有种便将老子宰了。”
“你倒是条汉子!”卓南雁冷笑一声,将他挥手提起,在地上重重一顿。宋天鹰只觉浑身骨头格格乱响,本待破口大骂,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到处,胸前被封的穴道立解。他心底惊骇,那几句话便咽了回去。
卓南雁抱膝坐在太师椅上,转头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大江,冷冷地道:“你倒说说看,你们巨鲸帮……当初如何算计我爹来着?”
“那也怪不得咱们!”宋天鹰挺胸“呵呵”冷笑,“令尊那时候得罪了秦相爷,天底下的好汉都争着要向秦相邀功,当时咱巨鲸帮只是奉命封住一段江面,防他从水路逃走,最终可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嘿嘿,那时候江湖上争先恐后前去杀他邀功的好汉成千上万,可不止巨鲸帮一家,你杀得过来吗?”
卓南雁猛然一怔。他原以为父亲卓藏锋当日护着他母子北上,途经坎坷,也只是受到格天社的轮番伏击,想不到那时候追随格天社落井下石的,竟还有许多趋炎附势的江南武林同道。霎时他心底涌上阵阵寒意和凄楚,冷冷瞪视着宋天鹰,道:“你们这些狗贼恬不知耻地追随秦桧,却还自称好汉?”
宋天鹰神色一黯,随即“呸”了一声:“咱们追随格天社便怎地?秦桧好歹还是大宋国的宰相!你这狗贼投靠鞑子,做了金国奸细,又是什么好种了?嘿嘿,咱们虽和卓盟主为难,但他光明磊落,实在是个大英雄。大伙心底都是佩服得紧,可叹他这英雄,却生下你这么个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
卓南雁怒气勃发,猛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喝到:“你胡说什么?”宋天鹰叫道:“你为了那金国妖女,大闹了雄狮堂。这件事天下皆知,你便是宰了老子,也防不住天下人之口!”卓南雁心弦一颤,转头朝谷大海两人望去。谷大海退了半步,苦笑道:“是,这消息跑得比江里面的鱼还快……”于飞龙嫌他口拙,忙陪笑道:“卓少侠为报父仇,暂且降了龙骧楼,那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宋天鹰却道:“呸!说来说去,还不是个……”猛地撞见卓南雁凛凛如电的眼神,便不敢说下去。
“我是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忽地一震,自己九死一生卧底龙骧楼,让世人误会为金国奸细原不打紧,但让父亲蒙羞,却让他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跟着又想到当日父母护着自己艰辛北上,劫难重重,步步凶险,他心底就是阵阵撕痛:“完颜亨曾亲口说过,有许多献媚秦桧的江南武林帮派曾在途中劫杀我父母!原来果真半点不假,杀我父母的人,这些江南帮派,大多有份!”
他越想越感到苦涩悲愤,气淤胸臆,直想放声长啸。他蓦地将双掌一探,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提在手中,飞身跃出暖阁。这时候满船的水手、帮众已给暖阁中的动静惊动,早有数十人手挥刀剑,拥在阁外窥探。但见帮主被他夹在肋下,众人全不敢妄动,只是嘶声恐吓咒骂。
卓南雁毫不搭理,直掠到船中那粗大的桅杆之下,腾身而起,便向桅杆上蹿去。他轻身功夫何等高妙,虽然挟着两人,兀自快如飞猱,几个起落,便凝立在桅杆之顶。
眼见他神威凛凛地立在桅顶,只要将手一挥,便能将这二人抛入江中喂鱼,飞龙帮帮众心惊肉跳之下,不住高喊:“下来,快滚下来!”
“贼厮鸟若敢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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