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林霜月“啊”的一声尖叫。她发觉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少年时见过的不堪一幕又窜到眼前,夹杂欢愉和痛楚的呻吟、飞淌汗水的赤裸娇躯、还有母亲那句喘息般的话语:“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
虽然自那之后她不敢对此事多想,但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兽,不时突兀地蹿入她的脑海中,盘桓在她的梦境中。
原来,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儿!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却再也忍耐不住,呜咽声中,便要扑到母亲的尸身上痛苦,却陡觉肩头一沉,被林逸烟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万钧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过来!”林逸烟却不看她,袍袖自她肩头移开,转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脸上颜色如纸,浑若梦中,怔怔地跟着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间密阁跟前,林逸烟大袖轻拂,阁门缓缓打开。
林霜月往里一看,吓得又是“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呕吐出来,急忙别过脸去。
惨白的灯光下,阁中的床榻上竟堆着一团枯骨。
“这是丁香,我的第一个双修伴侣。当初她做我的姬妾时,活色生香,雪貌花肤,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我在两年后亲手杀死了她,又看着她慢慢萎缩腐烂,最终变成一团枯骨……”林逸烟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天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神决不能给这俗世情爱有一丝羁绊,若要突破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精魂只能祭奉给明尊!”
一股无比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霜月紧闭双眸,只觉浑身冰冷。自此以后,每一想到她的师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烟,她便能嗅到这股掺杂着死亡气息的怪味。
“我早以为自己离情弃欲,心如铁石了,”林逸烟的声音仍在幽幽响起,“但在见你母亲死后,我才觉得不是。我竟然落了两滴泪。我只得以独门秘药将她的尸身炼制了,让她陪我了这些年月。但我知道,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丁香一样,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许那时,才是我的三际神魔功大成之日!呵呵,抛却世间所有的俗情羁绊!无拘无束,唯光明故!无情无欲,唯光明故……”
林霜月却觉眼前一片模糊,泪涌如泉,哗哗流下。
这其中缘由,有许多是难言之隐,但林霜月却一发地说了出来。这是横亘在她心底的永远的痛,若非今日两人身陷绝地,又突然见到这诡异神秘的圣女棺椁,林霜月只怕也不会向他吐露。说到伤心之处,她痛哭失声,几乎昏了过去。
“月儿!”卓南雁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这个娇美如花、纯净如水的少女,竟背负了这样巨大的不幸。他心底发热,痛惜、怜爱、酸楚之情如波涛激涌,将她的娇躯紧紧搂住。
压抑许久的如潮泪水,终于将她心底无尽的苦痛冲刷去了许多。林霜月痛苦多时,似乎横亘心头的巨岩终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手挽着手,绕过那诡异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阴霾般的幽暗。恍惚中,两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绪起伏:“小月儿好生命苦,有那冷漠无情的林逸烟在,今后她还不知要遭遇何等荼毒!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杀了林逸烟,但偏偏,偏偏这样一个豺狼性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脑中念头盘桓,心神恍惚,忘忧心法便感知不灵。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只有双脚踩到岩石上的轻微而又单调声响。这时便连那洞中的水滴声都听不见了,似乎那暗河离着两人已很远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缓缓道:“我们走了很久了吧?怎么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还是在原处打转!”忘忧心法对身周环境的感觉超人一等,当日五通庙地宫探秘,卓南雁便是凭着这等奇功,处处占得先机。但这时候他却宁愿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问题。若是两人在这千回百转的幽深岩洞中转来转去,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滞,在南宫世家磨玉谷中曾闪现的可怕念头又像梦魇般浮现眼前,霎时芳心剧震,忽道:“雁郎,这山洞会不会真的没有出口……难道我们两个在一处,便……便会真的触怒明尊?”
“明尊?”卓南雁心口一紧,知道此刻困境重重,适才偏又见到了那圣女玉棺,只怕又触发了她深埋胸中的心结。眼见她盈盈秋波中闪着无尽的忧虑、畏惧,他心中猛然一热,昂头望着黑黢黢的深洞,大叫道:“你姥姥的明尊听真!无论如何,我卓南雁都要将小月儿带出险地,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什么也得答应!”
他愤声大喝,吼声在洞中滚滚回荡:“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甚么也得答应!”
林霜月初时听他大骂明尊,一颗心砰砰乱跳,震惊无比,但听得黑黢黢的深洞内,尽是他刚硬果决的隆隆喝声交互回响,忽觉呼吸微窒,芳心激荡,一股搀着喜悦和幸福的巨力蓦然生出,伸出柔荑与他双手紧紧交握,颤声道:“雁郎,你说得是!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
幽暗的山洞中,卓南雁清楚地瞧见她明眸内波光荡漾,犹如冰雪尽融,百花乍放。他心中欢喜无尽,昂头大笑:“小月儿,你明白就好!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魔!”林霜月忽觉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心下暗想,“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这古洞虽是深邃可怖,却也没什么好怕的!”
脚下地势渐行渐高,已无法挽手而行,林霜月恰在这时赶在他的身前,黑暗中她摸索了一下前面高耸的山岩,脚下使力,便翩然跃上。这段路一直向上蜿蜒,她这时心中恍然若失,这一跃也是浑没在意,哪知落足之时陡觉脚下一空,伸手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啊”的一声惊叫,便向下坠去。
猛然听到林霜月的这声娇呼,卓南雁大吃一惊,急挥手向她抓去。这一抓奇快如风,正向她适才所在的方位抓去,哪知却抓了个空。耳听得那声娇呼无比惶急地向下飞坠,他脑中似有一道利电疾划而过:“前面竟是悬崖!”他大叫一声,飞身跃过身前那道黑漆漆的高岩,便向下纵去。
阴风飒飒,森寒的气息蛇一般撕咬着他脸上肌肤,卓南雁心中狂跳,浑身劲气流转之下,他的忘忧心法已提到十成,迅疾探知林霜月便在他身下丈余。他猛然出掌在岩壁上呼呼疾拍两掌,飞速跌落,凌空一把揪住了林霜月柔软的纤手。
林霜月骤然跌落,潮水般的幽暗和恐惧四下里涌来,生死一线之间,忽然握住了卓南雁温暖的手掌,芳心一暖。她的娇躯凌空翻转,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两人在空中紧紧相拥。身子却仍在嗖嗖地向下飞坠,但卓南雁另一只手在岩壁上疾抓疾抠,凭着浑厚无比的内力,减慢了下坠之势。
不过一晃之间,两人脚下陡觉一硬,却是业已着地。这洞内高崖大致有十余丈高,虽算不得悬崖绝壁,但落足之处奇石乱耸,若是贸然坠落,也是绝难生还。
那抹熟悉的幽香又再袭来,卓南雁将她的纤腰紧紧箍住,大声叫道:“好月儿,适才,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心潮澎湃之下,声音竟是出奇得大,在洞内嗡嗡地回响不息。这瞬息工夫说来短促至极,但他跟林霜月由分至合,由生转死,却让他觉得跨过了漫长至极的时光。
林霜月听得他发颤的声音,芳心一阵温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霍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脸上。卓南雁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也向她樱唇吻去。
香露款渡,幽馨如兰,卓南雁只觉体内的热血全轰然飞涌起来。随着他四下游走的火热双手,林霜月的娇躯愈发温软,似乎要在他怀中融化一般。跟他几次分分合合,林霜月的心底一直存有隐忧,直到此刻,她才全身心地舒展自己。
古洞中宁谧异常,虽然四下里幽黑深邃,但两人心内却都是如饮花蜜,飘飘然如处云端。林霜月忽想:“这幽冷阴寒的古洞倒比花花绿绿的尘世间更让人留恋。在这里,没有师尊冷酷的眼神,也没有烦琐的教规……”
两人相依相拥,俱是心魂欲醉,心底不约而同地腾起类似的念头:“今生今世,也只有怀中之人,能体味我心中的苦痛、无奈、欢愉和一切的一切……”这时都不再说话,时光仿佛都胶住了似的。
过了许久,林霜月才嘤了一声,先自卓南雁怀中挣脱。卓南雁展臂向她搂去,林霜月轻轻推开,低声道:“咱们未脱险境,不能在此久困,往后,日久天长,再亲热不迟……”她性子娇羞,虽然深洞之中再无旁人,但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更加娇软呢喃,细不可闻。卓南雁听在耳中,却觉缠绵入骨,哈哈笑道:“这哪里是险境,跟你在一起,我倒觉得跟仙境一般。”
两人再向前行。卓南雁一边走,一边心思急转:“若是我们当真走错了路,这时回头,或许还不算晚!但若是我们没走错路,或是这古洞当真没有出口呢?”心中沉思,展开忘忧心法,苦苦探查四下里的路径。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鸣琴般的水滴声嘀嗒嘀嗒地响着。
“我们又听得水滴声了,那么又回到了暗河旁边?”猛然间卓南雁只觉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小月儿,我怎么忘了这古洞内的暗河!我习练的忘忧心法中的‘水流势’,依‘坎水卦’之理,专采河川之精。是以我能对水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悟。这可比诸葛亮的掐指一算还要灵光。”林霜月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扑哧一笑:“那又怎样?”
卓南雁燃起千里火,指着丈外悄然流淌的暗河,道:“咱们适才走错了路,行到了高处,离暗河已远,那时候便听不到那水滴声了。自高崖上跌落之后,因祸得福,又回到了暗河旁边。这时只需顺着暗河流转方向前行,便会走出岩洞!”
林霜月也觉双眸一亮,但随即秀眉微蹙,叹道:“但水无常形,这暗河流得过的地方,咱们未必能过去。”卓南雁却是双眸熠然闪烁,昂然道:“我总觉得出路便在前面不远!”林霜月凝望着他那张在火光中光彩焕然的俊逸脸孔,心内便觉一片光明:“我遇事总爱忧心忡忡,他却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永不低头的刚硬性子!”
两人在古洞中行了多时,卓南雁真气全复,气足神完。林霜月的内劲也回复了十之六七。二人顺着暗河边再向前行。卓南雁这回再不敢让她乱走了,自己大步在前开路。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面忽然没有路了。一片坚硬漆黑的山岩横亘身前,耳听暗河的潺潺水声变得细微缥缈,似乎便在左近。
两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间一抹阴冷的劲风电般射来。卓南雁一凛,出掌将那股阴风荡开,跟着晃亮了千里火,霎时幽深的岩洞中一片明亮。
“圣火灵文!”林霜月忽的一声欢呼。原来那多时不见的指路灵文,终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现身。林霜月赶去细读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这灵文显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转头四顾,忽地一声滴叫,却见一条黑漆漆的大蛇盘在数尺外的岩石上,正向两人气势汹汹地吐着信子。卓南雁却松了口气,笑道:“没事,这蛇块头虽大,却没有毒!”那大蛇似是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火光,昂首咝咝两声,随即缓缓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从石隙下无声地淌过,与灵文指示的方位一样。林霜月的心登时一沉,前面果然已然无路。
“咱们有救了!”卓南雁见那黑蛇从山岩下的水中窜远,却猛觉眼前一亮,指着那水蛇游走之处道,“蛇一般不会再岩洞深处久居,它们向来只在洞口处出没。这条大蛇便是来带路的,咱们现下只怕已到了洞口不远之处!”
两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觉得一股温润清新的空气从暗河中拂来,让人胸臆一畅。
“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觉手扶的这岩石平整如磨,与寻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举起火褶子细看。火光下只见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迎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满了字迹。
林霜月一眼瞥见石壁最上方的几个大字,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摩尼明尊教……三际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凛,细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诸般搬运纳气的练功法门。
“怪不得有那么多武林人物来此历险探查,原来是为了这个。却不知他们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叹道,“本教的护教神功三际神魔功,自方圣公遇难后,便残缺不全,师尊几次闭关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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