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你是说用两仪果来调和这冷热二气?”林霜月双眸一亮,探手在他怀中摸了片刻,喜道,“哈,你这两仪果和天罡轮都在。瞧来风满楼他们眼拙得紧,竟没留神你身上还有这些宝贝!”
其实倒不是风满楼和余孤天眼拙,而是二人各怀鬼胎,相互提防,全不想当着对方的面处治卓南雁。那两仪果和天里轮又毫不起眼,竟能一直安然藏在他怀中。
两仪果还剩下三枚。两人各服一枚,过不多时,都觉团团暖气自腹中悄然腾起,跟着那股寒气缓缓降下。只不过这一回那寒气却不似先前那样厚重沉冷,而是慢慢消融。
二人均是精神一振,忙静气凝神,加快催动丹田中的真气运转。再过片刻,两人都觉小腹火热,道道热流蒸腾而上,那股寒气则渐渐稀薄,向奇经八脉和四肢散去。“好舒服啊,”卓南雁猛觉手指一动,知道真气稍畅,气力已恢复了不少,低笑道,“便跟洗个热水澡一般!”
“哈哈,是我先成的!”林霜月娇笑声中,翩然跃起,忽觉脚下酥软,急忙扶住岩壁站稳,叹道,“风满楼这邪法太过厉害,寒气虽去,但一时三刻却也无法运功对敌。”卓南雁苦笑点头,潜运内气,察觉真气正自慢慢凝聚,但要尽数化去那散布在四肢百脉的寒气,还须一两个时辰。
“好歹有了些力气,起码可以把你这‘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绳索除下!”林霜月在地上摸到一块硬石,边磨边解,终于给卓南雁卸掉了绑绳。
两人不敢停留,摸着岩壁向外走去。磕磕绊绊地转了个弯,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微光从前面拐弯处射来。二人这才瞧清这山洞四通八达,除了脚下这条大道,两旁还有无数岔路。林霜月惊道:“好古怪的地方,咱们这是在哪里?”卓南雁忽地低声道:“前面有人!”二人紧贴石壁,蹑足前行。
行不多时,眼前豁然一亮,却见数丈外的岩壁上挑着几根火把,跳耀的火光映得四周丈许山岩颜色如血,火把下赫然是两座牢笼。一座笼内倚坐着一位老者,双目微闭,恍若入定。另一笼中却有个窈窕美女袍膝而坐。
“云潇潇!”卓南雁瞧见那美女,忍不住惊呼出声。云潇潇转头望来,美眸内闪过一丝讶色:“卓公子,你……你来了?”
卓南雁快步上前,环顽四周无人,喜道:“原来你也给囚在此地,好极好极,倒省了一番波折!”伸手去开启那笼门,但那精铁铸就的笼子坚固无比,哪里弄得开。
云潇潇叹道:“不要白费气力了,便是有宝刀宝剑,也得砍上一段工夫。咦……”这时林霜月才转到火光下,云潇潇见了她绝艳容光,不由美眸一亮,嘻嘻笑道:“卓公子,想不到你的心上人这般标致!”虽在幽禁之中,她仍是带着三分顽皮。
“云姐姐才是倾国倾城呢!”林霜月听她一赞,也不禁芳心一甜,转头四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云潇潇双目大张:“你们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这鬼地方便是九幽地府哇!”卓南雁苦笑道:“我早该想到,却一直不敢去想!”和林霜月对望一眼,想到身入绝地,两人心底均是一沉。
云潇潇忽道:“卓公子,你们近日见到铁衣了吗?”卓南雁摇头道:“铁衣只怕已落入龙须手中!”云潇潇娇躯一颤:“你、你……怎地知道的?”卓南雁道:“他们费尽心机地囚禁于你,可不就是要逼迫铁衣对太子下手?铁衣兄若是回来,只怕也是陷入两难之地。”
林霜月忽地幽幽一叹:“只要陈铁衣还活着,龙须就一定能将他找到。”卓南雁沉声道:“他们必是要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眼下咱们只有先想法子冲出这鬼地方,给太子报讯。”
云潇潇叹道:“只是这九幽地府幽深难测,你们能走得出去吗?”卓南雁昂然道:“这九幽地府未必会比无极诸天阵难吧?”
云潇潇娇躯微颤,忽地娇吟一声,身子摇晃不定。卓南雁一惊:“你怎么了?”伸手入笼去扶她。云潇潇左手陡翻,倏地扣住卓南雁脉门,跟着右手骈指戳中他肋下要穴。林霜月惊呼声中,慌忙出掌斩在云潇潇腕上,但她真气不足,掌力虚软,云潇潇右掌疾收,也扣住了她脉门。这两下兔起鹘落,转瞬之间,二人均已受制。
“想不到娇滴滴的临安花魁竟是身手不俗!”卓南雁半边身子酸软,脸上却笑意从容,“云姑娘想要怎样?”云潇潇的眼眶却有些湿润,低声道:“你们是铁衣的朋友,我也不愿为难你们。只求你们……不要横插一手!”软语哀求,声音更是柔媚无尽。
卓南雁呵呵低笑:“可怜陈铁衣英明一世,却看中了一个江南龙须!”
一个妙龄女子身负武功已经令人起疑,而她竟敢以歌妓之身对王爷公卿冷颜相向,身后必有庞大势力撑腰。而能震慑大宋颟顸官吏的势力,眼下只有金国。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登时替陈铁衣一痛。
云潇潇的玉指倏地一颤,眼芒中闪过忧悔无尽的神色:“你……你……”忽然间泪水扑簌簌流下,嘎咽难言。
卓南雁瞧她神色,已知自己一语中的,心底暗叹:“铁衣只怕早己知道了云潇潇是龙须,怪不得我自称有那龙涎丹解药时,陈大哥无比动心。他此次一直杳无音信,莫非便是一种逃避?但龙须既敢对云潇潇下手,自会让他知晓,只怕他不得不来,不敢不来!”霎时间陈铁衣那无奈的眼神,幽暗船舱中忽明忽暗的脸孔,在他心底幽幽闪过。
林霜月见云潇潇楚楚可怜,芳心内却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感伤,轻声道:“潇潇,你若真爱陈铁衣,便不该让他前去犯险!”
“我……我们没有法子,”云潇潇连连摇头,“他们说了,只需铁衣刺杀得手,便……便给我除了这龙涎丹之苦!若不然,便将铁衣苦恋金国龙须的底细暴露,太子最恨金人,那铁衣便什么都完了。”
卓南雁叹道:“他们若真信你,又何必真的将你囚在九幽地府?”云潇潇花容凄惨:“我一直想见铁衣,他们却不让我们相见……便将我囚在这里。”
“他们的话,又怎能作得准?”卓南雁沉声道,“罗堂主和罗大早算到会有人要对太子下手,太子身边一直高手如云。陈铁衣在瑞莲舟会上行刺,只有死路一条!”
云潇潇听他说出个“死”字,不禁脸色如雪,拼力摇头:“不!只要让铁衣放手一搏,我们必有生机!”
林霜月见她眼芒闪烁,凭着女孩的敏感,芳心一动,忽道:“你知道陈铁衣此次刺杀必会成功,是不是?”云潇潇道:“你……你说什么,我怎知道?”林霜月道:“雁哥哥,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陈铁衣是太子手下死士,若要刺杀太子,本可悄无声息地偷偷做了,那样逃生的机会更大些,为何他们偏偏要在天下瞩目的瑞莲舟会上动手?”
卓南雁心头登时一凛,蹙眉道:“不错,我一直想着陈大哥现在何处,却没料到这点。瑞莲舟会上,太子身边护卫众多,他要刺杀可就全无道理!”电光石火之间,他眸内倏地迸出一片惊悚之色,一字字地道,“他们让陈铁衣刺杀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帝赵构!”
他的声音给空荡深邃的岩洞拢着,显得低沉无比。在云潇潇听来,更似炸响在头顶的闷雷般惊心。铁笼旁幽暗的火光突突乱跳,云潇潇紧扣二人脉门的手指也不禁簌簌发抖。
“潇潇,你全知道?”林霜月眼见云潇潇樱唇微颤,轻声道,“太子身边有亲随高手回护,但皇帝身边却只是些格天铁卫和那饭桶一样的禁军,格天社又跟龙须串通一气,陈铁衣这一刺便十拿九稳,是以你就颇为放心,是吗?”
云潇潇终是年少,几句话间方寸大乱,红唇一扁,扣在两人脉门上的玉指却蓦地一紧,道:“是便怎样?这昏君宠幸秦桧,祸国殃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了,用这昏君的一条性命,换我们两条命和……和……”
“和你们去金国的荣华富贵,是吗?”林霜月嗤的一笑,“但如此一来,陈铁衣便会终生负疚,你就没想过吗?”
卓南雁忽道:“陈大哥不会终生负疚的,只因他根本就没有生还之机!”云潇潇的十指忽地一阵酥软,颤声道:“你……你胡说!他们都说了,早已安排妥帖!”
“他们确是已安排妥帖!”卓南雁的眼芒在幽红幽红的火光下灼灼跃动,冥思良久的龙蛇变之秘终于在心底清晰起来,“若要刺杀皇帝,也该隐秘动手才是。他们故意安排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明摆着就是要惊天动地,就是要铁衣去送死!”云潇潇娇躯一颤,惊道:“你说什么?”
卓南雁强抑住胸中的悲愤之情,话声已是凝重沉缓:“秦桧要谋夺相位,余孤天要替完颜亮南侵扫清障碍,二人该对付的首要人物,决非昏聩苟安的赵构,而是锐意奋发的太子。龙舟盛会,众目睽睽,太子的死士陈铁衣刺杀皇帝,太子便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这谋反的死罪!”
“好厉害!”林霜月初觉卓南雁所言异想天开,但越寻思越觉得丝丝入扣,不禁长吸了一口混浊潮湿的凉气,“这么说,秦贼决不会真的让陈铁衣刺死赵构这傀儡皇帝,他们还要留下这心惊肉跳的狗皇帝来处置太子!”
卓南雁点了点头:“赵构既不会死,陈大哥便决不会活。我若是赵祥鹤,便会潜伏在赵构身旁,待陈铁衣跃来挥剑的一瞬,将他立毙于掌下。一来秦党可以此邀功请赏,二来更可免除陈铁衣被抓后吐露实情。”
他长吁了口气,眼中已被火光映得苍红如血:“太子这谋逆大罪一定,秦贼就可顺理成章地漫天搜捕太子逆党,一番狂风骤雨之后,张浚、胡铨等大批重臣自是难逃一死!这,才是龙蛇变的双管齐下之谋。”
“铁衣!”云潇潇一声尖叫,双掌无力地松脱,蓦地掩面痛哭,“铁衣,我怎地没想到……全是我害了你!”卓南雁的话剖析明晰,丝丝入扣,到得此刻,她已不得不信。
林霜月见她哭得悲切,忽想:“若是我的雁郎被逼去这条路,我必也如此伤痛!”转头对卓南雁道:“雁哥哥,咱们定要想法子救出陈铁衣!”卓南雁笑道:“是,我们理应全力而为!”
“真的吗?”云潇潇扬起珠泪涟涟的脸孔,“扑通”一声,就在笼内给二人跪下,“我……我这可是有眼无珠!求卓大哥定要救救铁衣!”手忙脚乱地想给卓南雁解穴。卓南雁错开身子,笑遭:“我虽是气力未夏,却也不会被你点倒。”原来卓南雁体内真气一直在慢慢凝聚,业已回复了两三成内劲,适才轻轻松松地便将云潇潇指力卸开。云潇潇却只当他不应,转向林霜月哭道:“潇潇死便死了,只求……只求铁衣能避开此劫!”
林霜月忙将她扶起,道:“我们自会去救他。罗堂主这便派人来攻九幽地府,只需你能平安脱困,铁衣便不会去行险!”卓南雁叹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走比这九幽地府!”
云潇潇叹道:“九幽地府有龙头、鹤颈、猪肚、蛇尾之说。此地四通八达,名唤拘魂殿,该是九幽地府的猪肚;前面鹤颈处曲折狭窄,机关重重;再向前的龙头处和洞外琅琊别院,又有五灵官坐镇,硬闯绝无生路。”
“咱们内力未复,还不能与人动手。”林霜月蹙眉道,“不能向前,那便只有向蛇尾走了?”云潇潇黯然道:“后面的蛇尾倒没有机关,但深邃难辨,千曲百折,号称九曲遁天谷。临安土人都传说这九幽地府内藏着厉鬼神魔,据说便是因这九曲遁天谷的缘故。”
卓南雁浓眉一轩,忽道:“你可知道张浚、胡铨那些老臣给关押在何处?”云潇潇道:“什么老臣?我不识得,我昨日才被他们掠来……”娥眉微蹙,转头望向旁边笼中半坐半卧的老者,“午间这地府内的鬼卒过来送饭,曾唤这老丈为‘胡大人’,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胡大人?”卓南雁见那老者依旧闭目不醒,道,“他受伤了吗?”云潇潇道:“他曾被那姓风的怪人逼问,便忽地昏倒,迄今未醒。”卓南雁一凛,惊道:“又是风满楼!若是这厮使出邪法,逼迫这些老臣招供,可就大大不妙。”林霜月伸掌探那老者脉门,觉得没甚异状,低声道:“他只是气血不足,昏了过去。”急展明教“天星针”的手法在他人中、印堂、丝竹穴揉点数下。
那老者忽地咳嗽一声,吐出口淤血,便睁开双眸。卓南雁忙道:“老先生莫非便是胡铨胡大人吗?”那老者点头,眼露疑惑之色,低声道:“老夫正是胡铨,你们是何人?”
卓南雁忙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简要说了。胡铨沉稳睿智,听他略述太子和张浚的言辞经略,丝毫不差,片刻间便对他深信无疑,展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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