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咱们每年里最盼的便是那颗黑漆漆的解药龙肝,咳咳,楼主这一去,怎么可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啦。老奴手里还存着些许,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缩减龙肝的药量。嘿嘿,南坛主想必知道,前些日子建康城外出没的妖鬼,便是南宫溟那老家伙。他素来不听指使,心怀叵测,老奴早就断了他的药。这老家伙变得不人不鬼的,闹出了这么多事来,幸亏有南坛主挥剑除妖,给咱们龙骧楼除了一害……”
卓南雁听他东拉西扯,不由冷哼一声。他跟这老头子已是第二次会面,只觉得这人阴沉多智,不敢稍有大意,便潜运内力,却觉得体内寒气升腾,五脏内更有道道热流往来奔突,一时经脉僵硬,真气居然无法凝聚。
他心中一震,“这判官尿平平常常,我在舟中时时运功,都是丝毫无碍,怎地这时却筋脉僵冷?”当下脸色不动声色,索性装作腹中阵痛,苦笑道:“怪哉,眼下刀霸仆散腾接手龙骧楼,他没派人送来龙肝吗?”
“仆散腾?他匆忙上任,哪里有那龙涎丹的独门解药!嘿嘿,没有龙肝,他做他的龙骧楼主,老奴做老奴的龙须头子,咱们凭什么听他的?”老头子漫不经心地冷笑两声,才幽幽地叹道,“怎么千方百计地将南坛主请来,自然也是为了这龙肝的配方了!”卓南雁凝神默运真气,口中却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有药方?”
老头子又沉沉叹了口气:“南坛主年纪轻轻,便得入龙吟坛,后来更执掌凤鸣坛;又跟楼主之女婷郡主眉来眼去,蒙圣上赐婚,做了芮王府的佳婿。咱们江南龙须早已轰动一时。后来知道你是雄狮堂潜入龙骧楼的细作后,老朽更曾想破了脑袋,王爷那是何等的眼力,怎会让你这后生小子给蒙住?呵呵,不管如何,南坛主实乃当日楼主眼中的第一红人,说不得这张救命药方,便在你手上!”
卓南雁道:“我若是胡乱说一个给你,你又能奈我何?”老头子噢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坛主说笑啦!咱们眼下便有药性发作,靠着生吞人血苟延残喘之人,要试出龙肝真假,毫不费力。万不得已,老奴还可拿你南坛主试上一试。咱们只需将那龙涎丹加倍地喂了给你,待你药性骤发之时,百脉剧痛,身子或冷或热,瞧你招是不招!”
“怎么不妨做个交易,”卓南雁若无其事地笑着,“我告诉你那龙肝配方,你告诉我那龙蛇变的详细筹划如何?”他默运真气半响,忽觉体内腾起一股蓬勃真气,将那一冷一热两道怪异气息尽数压制,体内诸脉的真气渐渐融会贯通。
老头子忽地眯起了灯捻般的双眼,冷冷的道:“南坛主还是少费心机吧,昨夜咱们给你喝的那‘判官尿’中加了一味‘千兵百寒散’,颇能寒人经脉而不觉,而老奴这香炉内燃的追魂香上却抹有蝎毒‘七月流火’,坛主是否觉得五脏烦热,经脉却僵冷无比?呵呵,若是你还敢胡乱运功,寒热交争之下便会经脉俱伤,变成废物……”
便在此时,卓南雁体内气血剧痛,内气冲荡之下,僵硬的经脉竟也有了知觉。
“蝎毒七月流火,千冰百寒散?”卓南雁眼前登时重现罗大曾请他吃那形貌狰狞的火红龙蝎和饮那碧绿阴冷的千载玄酒的情景,暗道:“哈哈,刚巧,我曾饮过罗大精心调制的十爪龙蝎和千载玄酒,恰好不怕老头子的这两样奇毒!”心头狂喜,加倍运转内力,脸上却还不动声色,苦笑道:“反正眼下我也是废物一个,不知那龙蛇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龙蛇变嘛,自然是让龙变成蛇,让蛇变成龙……”老头子干咳两声,眼中却闪过疑惑之色,“坛主这时候却还心忧国事,忠肝义胆,当真让老奴佩服的要死啊!可老奴却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他喘息着站起,自怀中摸出几粒朱红的药丸,颤巍巍地向卓南雁走来。
那只颤抖的老手缓缓的向他抓来,才要触到卓南雁的肩头,老头子陡然发觉卓南雁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老头子眼芒一冷,五指骤沉,霍地向他脉门抓来。僵卧在地的卓南雁陡地化掌为刀,反向他的腕上斩去。砰然乍响,两人已硬拼了一招。
这几日之间,卓南雁肩头的剑伤已大致愈合,体内所受内伤本就不重,这一掌蓄势而出,端的力道非凡。老头子仓促应招,只觉内息受震,身子踉跄着退出丈余。
卓南雁却如影随行地向老头子冲去,双掌疾飞,瞬息间向他连拍六掌。一阵密集的掌力交接声响,老头子闷哼着退开数步,肥胖的身躯紧粘在墙角呼呼的喘息,胸前已凝了一片鲜血。“好,”他的声音含混着,“南坛主果然厉害……怪不得连楼主都栽在你的手里。”
“那龙蛇变到底何时发动?”卓南雁缓步踏上,目光在阴冷怪异的屋内四处搜寻,冷冷地道:“你们定下的双管齐下之计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老头子呼呼喘息:“双管齐下,须得……”声音渐渐低沉,卓南雁正待走近,忽见他灯捻样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心中一凛,身子疾错。
“嗖、嗖、嗖”的一阵锐响伴着数十道寒光扑面而来,却是老头子身后墙壁上陡然射出两排弩箭。好在卓南雁已展开九妙飞天术,鹰隼般翻出,大片短箭擦肩掠过,劲射人身后的墙上。
怪笑声中,老头子胖滚滚的身子已随着身后那面墙一起翻转,倏忽不见。卓南雁举步奔去,猛觉劲风袭面,又是一排劲弩射来。这一回他又备在先,身子提气疾飞,纵过那排弩矢,凌空发掌,雄浑的掌力震得那面怪墙轰然坍塌。
满屋灰飘尘飞,眼前却现出一道亮光。原来这面能动的怪墙之后,却是条不长的山洞,淡淡的日色却自山洞的另一头透了过来。
“原来这怪屋是依山而建!”卓南雁疾步追出,却见满山幽静,鸟语花香,秀树翠岩全在徽明的朝阳中舒展出无尽的碧色,却丝毫不见老头子的踪影。他心中忽的闪过一丝暗影:“陈铁衣!”急忙抽身返回,却见那怪屋外的大厅中空无一人。
一辆牛车在庭外静静停放。他掀起车后布帘,便嗅出一股熟悉的霉味,正是来时所乘,但陈铁衣却已不见踪影。“大哥……陈兄……”卓南雁扬声大喝,只闻自己的声音在空山中回荡,却无人应答。他猛听不远外有人“呃”的一声低呼,随即再无声息。
卓南雁浑身一震,循声追出,却见数十丈外有一道身形倏地钻入林荫深处。卓南'u'雁飞'/u'身赶去,忽见一尊肥硕的身躯正在灌木丛中缓缓地爬动,正是黑水双鬼中的瘦子。他体下肠子拖得老长,血如泉涌。桌难言上前揪住他的肩头,颤声道:“陈铁衣在何处?”
“鬼,鬼……”那瘦子呵呵低叫,眼中露出恐惧的光芒,忽地翻了个身,便一动不动了。卓南雁这才瞧见他腹下给人破开一个大口子,肠子全流了出来,满地淋漓,瞧来可怖可畏。
猛一抬头,却见那瘦子的尸身前还有一行血迹,卓南雁分开四周草木,疾行几步,却见黑水双鬼中的胖子迎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裂出个大洞,一颗心竟被人硬生生地抓了出来。草木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卓南雁只觉得浑身冷汗浸浸,心下更是疑云四起:“是谁在这片刻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黑水双鬼,难道是陈铁衣?”转念又暗自摇头,“陈铁衣大哥好称铁捕,怎会以这种歹毒手法杀人?”只见前面草木狼藉,似是被人趟过的样子,他一路顺着寻去,先后瞧见了四具尸身,瞧那打扮跟黑水双鬼相近,显是他们的四个随从。但见四人个个死状可怖,卓南雁心底更增惊骇,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山下。
再行不多时,忽见前面一条淡淡的血迹伴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卓南雁寻踪赶去,跟着那脚印竟一直到了岸边。这时天空阴郁,翻卷的云气裹住了日头,空山大河全笼在灰蒙蒙的光影下,一叶毫无生气的小舟静静的泊在模糊的日光中。舟旁一具尸身在水中载浮载沉,殷红的血水仍在四散而出。
卓南雁赶到近前,才瞧清了那胖嘟嘟的一张脸孔,依稀便是老头子。老头子的一只手兀自紧紧紧紧抓住船舷,额头上的青痣使得他那张胖脸更添了几分诡异阴沉。
淡淡的雾气随风飘来,群山暗影在薄雾中渐渐模糊,天地间静寂的死了一般。
忽听得“铮、铮、铮”的轻响,自小舟中悠悠传出。卓南雁缓缓地抬头,只觉那艘船似乎动了一下,一股寒意倏地自他背后升起。伴着那轻击声传来的,竟是一股触人肌冷的诡异杀气。
卓南雁迈步上船,却见阴沉的船舱中端坐一人,手中横捧长剑,修长的五指轻轻击打在长剑上,发出韵致悠然的声音。那把剑名如秋水,正是辟魔神剑。灰蒙蒙的晨曦下,那人的脸显得出奇得苍白,他的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小弟?”卓南雁的眼里闪过一丝苦痛之色,“这些人全是你杀的?”余孤天收起笑容,森然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杀何以正法度,何以立规矩,何以重振江南龙须的雄风?”
卓南雁紧盯住这张万分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脸孔,忽地冷哼一声:“老头子被你亲手斩杀,倒让我看出一件事!”他顿了一顿,才一字字地道:“他绝不是真正的老头子!”
余孤天的眼芒一闪,呵呵地笑道:“大哥当真厉害!他不过是个跑堂的,江南龙须的大掌柜,岂能这么容易便让你见到?”
卓南雁心底一凛,沉声道:“陈铁衣在何处?”余孤天笑道:“不死铁捕陈铁衣?我赶到此处,到没见到他!”卓南雁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四顾,忽道:“婷儿在哪里?”
“婷姐姐,婷姐姐……”余孤天瘦瘦的双肩突突轻颤,眼中忽地涌出一股比浓墨还黝黑的黯然。
那晚在子胥庙内,余孤天说及卓南雁,便是满腹酸气,不禁跟完颜婷发了一阵牢骚,好在他的性子变得也快,眼见完颜婷满面幽怨,便又转过来软语抚慰,好说歹说,才让完颜婷破颜微笑。两人歇息片刻便即启程,照着完颜亨死前吩咐的路径,一路西行,找寻龙须总坛。
不管怎样,经过林霜月在子胥庙内的这一番撮合,余孤天和完颜婷两人之间终究是进了一层。以往完颜婷对余孤天总是不加辞色,此番上路,对他若有若无的多了些款款柔情,余孤天更是受宠若惊。
余孤天此番南下,身兼两种身份,暗的是龙骧楼接掌龙须的新任坛主,明的却是大金特使。他身上怀有仆散腾给他的金使腰牌,只需向路上的宋朝官吏展示,便惊得地方官争相献媚,大把银子流水般送来。
完颜婷美艳惊人,未免麻烦,余孤天亲手给她易了容,扮作一个贴身亲从。他曾在江湖上漂泊过,更兼心思缜密,这一路上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到让完颜婷觉出了一种迥异于卓南雁的温柔。而余孤天身上蕴有难以驾驭的完颜亨的雄浑内力,说不准何时便会真气反噬,疼痛难忍,完颜婷瞧着他万分可怜,自不免更增了几分怜悯温柔。
这一日,两人便到了安庆府,在地方官安排的驿馆内安歇。路上完颜婷早依着完颜亨所授的龙须暗标写下了联络密令,不出半日,便见了龙须回复的暗标。两人心中窃喜,便约定本地龙须的紧要人物与夜半子时在离着驿馆不远处的回风岗相会。
余孤天性子陈冷,懒于应酬,早早的把前呼后拥的地方官吏打发出去。日暮昏沉,驿馆庭院内寂静凄悄,屋中再无旁人,完颜婷终于卸去脸上的油粉,恢复了娇艳的本来面目。余孤天见她脸上玉润珠辉,美目流波,闪烁的短檠灯焰下,更增了一抹天然风韵,不由痴了。
“你看什么?”完颜婷见他涎着脸向自己呆呆凝望,不由娇靥泛红。余孤天脸上也显出一抹潮红之色,痴痴地道:“你这样子,我便瞧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是看不够!”完颜婷亦嗔亦喜地督了他一眼,忽道:“小鱼儿,那你去杀了完颜亮这昏君,我便嫁给你!”
“不成!”余孤天却摇了摇头,“这昏君倒行逆施,恶贯满盈是迟早之事!我要杀他原来也不难,但眼下却不是时候!”他咬着牙,两眼眯成了缝,盯住那幽幽烛火,森然道:“我还要借他之力复国!这狗贼一门心思的要吞并南朝,但朝中群臣却罕有人附和,我主持龙蛇变之后有了资本,便全力怂恿他御驾亲征,那时的他自会对我更加重用。嘿嘿,这一回,我要先让他身败名裂,再将他千刀万剐……”
“好,那便依了你!”完颜婷虽然不知他心底到底有何打算,却也觉得他说的大有道理,恨声道:“但愿这奸贼不要死得太早!”余孤天呵呵冷笑起来:“只要掌控住了这些龙须,完颜亮便不得不倚重于我。他挥师江南,必会分我一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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