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她这笑声初时婉转起伏,随即越来越高,娇躯轻颤,犹似花枝摇曳。林内众人均是心神激荡。赵公子脸色如醉,颤声道:“允文……你快捉住这妖女!”
虞允文想再施“惊魂吼”对抗那妖媚笑声,却觉真气难继,力不从心,暗自叫苦道:“当今之计,便是万万不可示弱。”长剑抖动,悠然笑道:“请主人先退。我来料理这妖女。”
赵公子“嗯”了一声,耳听那缠绵万状的笑声,却懒得迈步。虞允文心下大急,向那蓝衫豪客和那使飞石的喝道:“许三哥、薛飞石!你们护送主人先行一步。”哪知那两人和几个随从都是脸色红润,均想:“既然虞公子稳操胜券,何不看看他怎样擒住这千娇百媚的妖女……”
龙梦婵的笑声犹如无边大网,劈头罩下。众人均是心底发热,恍然间均觉眼前这妖女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到极致。有几人支撑不住,身子突突发颤,竟软倒在地。那使飞石的汉子薛飞石蓦地大叫一声,脸色通红地奔出,大张双臂,便向龙梦婵抱去。虞允文又惊又怒,挥指点了他的穴道。薛飞石跌倒在地,口中兀自呼呼大喘。
便在这时,一缕如怨如诉的箫声悠然飘起,登时将那惹人发狂的媚笑压下一筹。这箫声虽然音调凄冷,但曲意纯正,众人的心神片刻间便是一清。
“卓南雁,又是你!”龙梦婵瞥见卓南雁不知何时已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悠然吹箫,不由扬起烟雨迷蒙般的美眸向他深深凝望,随即红唇如花绽开,轻声道,“怎么你总是来坏奴家的事?”语调亲热,倒似跟情人押昵低语。她这时收住笑声,众人均是如释重负,连那薛飞石都止住了低喘。
卓南雁才收起玉箫,哈哈笑道:“龙梦婵,不是我坏你的事,而是你的事总是撞在我手中!”他知道这妖女机诈百出,丝毫不敢怠慢,目光灼灼地逼上一步,喝道,“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好大的口气哟!”龙梦婵妙目一转,随即扬起尖尖的下领,“卓南雁,你可敢跟我打上一赌?”卓南雁扬眉道:“只要姑娘划出道来,卓南雁甘愿奉陪!”龙梦婵伸出春葱般的玉指,自怀中取出一只玉杯,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当日人家跟你舟中论酒,好不尽兴,可恨你这狠心的小子一走了之,害得人家夜夜思慕……”
这时两人针锋相对,龙梦婵再也无暇施展邪功,虞允文诸人已神志尽复,便连那几个栽倒在地的仆从都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赵公子见龙梦婵风情万种,跟卓南雁的言语亲热得似是打情骂俏,跟虞允文对望一眼,均觉心下疑惑。
龙梦婵已自腰间解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质葫芦,拧开盖子,倒出一杯绿幽幽的碧酒,轻声道:“今日你若敢再饮奴家敬你的三杯酒,这个赌便算奴家输了!”
“饮不得!”虞允文喝道,“这妖女下毒极为隐秘,可万万碰不得!”龙梦婵美眸内艳光四射,“格格”一笑:“怎么,大名鼎鼎的卓少侠竟不敢接招?”
卓南雁暗道:“论起毒酒功夫,这龙梦婵还远远比不上耶律瀚海,倒也不足为惧!但她武功邪异,真要擒她,却也不易。最好是将计就计,先将她僵住!”当下沉声笑道,“卓某天不怕,地不怕,岂会怕你这小小毒酒,但你这赌约若是输了,那便如何?”
龙梦婵缓缓道:“那奴家便退出江南,龙蛇变这浑水,我再不来趟了!”眼见卓南雁的双眸如电跃动,她却秋波顾盼地一笑,“奴家打不过你,却自信跑得过你;即便跑不过你,也自信能拉上几个垫背的。”说着目光幽幽地扫向赵公子等人。虞允文一凛,急忙横身遮在赵公子之前。龙梦婵却好整以暇地以素手轻抚秀发,向卓南雁盈盈笑道:“卓南雁,奴家保证,在咱们打赌之间,决不会来寻你们江南武林的晦气!”
卓南雁见她含笑俏立,神态瞬间由妖艳如花,化为纯净如水,心底也不由暗叹:“这妖女瞬息万变,一身媚术已至化境。嘿,若是如此僵住她,让她不再害人,也算不错!”仰头笑道,“好!那日我连喝了你一坛子毒酒,今天便再喝三杯,又有何妨?”
举手接过玉杯,只觉酒香四溢,他手指上的银环悄然探入杯中,只觉毫无异样,微一沉思,忽然醒悟:“酒内无毒,杯子内沿也是无毒,那药物必是抹在杯子外沿上,在酒杯沾唇的一瞬,随酒而入!”一念及此,哈哈大笑,猛一扬手,内力到处,杯中美酒化作一条碧浪,直飞上天。
众人一愣之间,却见卓南雁踏上一步,张口狂吸,酒浪在空中打个盘旋,如碧龙般射入他口中。虞允文和那锦袍公子从未见过如此饮酒的,知道他的内力、腕力和眼力都已精纯无比,才能施出如此精妙手段,微微一愣,随即齐声喝彩。
龙梦婵也不禁目现讶色,随即荡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好手段!卓南雁,姐姐又对你动心了几分。今日到此为止吧!”脆笑声中,曼妙的娇躯倏地掠起,直向林外投去。
“慢走!”卓南雁探掌疾抓,口中喝道,“那两杯酒要等到何时?”龙梦婵娇躯一荡,鬼魅般飘飞到数丈之外,娇笑道:“留待来日吧!待没人时,姐姐再陪你浅唱低酌。”
“杯子还你!”卓南展一抓走空,先机顿失,扬手将玉杯向她背心弹去。龙梦婵听得劲风如箭,不敢硬接,蓦地回肘在杯底一挑,荡得玉杯向上飞起,跟着长袖飞卷,将玉杯收入怀中,笑道:“姐姐想你时,自会再来寻你!”
她长笑接杯,干净利落,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娇笑未绝,人影已逝。便连卓南雁也不禁心底暗自喝彩。
那赵公子和众随从见两人龙争虎斗,均觉大开眼界。赵公子起身向卓南雁笑道:“原来你便是卓南雁!好,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倒是我小觑英雄了。”卓南雁见他言语诚挚,想到自己适才装醉卖傻,倒觉有几分不该,拱手笑道:“说来惭愧!这妖女诡计多端,在下几次都拿她毫无办法!”
虞允文上前拉住他的手,大笑道:“卓少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下你拔刀相助,来得万分是时候!”卓南雁见这虞允文气度恢弘,身为江南四公子之首,却对这锦袍公子毕恭毕敬,心知这赵公子来历非凡,不愿多问对方身份,只向虞允文拱手客套。
赵公子洒然笑道:“龙梦婵一介女流,却能先后化身多次前来,每次都让我等防不胜防!这一次更看破我痴好古琴,竟来跟我斗琴,难得她文武双全,奇计迭出,委实是个奇女子。”卓南雁听他才脱大难,却称赞龙梦婵的手段,气度胸襟颇为不俗,心生好感,一垂眸,目光便又落在青石上横放的那张古琴上。
当日他随易绝邵颖达学易时,曾多次听闻邵颖达操琴,对古琴略知一二。但见那琴形正是最寻常的仲尼式,造型浑圆流畅,颇别于当时的古琴样式,琴额和焦尾处乌气沉沉,透出一种罕见的古朴韵味,忍不住道:“公子这琴……莫非是唐代古琴?”
赵公子笑道:“老弟好眼力!此琴名为‘天蟓琴’,乃唐代斫琴名家雷氏所斫制。老弟请看这琴上铭文,‘式如玉,式如金,怡我情,绘我心’!”
卓南雁听邵颖达说过,传世之琴以唐朝古琴最为名贵,唐琴中又以唐代成都雷家所制之琴为尊,号作“雷公琴”。这时只见这天蟓琴古意盎然,在林间残照下闪着一抹沉浑凝重的色泽,不由连连点头,心中却又暗自诧异:“这赵公子举止华贵,既有虞允文这样的英俊为羽翼,又有天蟓琴这样的珍宝为玩物,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传此琴为唐代大诗人韦应物所有,也算雷公琴中的神品了。但雷公琴中最有名的,却不是这天蟓琴。”赵公子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点徐弹,发出阵阵清越之音,语音却忽生怅然之意,“……而是春雷琴!可惜这春雷琴,已被金人掳走!”
“不错,先帝徽宗曾设万琴堂,搜罗天下名琴,其中以这唐代制琴家雷威斫制的春雷琴为第一妙品。”虞允文说着,睑上也涌出一抹凝重之色,“但靖康之变,金狗将汴京大内之宝扫掠一空,装了两千车运往燕京,这春雷琴便也随之流落金都……”
“先帝徽宗?”卓南雁双眉一挑,忍不住道,“这人玩物丧志,又任用高俅、蔡京那等奸臣,将我大好河山拱手让与金人,嘿,丢的岂止是一张春雷琴!”
“你?”那赵公子面色倏地铁青,短促如刀的浓眉骤然跳起,沉声道,“你说什么?”他本就带着一股贵气,这一凛然怒目,更是威势迫人。
其时被金人掳走的宋徽宗虽早已老死他乡,但高宗赵构却是徽宗的亲儿子,宋朝百姓仍不敢议论徽宗昏庸。卓南雁也早猜到这赵公子身世不凡,料来必是官宦世家,但这句话如鲠在喉,仍是不得不发。这时眼见赵公子脸上阴云密布,却仍是挺胸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这徽宗实实在在是个昏君,难道议论不得吗?”
虞允文想不到自己的话竟惹出这番争执,干笑两声,想打个圆场,却慑于赵公子之威,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赵公子却长叹一声,脸色回复凝定,忽向卓南雁长长一揖,道:“老弟说得是!公道自在人心!”卓南雁见他言语中萧索无限,心底倒有些不忍,急忙侧身避开,道:“在下出言莽撞,见笑了!”赵公子挺直腰板,眼望西天苍茫的暮霭,缓缓道:“终有一日,咱们要将这春雷琴夺回来,咱的大好山河更要夺回来!”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说不出的慨然奋发。林中众人都觉心神一振,卓南雁忍不住扬眉道:“还我河山!”据说这“还我河山”四字乃岳飞生前所题,但自绍兴和议秦桧擅权后,便再也无人敢提。赵公子眸中精芒却是炯炯而动,慨然道:“正是,还我河山!”
虞允文这才松了口气,见赵公子谈兴甚浓,忙看了看昏沉的暮色,低声道:“公子,天色已晚,咱们还有要事!”
赵公子才想起了什么,洒然一笑:“是,险些误了跟罗先生的约会!”向卓南雁拱手道,“不想今日得遇老弟这等人物!可惜我们还有些杂务,今日意犹未尽。好在老弟也要去临安的,咱们今日暂且别过,他日临安再聚,自会聊个痛快!”
卓南雁也是含笑一揖:“那是自然!”几个仆从已自林外牵来马匹,赵公子跟他拱手作别,率人上路。虞允文策马行出几步,忽又打马而回,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入卓南雁手中,笑道:“卓老弟,你的身世我等颇有耳闻,眼下大宋朝野风雨欲来,你也该小心行事!这个小玩意,或许于你有些用处。”卓南雁抖开了,却见是两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
虞允文正色道:“阁下武功高强,自不必藏头露尾,但自古成大事者,便要能折能弯。告辞了!”也不待卓南雁回话,便即打马远去。
卓南雁望着那一行人的身影消逝在暮霭沉沉的林子那端,暗自点头:“虞允文虽然武功不及方残歌等人,但胸襟不凡,深沉多智,不愧是江南四公子之首。那赵公子贵胄身份,却也言辞激昂,是个性情中人!”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七节:再别义弟 初上临安
过了天目山,当晚他便在一处叫莲花集的小镇歇息,翌日一大早,便纵骑赶路,不多时候,便赶到了临安郊外。时节已近暮春,纵眼望去,满目繁草茂树,碧水青坡,活泼泼一团浓绿欲滴的江南春色,让人触目欲醉。
再奔片刻,前面一条清澈的小溪,玉带子般蜿蜒眼前。卓南雁的坐骑奔驰久了,见有清溪,欢声嘶鸣,奔到溪边畅饮。卓南雁也是浑身大汗,下了青骡,正要捧溪水洗脸,忽见清溪中一缕血水顺波飘摇。他心头一凛,纵目望去,却见上游溪畔斜卧着一具尸身。
奔过去细瞧,但见死者道袍长发,竟是个道士。卓南雁瞧这道士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这人正是峨嵋派旁支虚静门的高手,当年曾在雄狮堂中跟韩覆舟、池三畏等人联手对付自己。又见这道士颈上现出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翻卷,触目惊心,不由心头发紧。
“这里也该算天子脚下了,何人敢在这里杀人?”卓南雁心中疑惑,也不牵骡子,顺着溪流向上游行去。过不多时,便又见了两具尸身,交叠着倒在一起,赫然便是虚静三剑的另两位。看那致命之伤,竟与先前的道士一般无二。他心中更觉奇怪:“虚静三剑的武功不弱,却是遭了谁的毒手?嗯,这凶手使刀,刀法好不狠辣!”
正自诧异,忽听一道清朗高亢的笑声遥遥传来。
他抬起头,却见前面松柏森森,一座破旧的寺庙掩映其中。那笑声正是自破庙内传来。“这笑声颇有几分耳熟,莫非有什么老朋友在庙内?”卓南雁心头疑云四起,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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