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颤声道:“师尊,月牙儿最后一次求您,让他走吧!不然月牙儿……便死在您身前!”
卓南雁这时真气翻滚,眼见她窈窕的娇躯纤弱却又坚定地挡在自己身前,心底热浪激涌,想叫一声“小月儿闪开”,但气凝胸臆,偏偏难以开口。柔纱般的淡淡月辉当头洒下,卓南雁恍然觉得她的背影竟生出一抹纯净的雪白光华,美得不可方物。
“这小子乃是你心内的魔障!”林逸烟眼中寒气越来越盛,缓缓摇头,“历代明尊在上,今日林逸烟实是迫不得已!”话音才落,他指上白光乍闪。林霜月只觉玉臂酸麻,青日、新月两剑齐齐脱手飞上半空。她“啊”的一声惊呼,竟呆愣在那里。
卓南雁这时已将一口真气调匀,只道林逸烟不分青红皂白,要对林霜月横下杀手,大喝一声:“小心!”左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远远送出。
“孽障!”林逸烟心底怒火更盛,厉喝声中,十指上白气暴涨,直向他心口剜到。卓南雁这时才将林霜月推开,门户大开,要待闪避,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奋起真气,横剑封挡。剑上那一抹耀眼的红光在月色下顽强地亮起,挟着低沉的龙吟,向白芒撞去。
凌空飞退的林霜月却看得心胆皆寒。她知道卓南雁这一剑仓促而出,要抵挡林逸烟的全力一击,无异螳臂当车。霎时她俏脸惨白,竟连叫喊的气力都没有了。蓦然间一股柔和的劲力斜刺里涌到,白芒红光都是骤然一灿,随即消散无影。
卓南雁踉跄退开数步,林霜月急忙抢上来扶住。二人呼呼喘息,这才见到林逸烟的对面数丈开外,端坐着一个高瘦的老僧,灰袍临风飘举,神态自在祥和。卓南雁双眸一亮:“大慧上人!”想来适才正是禅圣出手,挡开了洞庭烟横的凌厉一击。
大慧呵呵笑道:“一别数载,教主风采如昔,但脾气却还如此刚大!”
“上人好!”林逸烟傲然挺立,冷冷地道,“你来做甚?”大慧笑吟吟地道:“老衲本是在追赵祥鹤,找他要人,哪知他偏偏要带老衲去看那劳什子的天地赌局。赌局散罢,赵祥鹤这老狐狸倒乘乱跑了!老衲闲极无聊,本想来西湖赏月,不想却碰上教主!”
林逸烟眸绽异彩,冷冷地道:“上人当真要横插一手?”大慧上人拂衣站起,淡淡地道:“三年之前教主曾与老衲在飞来峰上定下一战之约,教主难道忘了?”
林逸烟点头一笑:“那时你我在飞来峰论道,上人辩才无碍,批驳我明教尊典之语,至今言犹在耳!”
大慧仰头凝望明月,道:“三载时光,弹指而过!难得你我再会于临安,今日正好了却一段公案!”林逸烟的长眉突地一跳,道:“好极好极!今日正好再见识下大师的无上禅功!”
卓南雁和林霜月对望一眼,听他两人对话,再想到林逸烟适才说的第一位逼得他尽展赤火白莲剑的人便是眼前这位禅圣,看来洞庭烟横和大慧禅圣当年曾有过一场斗法,却不知谁胜谁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三节:以空御幻 以毒祛蛊
云淡风清,月明波澄,天地间一片静谧。大慧无比闲适地仰头望着天上皓月,笑道:“是该有个分晓!白云自来去,明月无古今!”
林逸烟衣袂临风飘荡,长笑道:“传闻大师佛来杀佛,魔来杀魔,今日正好瞧瞧能否杀得了我这魔头!”谈笑之间,脚踩锁心步,缓步而前。他这回施展出的锁心步,步法刚劲沉稳,气势磅礴,神威凛凛。卓南雁在远处旁观,也觉心神发紧,恍然间只觉林逸烟每一步踏出,都似巨灵落足,占尽地利。
大慧却双目微合,双掌缓缓合十,道:“一别三年,教主心中仍是有佛有魔,泾渭分明,未免可叹!”他身上披着淡淡的月辉,神光湛然地双眸凝望着自己的十指,对林逸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妙步法竟似视而不见。
林逸烟陡地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万仞高山,任自己的步法如何错落生威,也只能望山兴叹。他知道这种攻心为上的神奇步法,碰到大慧上人这样禅功精深的高僧全无效验,蓦地喝道:“正要请大师点化!”雄伟的身躯电射而出,凌空一掌拍去。
掌影在空中飘忽疾变,鼓荡的袍袖带起阵阵劲风,林逸烟一出手便是明教最狠辣的天魔万劫掌。湖畔登时荡起道道骇人的戾气,林霜月忽觉心内发紧,似乎连喘气都艰涩异常。卓南雁见她面色苍白,忙伸掌握住她的柔荑。
“咄!”大慧低喝一声,右手食指平伸,直直戳去。这一指平平无奇,但气势笼罩万物,浑似要点破天地。
万千掌影,却掩不住这直来直去的一指,林逸烟在空中矫夭疾变的白影忽然一阵模糊。旁观的卓、林二人都觉眼前一花,再次看清林逸烟的时候,他已如冷岳峻岩般地凝立在原处,似乎从未动过。林逸烟冷冷逼视着大慧道:“一指头禅?”
大慧干瘦的脸上隐隐有神光游走,宝相庄严,摇头道:“这是直指人心!”他回望过来的眼神依旧淳和安然。这眼神与世无争,却呈现一种博大宁静的力量。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林逸烟仰天长笑,“奈何本座却偏要成魔!”笑声未绝,身影已奇诡无比地现身在大慧头顶丈余高处,袍袖疾挥,猛向大慧头顶拍去。他这时劲健的手掌竟似膨胀了一倍,指上跃出白莹莹的精芒,五指铺天盖地般落下。
大慧顶上立时现出一道白玉般的诡异掌印,竟然凝而不散。林逸烟震雷般的长笑声中,铁腕疾抖,惨白的掌印越来越多,如同白云纷纷坠落,飘飘荡荡地从四面八方向大慧涌去。
满天疾风怒啸,犹如鬼哭狼嚎。卓南雁心下震惊:“当日巫魔苦斗完颜亨时,将魔功催到极致,曾生出一只古怪巨掌,但这林逸烟竟化出无穷无尽的掌印,这‘魔天相应’的功夫看来当真胜过巫魔一筹!”
大慧枯瘦的脸上不见一丝惊慌,低叹道:“教主凡事总以刀兵杀戮为上,实则已入魔匪浅!”脚下龙行虎步,在层层叠叠的掌印间倏忽疾转。林逸烟掌力连催,但那些骇人的惨白掌印已呈盛极而衰之象。蓦然间只听大慧一声朗笑:“过眼云烟,何足萦怀!”双掌的食指连绵戳出,一指头禅的精纯内劲蓄势良久,这时指头微翘,势如云起澜生,激射之下,漫天的掌印立时上下翻飞,终于烟消云散。
卓南雁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大慧时,却见他仍旧凝定如初,心底更增钦佩:“若是换作了我,只得上前死拼,决不会如这老和尚一般从容!”
白影乍闪,林逸烟如一朵白云般悠然凝立在一株高大碧柳的树巅。柳枝悠悠荡荡,他也随之轻晃,却始终安稳自若,悠然道:“一别三载,听说上人终于悟出了以禅演武的‘幻空诀’,不知可有此事?”大慧脸上宝相庄严,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教主闭关数载,明教绝学想必已然大成!”
林逸烟哂然一笑,双掌悠然翻转,修长的十指在月下散发出银白色的诡异光芒。他那雪白的身影凝在树巅,在他的头顶,便是天心那轮残月。随着他舒缓圆转的动作,指上白芒越来越盛,更诡奇的是,那月光也愈发明丽,亮得有几分妖异。
“三际神魔功?”林霜月大吃一惊,香唇愕然半启。她知道师尊曾多次闭关苦修三际神魔功,已练到“神魔三劲”的最后一重“无畏劲”。那是“魔极入道”的绝顶境界,威力之强,决非父亲林逸虹可比。卓南雁陡觉漫天戾气纵横,听得林霜月这声低呼,也不由心底骇然:“这便是与天衣真气齐名的三际神魔功?”
林逸烟的双掌已上翻托天,莹光闪耀的十指间,正嵌着那金黄色的半钩残月。只这一个简之又简的姿势,已让他和头顶的长空皓月融为一体。
林霜月芳心震颤,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卓南雁却是目光闪耀,心气、神意都紧锁住凛然对峙的两大绝顶高手。当日观战巫魔对阵沧海龙腾时,他尚须闭目运功,以心感悟,但这时他忘忧心法修为大进,无须闭目入定,心底也是活泼泼地旁观者清。
湖畔蓦地起了一阵风,天上云影流转,蓄势待击的林逸烟浑身衣襟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时他凝立树梢,擎天的袍袖如鼓风双翼,看上去便似神魔降世。树下的大慧则两掌抱圆,双目似开似合,浑如入定,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在眼内。
“佛法有云:三界唯心,万物本空!不知大师空得了这一掌吗?”林逸烟一声长笑,疾扑而落,双掌轰然击下。夜风陡急,厚重的云气飞掩过来,月色随之一黯。一击之威,当真天昏地暗。
大慧的眼里电芒陡灿,一瞬间已从慈眉善目的老僧化作了怒目金刚,大步迎上,左拳击右,右拳击左。交叉而出的双拳看似缓慢,却一直在圆转如意地变幻。弯转的拳迹简直就似两条矫夭的神龙,将林逸烟惊雷疾电般的掌势尽数锁住。
拳掌交击一处,发出惊涛裂岸般的劲响。劲风横扫,引得青色的湖水四下激飞,柳枝纷拂乱荡。林霜月和卓南雁也不禁携手退开几步。
林逸烟和大慧各以内家真气硬拼一招。奇的是两人竟然都不向后退,反黏在了一处,瞬间横移到了数丈外的湖面上,才各自悠悠地飘开。西湖临岸杂生着不少荷花,舒展的莲叶铺满了岸边的湖面。林逸烟和大慧凌空落下,便踩在了随风摇荡不休的荷叶上,相距数丈,凛然对望。
“执著于一个空字,也落下乘!”大慧淡然一笑,却将拳头竖起,“老衲的拳头便是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林逸烟“呵”的一笑,“大师的指月禅拳果然高明!”他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是暗自震惊。适才他以三际神魔功施展出的天魔万劫掌,实是威力绝伦,但撞上大慧的双拳,却觉得似是打在了空处。无穷无尽的空虚,让他澎湃的真气几乎无从攻击。
大慧微笑道:“若教主能息心返观,也可了悟此理!”林逸烟再不言语,眼内奇光大盛,指间的白芒越来越浓,映得他身上白衣也似灿然生辉。
孤悬天幕的残月又昏暗了几分,夜风却陡然小了许多,只剩下牛喘似的呜呜声。水声哗哗低吟,疏荷碧叶摇曳生姿,但凝立在荷叶上的两个人看上去却如同冷月下的泥塑,动也不动。
林逸烟的整个人忽地高大起来,似乎膨胀了一圈。卓南雁瞧得心底暗惊,忽觉手中紧握的柔荑也微微颤抖,斜眼看去,却见林霜月长长的睫毛垂拢着,樱唇微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风声忽然止息,月色也稍稍一亮。白影闪处,林逸烟的两掌终于挥出。几乎便在同时,大慧的双拳也悠然飞起。两人拳、掌相击的一瞬,波涛声忽然沉寂。天地间寂然无声。
陡闻二人齐声大喝,喝声未绝,二人的身影齐齐消逝无踪。卓南雁一惊跃起。当日他在燕京观战时,修为未到,也曾生出无数幻觉。但这时武功大进之后,竟仍有此怪异感觉,这一战当真称得上是惊天动地。
“教主好有闲情逸致!”随着大慧平和的笑声,他枯瘦的身影重又无比清晰地映入卓南雁眼内。不知何时,他已落足在十余丈外的荷叶上。
林逸烟却始终踪迹不见。“师父!”林霜月秀目大张,奔出几步,茫然四顾。卓南雁也展开心念神气搜寻,却毫无所得。
没有人能觉出林逸烟在哪里,他便这么凭空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师父,大伯……”林霜月不禁有些惶然。卓南雁却低声道:“他还没走!”林霜月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大慧不动如山,神情凝重无比。这一战显是未到胜负已判之时。
揪心的幽静中,隐隐地却传来了远处的蛙声。
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也不知是额头的冷汗,还是湖中飞溅来的水滴。
猛听水浪怒啸,大慧的身旁蓦地腾起一股骇然的水浪。林逸烟竟从水中跃出,双掌电发,自后拦腰抓向大慧。卓南雁吃惊地发觉,水柱散开之后,林逸烟的白袍和头脸上竟不带一丝水珠,心底震惊非小:“这人内气外吐,竟能凝气成幕,不但入水不湿,更让旁人的心念感觉不出一丝痕迹。这等魔功,当真是匪夷所思!”
林逸烟鬼魅般地现身在大慧的身后,十指齐出,使的正是赤火白莲剑的夺命杀招,快如妖击,凌厉绝伦。卓南雁看得心惊肉跳,在他看来,大慧上人已然全无胜算。
哪知大慧却依旧凛然不动。卓南雁双眸一亮,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大慧那高瘦的身子已和浩渺无际的夜空融为一处。他不避不挡,全身皆是破绽,但全身又没有任何破绽。
这一瞬间,大慧已化身成无穷无尽的虚空。
林逸烟蓦地振吭厉啸,音促声疾,震得卓南雁气息一紧。林逸烟暴吐的双掌陡然缩回。大慧身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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