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卓南雁只觉一阵心旷神怡,忍不住轻喟一声:“真的很美!”
林霜月幽幽地道:“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便再美上千倍万倍,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
卓南雁心底一荡,轻声道:“是啊,我也一样!”
林霜月偎依在他身上,声音忽又低了许多:“只是……这般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却是越来越少了!”
“你说什么?”卓南雁心中一紧,低头瞧见她黛眉间凝着一抹深深的忧色,不由叹道,“你……你还在想那明尊的毒咒?”
林霜月螓首轻摇:“跟明尊发过的毒誓,自然须得遵从……”她顿了一顿,扬起白润如玉的脸,凝望浩渺无际的星空,又道,“这次累得你陷身大阵,便是我违背誓言,对你动情的缘故。昨晚,我曾暗自对明尊发誓,明尊若要降罪,便全降到我的头上吧,有什么苦,都由我来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得毅然决然。卓南雁心头猛地一热,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叫道:“不成!若是那明尊真要降罪,便都由我卓南雁一人担当好了!”
林霜月咳了一声,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展颜笑道:“对明尊的话可不能乱讲!你瞧,我才立下了这誓言,你这便平平安安地出了那无极诸天阵!”
两人近在咫尺,清朗的月光下,她这笑靥当真美得让人心醉神怡。但她笑得越是欢畅,卓南雁瞧在眼中,越觉心头酸楚。
林霜月觑见他眼内凄惘之色,也不由幽幽一叹,再不愿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偎依在他怀中。两人相依相偎,痴望着夜空中那片晶莹闪亮、忽聚忽散的萤火虫,忽然问都觉得这一刻的宁静温馨,竟是如此难得。
过了片晌,林霜月倦意渐浓,竟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卓南雁解开衣襟,披在她身上,再将她轻轻搂住。四下里虫声起伏,更衬得这夜宁谧幽远。山壑的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奇花异葩的香气,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那香气随着风,若有若无地轻拂,自他的鼻端直透人心脾,撩得他的心内时而甜蜜,时而惆怅。
卓南雁连番闯关破阵,这时也觉疲倦,便即闭目打坐。经得无极诸天阵内一番历练,他内功修为更上层楼,片刻工夫,便气息绵绵,心神间一片空明,恍兮惚兮之间,天上的明月疏星、淡云长空,都在心底流水般地展现。
这一晚,林霜月睡得甚是酣畅。卓南雁练功间隙,常低头看她,淡淡的月辉下,只见她那美得让人怦然心动的樱唇时时翘起,闪过甜甜的笑意。似乎只要在卓南雁的怀中,她就会觉得无限的惬意和恬美。
转过天来日头朗照,林霜月才醒来,睁开妙目,便见直南雁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有力的手掌正在自己伤处输送内力,她咯咯一笑,柔柔地伸了个慵懒娇媚的懒腰,道:“抱歉,累得你一夜没睡吧?”
卓南雁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嗯,欢喜得过了头,这一夜自然没睡!”
林霜月秋波流盼,笑道:“甜言蜜语,巧言令色鲜矣仁!”忽然想到自己在他怀中沉睡一夜,芳心内一热,一抹红潮自香腮漫起,霎时便连脖颈都晕红了。
卓南雁见她这时精神好了许多,心下欢喜不禁。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卓南雁自去溪边捉了些小鱼,架火烤了来充饥。草草歇息片刻,卓南雁又给林霜月喂服一颗两仪果,两人又再运功疗伤。
这一回运功,卓南雁却是务求拔除病根,不管林霜月如何哀求、撒娇,只管将真气不住输送冲荡。直练到将近午时,卓南雁才收掌而起,林霜月美玉般剔透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汗水,眉宇间却隐然有神光流动。卓南雁见她气足神完,心下大慰。两人闲坐聊天,林霜月忙问起他在那无极诸天阵内的遭遇。
“嗯,千难万险!”卓南雁眼内光芒熠然一闪,昂头笑道,“但闯过来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才将阵内的连番奇遇说了出来。他照旧言语诙谐,但林霜月听到凶险之处,虽知他后来毕竟无恙,也不禁替他揪心。
待听得卓藏锋竟将自身神识影像藏于天罡轮之内,林霜月更是将一双莹澄妙目睁得大大的:“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卓南雁笑容一敛,沉沉点头:“我终于见到了父亲,虽然爹爹他还是弃我而去,但好歹是见了他老人家一面!”
林霜月听他语音一苦,也不由眼眶微红,忙道:“令尊虽已驾鹤西归,但能得窥天道之秘,也算得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了。你也无须伤感……”她说着仰望巍峨远山间悠然出岫的白云,幽幽地道,“人生在世,便是有许多的不如意。有时候真想化身成一片山间的闲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这时日色明丽,空灵剔透的蓝天下,峰峦间团团似乳似雾的云气慢慢升腾起伏,衬着四周铁骨嶙峋的奇石,便现出一股烟霞缥缈的自然和慵懒。卓南雁凝望忽聚忽散的白云,蹙眉不语。林霜月知他念及先父,忧心难抑,便向他要了那管冷玉箫,微笑道:“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
一缕袅袅的箫声悠然响起,婉转温润,恰似林霜月脉脉含情的秋波。卓南雁的心底立时便是一阵迷醉。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她吹箫,但这箫曲他却头回听闻,只觉这曲调格外凄婉低缓,动人怜惜。
恍惚间,卓南雁似是又来到了那个元宵佳节,七彩迷离的光影中,林霜月俏立灯下,亦喜亦怨地望着他;还有那燕京雪夜,自己转身待走,她的娇躯摇摇欲坠,却深情款款地呼唤自己……
四周忽然变得宁谧而忧郁,恍惚间,鸟语、虫呜、溪声,乃至风过林梢的声音全都消逝无踪,山谷间只有这缕如诉如怨的箫声细细地流淌着,缓缓地缠绵着。
便在卓南雁神魂俱醉的时候,箫声渐低渐缓,却余曲不尽,便似几片香花,给清风吹荡,绕树盘旋,欲走不去;又似佳人的一缕轻叹幽幽去来,惹人遐思。
“好曲子!”卓南雁这时兀自心神激荡,“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林霜月玉颊一红,垂下头来,轻声道:“这是我新近所创。那日我读到江淹的《别赋》,心有所感,便胡乱吹奏了这曲子,便叫它《伤别》吧。”说着含情明眸在他脸上一望,又匆匆避开,仰望亭外蓝天,轻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卓南雁心内一阵愁苦,接着念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嗯,小月儿,你来教我吹奏这首《伤别》吧。”林霜月忽然想到当日燕京雪夜,他思念起自己时,曾不成腔调地独自吹箫,芳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怜惜,笑道:“教你可以,那你可要叫我师父!”
。
“那是自然!”卓南雁哈哈一笑,作势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林霜月格格娇笑:“拜师收徒要行叩头大礼,我偏不拦你,倒要瞧你真拜假拜!”
卓南雁见她笑靥如花,暗道:“小月儿一直心含忧郁,难得笑得这么欢畅,索性让她大笑一番!”就地作揖,嘴里念念叨叨,“徒儿可是诚心诚意地叩拜师尊,甘愿服侍师尊一辈子!”
林霜月急忙伸手按住,一边笑道:“说着说着便油腔滑调起来!嗯,这三个响头暂且记下。我先得瞧瞧你姿质如何,省得贸然收了个笨徒弟,有辱本门声威。”
卓南雁直起腰来,笑道:“师父难道忘了,当日在大云岛上,师父便曾教过弟子读书,那时弟子就曾表现出聪慧颖悟,能举一反三,便颇得师父垂青!”
林霜月道:“求求你,还是叫我小月儿吧。这般师父长师父短的,叫得我浑身发毛!”但想起那段大云岛上相伴读书的快乐日子,芳心阵阵甜蜜,盈盈秋波中光彩盎然,手抚玉箫,道:“箫,便是汉代的羌笛,后来慢慢改制而成。
“唐代以前,箫笛不分,传说东晋时大将桓伊觅得了蔡邕的柯亭笛,曾为书圣王羲之子王徽之吹奏《三调》,传为佳话。他那从不离身的柯亭笛,便是箫了。”她想了想,又道,“吹奏洞箫,须得明了气息运使和音律之学。你的内功精深,只要口形不错,再与呼吸相配,便可以气息掌控箫曲的强弱快慢……”
卓南雁听她指点了几下,心有所悟,取过她手中的玉箫便依言吹奏,林霜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玉靥微红,在一旁轻声指点:“箫曲轻柔,所谓‘箫无吐’,吐音极少,指法上讲究极多,顶得灵动如意……”
两人一教一学,例也其乐融融。妙在山谷幽静,无人打扰,不知不觉之闯,便已过了三日。
卓南雁天资聪颖,而他精修的忘忧心法最重心灵手巧,是以进境奇快,虽然吹奏的韵味较之林霜月还相差甚远,但那一曲《伤别》已能大致记住。每日晨昏,卓南雁都硬要给林霜月运气疗伤,不足两日,她的内伤便已拔除干净。
这日黄昏,卓南雁潜心学箫,呜呜咽咽地吹得正自得意,忽听得林霜月咦了一声,便停箫不吹,轻声问:“怎么啦?”
林霜月指着山谷上空徘徊不去的一只苍鹰,低声道:“那是本教的换日鹰,想必他们急着寻我了吧!”撮口打个呼哨,那苍鹰随即急冲而下,稳稳落在她的手臂上。
林霜月解开鹰爪上系着的细竹节,取出一截短书,扫了几眼,玉颊霎时雪白一片,黯然叹道:“爹爹他们在寻我!听说吴山鹤鸣赵祥鹤要操办一场瑞莲舟会,师尊和爹爹都想在这瑞莲舟会上问鼎,扬我明教声威!我……这便要启程去临安了。”
“瑞莲舟会?”卓南雁双眸中精芒一闪,道,“那咱们一起进京!”
林霜月摇头苦笑:“你还嫌我这明教圣女惹下的麻烦不够吗?嗯,还有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一直踪迹不见,有弟子说,他被秦桧之子林一飞抓去了。我们去临安,少不得要去寻那林一飞的晦气。”
卓南雁嘿嘿一笑:“那师父先走一步,徒儿自后相随!”
林霜月玉面一红,嗔道:“你便是这么不知轻重!若是给教主得知了咱们……在一处,那可大事不好!”
卓南雁冷笑道:“令师林教主吗?我卓南雁却不怕他!”
“我怕!”林霜月的明眸倏地一黯,凝眉道,“若是让教主动了杀机,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倘如你们二人大杀一通,却教我如何是好?”越想越是后怕,玉靥白得似是透明一般。
卓南雁见她愁苦,便不再多言,只沉沉地叹了口气。林霜月拔出短剑,在那短竹上刻下一行字迹,喂了那换日鹰几块鱼肉,扬臂放鹰而起。那苍鹰振翅高飞,在谷中绕了个圈子,随即没入云霄深处。
“临安城内,这时只怕已是风雨飘摇了吧?”卓南雁目送苍鹰远去,才沉沉一叹,“好吧,小月儿,横竖我也要进京,咱们不久自会相见!”
“只是……我却好怕!”林霜月凝眸瞧着远天色如滴血的红霞,咬了咬香唇,才轻轻地道,“教主和爹爹一心要改天换日,你与罗堂主却对赵宋忠心耿耿,说不定哪一日,咱们便会刀兵相向!”
卓南雁心中也是陡然一冗,随即哈哈大笑:“何必刀兵相向?徒儿这条小命就攥在师父手心,师父何时想要,便可拿去!”
林霜月拿他无可奈阿,苦笑道:“收了你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徒弟,当真是师门不幸!”
卓南雁呵呵一笑,见她笑容忽敛,翘首凝望沉沉的暮霭。不由叫道:“便是走,也不需忙在一时,等明早再走不迟。”
“只怕不成了!”林霜月轻叹一声,缓缓四顾这座给她收拾得洁净异常的亭子,芳心蓦地一阵空荡荡地难受,“这草亭虽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但终究是我们两人同坐同卧的地方。今后便连这样的日子,都再难有了!”信手接过那尾冷玉箫,幽幽地道:“我再给你吹奏一曲《伤别》吧!”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心底也是一酸,骤闻箫声袅袅,那曲无比熟悉的《伤别》已宛转飘起。这时分别在即,箫声传入他耳中,更觉凄婉缠绵到了极处,恍然间便似看到了静夜中的一片妍荷,丝丝缕缕的月光下,每一朵白莲都在夜风中摇曳着,相思着,呜咽着……
他心神正自随音感伤,那箫曲未及半阙,却呜的一声断了。林霜月眼眶一红,将玉箫塞入他手中,转过头去,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不想连一曲都奏不全了。咱们……就此别过!”似是怕他挽留,竟不敢再回头望他,白衣飘袅,疾步奔远。
卓南雁心底酸痛,叫了一声:“小月儿!”林霜月已奔出数丈,听得他的叫声,娇躯陡地一顿,随即跃起,身法却快了许多。
遥遥地只有一声似怨似诉的叹息声传来:“雁哥哥,你万万不要跟着我,别再逼你的小月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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