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厅内灯火辉煌,一排舞女正自舒袖长歌,宾主数人在座上推杯换盏,却见居中而坐的主宾器宇轩昂,竟是格天社中的副统领“浩气千古”桂浩古,他身旁一左一右坐着格天社的后起之秀万秀峰和有伤在身的南宫堡二当家的南宫禹,南宫铎、南宫锋等南宫世家的几大公子在旁相陪。南宫三老想是不理外事,没有一个露面,那神秘莫测的堡主南宫参更是不见踪影。
林霜月眼见桂浩古的双目围着那衣衫窄薄的歌女滴溜溜乱转,不由秀眉微蹙,忽然心中一动:“龙蛇变的消息,随着雁郎南归,早已轰动朝野,桂浩古这草包恰在此时来到南宫堡,莫非也是为了雁郎?”便即凝神倾听。
歌舞稍歇,南宫铎起身给挂浩古满了杯酒,拿眼睛扫着那翩然退走的舞姬笑道:“这小妞叫唐安安,才一十七岁,色艺双绝,虽比不得京师的云潇潇,却也是冠绝一方,待会儿让她亲自去陪大人。”
桂浩古目不转睛地盯住唐安安转入内堂,才咧嘴笑道:“难得老弟这般细心。呵呵,那瑞莲舟会的事嘛,便全着落在本官身上!”向万秀峰将手一摆,大咧咧地道,“对了,那请柬先给了二当家的吧!”
“瑞莲舟会?”林霜月芳心一动,“听陈金说,格天社大首领秉承奸相秦桧之命,要在皇帝赵构五十大寿之日,弄一个舟会凑趣。莫非桂浩古只是为了这劳什子的舟会而来?”
却见万秀峰含笑而起,将一封大红请帖恭恭敬敬交到南宫禹手中,道:“这请帖撒得满天都是,举凡江湖帮派、武林名门,均可得这一张请帖,但要成为西子湖上的献瑞八龙之一,还得看桂大人最后的大笔一挥。”
桂浩古红光满面,呵呵而笑。南宫铎、南宫禹等人自是轮番上前敬酒奉承。林霜月凝神听了片刻,才略知大概。原来秦桧为了给赵构献媚,全力粉饰太平,命天下各帮各派齐聚临安,精选其中的八位佼佼者参加最后的龙舟赛会。龙舟本为江南俗戏,但寻常水手操控的龙舟自不能跟身负精深武功的高手相较,是以这次瑞莲舟会其实更似江南武林一次别开生面的比武。
这名为瑞莲舟会的龙舟大赛便在赵构寿辰当日于西湖举行,届时天子亲临,各国使者齐至,只要能成为献瑞八龙舟之一,便是莫大荣宠,若能最后龙舟折桂,更能名震天下。奈何僧多粥少,南宫堡、霹雳门等与格天社亲近的世家名门均是加紧筹划,全力争夺。
席间万秀峰更亲向南宫禹解释,当日那南宫溟化身“妖鬼”,于五通庙肉装神弄鬼一事与“格天社绝未参与”,那全是“金国奸贼卓南雁的血口喷人”。南宫禹听他提起卓南雁,登时气得面皮发紫,一口应承:“此事必是卓南雁这狗贼……从中……挑拨、离、离间!”
南宫铎却冷笑道:“二叔且放宽心,卓南雁这厮不知好歹,竟入了无极诸天阵,这下子跟他老子一般,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霜月听得这话自南宫铎口中说出,耳畔轰然震响,娇躯抖颤,泪水刷地滑落。她猛然转身,便待向磨玉谷冲去。但身子才转,恰见一道青影悄没声息地向自己掠来,正是南宫世家的大管家南天易。
他悄然冲来,本待出手偷袭,但见林霜月霍然转身,也只得止步,呵呵冷笑:“林姑娘,我南宫世家是你想来便来的吗?”林霜月这时五内如焚,懒得理他,娇躯划出一道曼妙灵动的弧线,向旁掠出。
南天易怪笑:“圣女留步!”眼中厉芒乍闪,陡地掣出一条软鞭,斜刺里蹿来。那软鞭遍体血红,生满倒刺,月光之下,闪着光灿灿的诡异红芒。
红芒熠然一闪,那股骇人的无形巨力竟也随之减弱,卓南雁的心思这时已变得超乎寻常的灵明,乘机奋步迈出,登时从那澎湃的怪力激流中挣脱出来。
虽只短短一瞬,却让他浑身大汗淋漓。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难道当真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护佑?”转头四顾,亢声叫道,“父亲,当真……当真是您吗?我是雁儿呀!”神殿之中悄寂如初,便连他颤抖的呼声都随即消逝。
“是有高人相助,还是这玄奇大阵历时久远,业已运转不灵?”卓南雁强自凝定心神,却见红光射来的方位正是对面那座庞大的石门之后,这铜殿三面全是鎏金铜壁,只最后的一座弧形巨门是用先前所见过的青石雕成。
借着闪烁的红光,却见石门之上竟依稀刻有字迹。他大步走去,只见石门顶端上那几行字似游龙舞凤,秀骨天然,卓南雁一眼便认出仍是那苍华所书:“无极诸天,鬼斧神工。仆性自命不凡,冒昧至此无极铜殿,仓促无备,如入大化洪流。生死茫茫之际,忽悟至理。夫道者,冲而化之,凝而造之。冲分为二,凝为万物,此混元之理,强名曰冲凝可也!”
“冲凝?”卓南雁心中剧震,“难道这苍华竟是名震天下的王冲凝?”战兢兢地接着向下读去,“既悟此理,则无尽珠玉,连城天轮,皆如粪土!天地至宝,惟一舍字。舍之一字,诚难乎哉!天下大道,不生不灭,不得不失。不生不灭,须向不生处求不灭;不得不失,还从不得处见不失。此功得自冲凝天道,诚可谓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名之天衣真气可也。谨录于此,以酬此天地奇阵……”
“果然是天衣真气!这苍华果然便是冲凝道长!”卓南雁心头怦怦乱跳,又是惊叹,又是释然,“除了王冲凝这类仙道人物,还有谁能在这无极诸天阵内出入自如?嗯,原来他那时候还叫苍华,想必是随吕祖学道后神功初成,一路破阵,直入这神阵的无极铜殿之中,因他一时疏忽大意,竟也跟我一般,被无形无相的巨力卷入。但这位苍华道长到底天纵奇才,生死之际,竟参悟天道,悟出了冲凝之理和天衣真气。嘿嘿,怪不得当日完颜亨也要连约两大高手决战,只盼身入死地,得悟至道,可惜却是功亏一篑。”
他越想越是欣喜:“天可怜见,让我得见这未经改动的天衣真气练法!”再向下瞧,登时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只见下面除了自己早已耳熟能详的几处字句之外,关键之处,都被人以利物铲去。这青石甚是巨大,其上足刻有两千余字,记载的当是王冲凝当时悟出的天衣真气详尽修法,可惜却尽数被人刮铲得模糊难辨。
卓南雁暗想:“父亲生性磊落,决不会行此无聊之举,难道另有旁人来过此处?”一路看到最后,却见青石下端又刻着一行端楷:“天衣宝气,绝世奇珍,岂可落于南宫之手,拓字毁迹,留待有缘。弟子南宫笙顿首再拜!”
“原来又是这南宫笙搞的手脚!”卓南雁想起在三垣天内也曾见过此人字迹,暗自点头,“看他姓氏似乎也是南宫世家后人,怎地看这留字竟似对南宫世家恨之入骨?这人一路竟也能破阵至此,倒也是个奇人,怎地江湖之上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号?”
想到这绝世难逢的天衣真气修法便被南宫笙这怪人一手毁去,他心下怅然无奈之余,更觉气恼难耐,忽发奇想:“老子要在青石上刻下‘南宫笙遗臭万年’七个大字。”
这念头让他大觉解恨,当下笑嘻嘻地气贯指头,便向青石上划去。手指刚与青石一触,便觉青石发出一丝轻颤,一股若隐若现的红光自石后隐然欲流。
“莫非这石头也是一扇石门?”卓南雁心中一震,暗怪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胡闹,运力推出,果然青石微微摇晃。这青石沉重至极,但卓南雁气贯双臂,终于缓缓将石门推开。
一股热浪扑面袭来,眼前现出一条笔直向下的砌石洞穴,道道耀目的红绿光芒自甬道下射来。
卓南雁忽然明白,神殿中时隐时现的红光绿彩全是来自地下这神秘洞穴,地下另有空洞,分别传到这气势恢弘的铜殿和前面的镜殿之中。
“这神秘洞穴下到底是什么?”卓甫雁心头震颤,恍惚问似乎又听到了那遥远却又亲切的呼喊,冥冥之中更似有一双闪烁的眼睛正在盯住他,“难道父亲当真在此?”
他这时既觉万分期盼,又满是担心,甚至是担心之情更胜于期盼。石洞内有同下伸展的青石台阶,他一步步向下走去,耳中只闻砰砰惊响,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空洞的脚步声。
石阶悄然弯转,他展开忘忧心法,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向着适才那铜殿的正下方行去。愈向下行,愈是闷热,似乎下面有热泉流动,怪不得一踏入这神殿,便觉脚下发热。
道道光芒更是亮得耀目,初时红绿交错,渐渐的红芒越来越盛。闪烁的红光异常欢畅地暴涨起来,将绿光全部掩住。
石阶已到尽头,卓南雁清晰地觉出这时自己已立在平地,脚下的岩石光滑而微烫,四周愈发燠热。
洞穴深广至极,当中却是一个硕大的碧绿圆盘,宽可丈余,莹光闪亮,既似碧玉,又似水晶。碧玉盘紧紧覆在一眼热泉之上,泉中团团热气不住地升腾,催动玉盘缓缓转动。玉盘上又横出诸多四下伸展的杆臂和细小轮盘,随着大盘不停地升降转动。
“原来这地方正是适才那铜殿顶星图转动的枢纽!”卓南雁吃惊地张大了双眼,注目良久,才忽地恍然大悟:“莫非这便是一座大得惊人的水运仪象台?”眼前所见着实出人意料,以卓南雁的聪明也只能隐约明白大概:似乎地底的热泉全被碧玉圆盘覆盖,无法散发的热力源源不绝地催动玉盘滚滚转动,恒动之力再经杆臂送入洞穴上方的铜殿顶端,推动殿顶星图徐徐转动。
他曾听易绝邵颖达说过,大宋哲宗年间有能人苏颂,造出了用以观测日月星辰位置的水运仪象台,内有漏壶,以水流驱动整座仪器,使之保持恒定之速,与天体运动一致。邵颖达对苏颂和这水运仪象台甚是推崇。但那水运仪象台与这建于宋初、以地泉热气推动整座铜殿运转的无极神殿相比,却又略逊半筹了。
忽觉头顶上清新之气缓缓传来,他抬起头来,却见玉盘东首斜上方十余丈高处的洞顶开了一个小孔,习习凉风,缓缓拂来。他目光再转到瑞彩氤氲的碧玉盘上,却见一道耀目的光华正自盘心发出,被微凹的圆盘聚拢,斜射向西首洞顶上方高悬的巨大铜镜。碧光经铜镜映射,散向四处。
霎时他眼前又是一亮:“这玉盘必是另有吞吐天地光芒的妙用,它白日吸收太阳精华,夜晚吐送发光,再经铜镜折射送至各处,浑似个能呼吸的灵物。天光地气,交相为用,在深奥阵理的催动下,化成一股催魂夺魄的神奇力量,使入阵之人寸步难行。”心底对南宫世家的先祖端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觉疑惑重重:“他们耗费如此大的心思精力,到底所为何事?”
转头环顾,却见身后红光闪耀,那红芒越来越盛,竟比身前碧玉盘发出的碧光还要耀眼。不知怎地,卓南雁竟对那红芒生出一股无比亲切的感觉,转身怔怔行去。
那抹红芒的源头竟是一个悬在空中的红色光轮。光轮虽只有碗口大小,但发出的红光却铺满了半座地穴。卓南雁眼望那神奇瑰丽的红轮,心中既觉敬畏,又感疑惑,伸手向那红轮摸去。
他的指尖才触到那红色光轮,便陡觉一股奇异的气息鼓荡而来。这劲气初时温暖,随即越来越热,卓南雁大叫一声,要待缩掌,但那红轮却生出一股强烈的粘黏之力,将他五指牢牢吸住。
热力陡然增强,轮上红光愈发亮得刺目,一股沛然难御的强大吸力自红轮中发出。卓南雁身不由己地直跌过去,被那片红光紧紧裹住。那热力仍在无止无休地增长。他只觉全身热得似要融化,手太阴肺经、心包经等受伤经脉和内外伤处更是痛不可抑,忍不住嘶声大叫。
“忍,无论何时,你都要忍住……”恍惚之中,卓南雁忽又听到那神秘而又亲切的声音,只是这一回却清晰低沉了许多,似乎就在他的耳边轻轻叮咛。
卓南雁陡觉脑中轰然震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耀目的红光之中,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凝立身前,双掌按在红轮的另一端。无尽的热力,通过那碗口大小的红轮,源源不绝地送入他的体内。
“父亲……”卓南雁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那人便是父亲卓藏锋。他心内激流涌动,几乎忘却了体内的伤痛,颤声大叫,“果真是您吗?我是雁儿!”
“雁儿,为父已等了你十七年啦……”那声音悠悠地,却绝少喜怒之感,似乎说话之人已超越了人间的所有情感。卓南雁心头乍惊乍喜,喊道:“父亲,为何您一直给困在此处?雁儿这便救您出去!”他欢喜得一颗心险些跳将出来,却又怕这还是一场空梦,叫声不免微微发颤。
红轮后的卓藏锋淡淡一笑:“不必了。今日一见,是我父子的第一面,也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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