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雨中,只见湖面上人影闪了两闪,在虎头舟冲上拦阻之前,萧抱珍已飘身上岸,瞬间没入西湖北岸茂密的丛林之中。重伤之下,身法兀自快如鬼魅。
卓南雁却忽觉胸部酸麻,低吟一声,缓缓坐倒。林霜月见他脸色瞬间白得骇人,双目微垂,急忙扑上,手忙脚乱地撕开他胸前衣襟,劈眼便见他膻中穴上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寸长银针,闪着诡异的碧绿光芒。
“雁郎,雁郎……”林霜月想到这是巫魔口中射出的毒物,登觉浑身发软,伸指便要拔针。唐千手恰在此时跟莫复疆并肩赶来,见状忙道:“且慢!这是巫魔的碧莲魔针,内含奇毒,碰不得!”探掌以卓南雁的衣襟裹住碧针,拔了出来。
“碧莲魔针?”林霜月颤声道,“这毒可解得吗?”唐千手目光闪烁:“这魔针名震江湖,是巫魔的救命暗器,素不轻发。但他平日既可含之于口,可知此针毒性不烈,只需吮出毒液,或可施救!”
林霜月再不多言,俯在卓南雁胸前伤处便吸,吮了几口微绿颜色的毒液吐出,便见伤处冒出了绛红的鲜血。唐千手忙掏出个精致瓷瓶,抹了些白色膏药涂在他胸前,低笑道:“吐了本门辟毒圣药千灵膏,料来也无大碍!”跟着又走到罗大和虞允文身前,看他二人伤势。林霜月却紧护着卓南雁,美眸眨也不眨。
卓南雁身子微颤,缓缓张开眼来,觑见林霜月脸色如雪,苦笑道:“呵呵,小月儿,你担惊受怕的样子……当真好看!”林霜月嗔道:“迟早有一日会被你吓死!”心惊肉跳之下,声音仍是微微发颤。话音未落,却见卓南雁的身子又簇簇颤抖,大口喘息不已。林霜月惊呼不迭,伸出柔荑去攥住他的手,哪知才触到他手掌,登时被一股巨力震开。
“难道……难道是那毒伤未好?”林霜月见他脸色越来越红,几欲滴血,吓得声音都硬了。
“不是毒伤,是天衣真气的内劲反噬!”罗雪亭大步跨来,伸手按在卓南雁肩头,沉声喝道,“南雁,凝神调息!”
卓南雁这时只觉浑身大气鼓荡,想要凝定心神,但胸口却是烦闷欲炸。他适才苦斗余孤天,万不得已之下,只得运起天衣真气自保,只是他也深明其祸,浅尝辄止,便即停功。但适才又与巫魔萧抱珍这一等一的高手猝然交手,那连环三掌交击看似简单,却是斗智斗力、耗尽心神的一战。最后那掌互拼真气,又让卓南雁迫不得已再次催运天衣真气,实如饮鸩止渴,火上浇油。
更要命的,却是他临了又遭碧莲魔针刺中膻中大穴。那膻中穴是人身聚敛内气的中丹田所在,此刻他毒液虽出,但伤处作痛,难以如法约束内气,霎时间真气便如决堤之水,纵横四溢,再难拴制。
雨水哗哗落下,卓南雁衣衫尽湿,却觉浑身燠热难当,道道热浪直冲脑顶,头脑渐渐昏沉。蒙眬中只听赵瑗、虞允文等人在耳边不住呼唤,林霜月嘤嘤哭泣,他想张口回应,却口舌发僵,再也说不出话来。跟着便听罗雪亭失声惊呼:“怪哉!他的中黄大脉居然无法吞吐真气?大慧老和尚快想办法,老子怕他真气倒灌,奇经八脉难以容纳,会经脉尽废!”
“经脉尽废?”卓南雁悚然一惊,“难道……难道我会成为一个废人?”耳听天际雷声滚滚而作,惊惧、不甘、留恋、担忧,诸般情愫也似一道道的惊雷在他心底回荡不休。
又听罗雪亭、莫复疆和大慧等人纷纷吆喝,在他身上运功揉按,一股又一股或冷或热的真气先后涌入,他浑身经脉膨胀之感稍减,心下惊急,只想张口大叫:“我不要变成废人!不要变成废人!”但口唇哆嗦颤抖,却发不出一个字来。他脑中天旋地转,大口喘息,似乎刹那间跌入了一个可怕难醒的梦魇中。
无比焦急中,却听林霜月低低的呼唤钻入耳中:“雁郎,雁郎,你且安下心来……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治好你的伤……”声音哽咽着,似乎强抑着心底的裂痛。
卓南雁觉得脸上潮湿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林霜月的泪水。猛听天际訇然一声雷鸣,他心神摇曳,终于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暗。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一节:求医路陷 解难情切
日头斜下去了,赤玉碎金般的霞彩自天边莽苍苍地渲染开去,西天被晕出一派深紫暗红的参差之色,远处的闲云青山都有些混沌。夏日暮风暖洋洋的,吹在江南古道两旁绿得发黑的杂木叶子上,发出飒飒呜呜之声。百十号盔甲鲜明的骑马侍卫拥着数辆厢车,沿着蜿蜒向东的驿道迤逦而去。
那厢车都是八尺长辕,朱红双轮高可及人,有双马驾辕的,有一马独驾的,最后一辆则是三牛并驾的双层拱厢。荷担而归的乡老见了,不知是哪家王公显贵出行,忙远远地躲避。
林霜月掀起双马厢车的围帷,向外瞥了一眼,低声问:“到哪里了?”车外的唐晚菊在马上纵目远眺,道:“快出临安府了。但愿这一路太太平平地到得医谷,顺顺当当地医好卓兄的病!”
此时已是酉末时分,道旁山林上方倦鸟翱翔,林缝枝桠间还有些残阳光影流转着。林霜月凝眸怅望着那抹殷紫色的余晖,心底愁绪顿起,暗道:“到得医谷,那脾气古怪的大医王肯为雁哥哥疗伤吗?便能疗伤,又当真能让他复原吗?”他这么想着,忧色便蹿上眉梢。
西子湖瑞莲舟会上,卓南雁迭挫强敌,终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事后他被太子赵瑗接入建王府,经禅圣大慧、雄狮堂主罗雪亭及唐门掌门唐千手等诸多高手联手施救多日,虽暂时止住毒伤和剧痛,却终究收效不显。卓南雁时醒时昏,便连进食都困难至极,精神最佳之时,也仅可绕床一周而已。太子赵瑗连遣多位御医过来医治,但卓南雁所受的乃是极厉害的真气反噬的内伤,众御医虽精通医道,却对武学一知半解,拖延多日,却是越治越差。卓南雁那药气缭绕的卧房中,终日间只闻几位御医唇枪舌剑,相互功讦。卓南雁只要精神稍振,众御医便争相夸功邀宠,但往往是几人正忙着揽功,卓南雁便又昏了过去,使得几位名医急忙又推诿过错,急得面红耳赤。
那几日林霜月一直在塌旁看护。初时看见卓南雁病势缠绵,林霜月不免忧心如焚,过得数日,但见众御医和大慧禅圣等高手都束手无策,卓南雁却是一日瘦似一日,林霜月芳心如焚,忽想:“雁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随他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也决不分离!”这么想着,心底倒觉宽了几分。
忽一天卓南雁神志稍复,猛地想起自己曾自易绝邵颖达那里得知大医王萧虎臣隐居之处,便提起去医谷求医。罗雪亭念及“风云八修”中的这位大医王萧虎臣平生行事怪癖,亦正亦邪,生怕他不肯援手,便与禅圣大慧联名给萧虎臣修书一封,求其施治。太子赵瑗亲拨侍卫百余人随护,卓南雁的两位好友莫愁和唐晚菊也一起动身,由临安启程赶往三清山附近的医谷。
“月儿……”林霜月正在沉思,一只火热的大手轻轻抚在她的纤纤素手上,卓南雁不知何时已张开眼来,缓缓笑道,“你可瘦得多了。”林霜月喜道:“雁哥哥,这两日,你的精神好得紧啊!”卓南雁“嗯”了一声,忽道:“你别瞒我,铁衣兄……已去了,是不是?”
林霜月眼波一沉,终究点了点头:“瑞莲舟会的当晚,陈铁衣便不治而亡,算是求仁得仁了!他那样刚硬的性子,既然觉得有愧于太子,只怕早有了必死之心!”说着眼圈倏地红了,轻声道,“潇潇……也随他去了。她说全是她害了他,就在他身旁自刎殉情。”卓南雁只觉肺腑间一阵剧烈地抽搐,哽咽道:“我适才梦到铁衣兄向我辞行来了。害了他们的人……是我!”林霜月却摇了摇头:“便是没有你,陈、云二人深陷龙蛇变,也绝无生理!而你为他们点破迷途,让陈铁衣悬崖勒马,生前尽忠而不失节,死后又得太子嘉奖,已是尽了朋友之义。”
“舍安就危,舍生救难,舍身成佛!”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施展三舍神拳时虎虎生威的雄姿,不禁闭上双眼,黯然道,“铁衣兄,确是舍身成佛了……终究是我无能,空负挚友相托!”林霜月见他神色痛楚,不由蹙眉道:“雁哥哥,你这时重伤未愈,万万不可如此胡思乱想!”
卓南雁长吁出一口气,道:“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我卓南雁会落到这般境地,便连站起来都须有人扶助……”他呆望着厢车上雕满细密花纹的车顶,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幽光,“若是那大医王也医不好我,我这一生便是一个废人,却又如何?”林霜月芳心一苦,却强撑出一丝笑,柔声道:“你瞎说什么,那大医王是个神仙,哪里有他医不好的病?”蓦地眼圈一红,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卓南雁手抚着她白嫩如玉的脸颊,心底一阵温馨,眼见她强颜欢笑,也不由笑道:“莫愁那小子呢?若没他在这儿解闷,可烦闷得很呢。”
“找抹胸吗?”车外左首忽地响起唐晚菊的笑声,“这厮最喜欢那辆三牛大厢车,说那是王爷才能坐的,这一整天都在那车子里的大床上打滚醉酒!”话音未落,莫愁的大脑袋却从车外右首的窗口探进来,道:“小桔子不厚道,又在此叫本状元的芳名!”
虽然那日舟会惊变迭出,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莫大少率丐帮群豪夺得龙莲,却是千真万确之事。事后平息变故之后,太子赵瑗还是依例嘉奖,颁发“舟会状元”的金牌一枚。自那以后,莫愁便时时以“状元公”自称。他那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一转,嘻嘻一笑:“其实老哥我早悄悄地赶来探看你大雁子好几次啦,每次都见小月儿在向你卿卿我我地唠叨,本状元又怎好打扰?”
林霜月羞不可抑,嗔道:“好啊,大少,你再敢胡吣半句,那大厢车便再也不让你坐了!”莫愁嘿嘿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忽地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道:“雁哥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随你去……”林霜月又羞又急,但见他忸怩作态的“娇滴滴”模样,又觉拿这活宝实在束手无策,忍不住跟卓南雁一起放声大笑。莫愁疯耍一通,但觉大是过瘾,才笑嘻嘻地道:“大雁子,有一位小妹子前来看你,你猜猜她是谁?”
“莫大肚子,卓大哥真醒了吗?你可不能骗我!”南宫馨清脆的娇唤已在车外响起。卓南雁双眉一扬,笑道:“是馨小妹吗,进来坐吧!”
南宫馨不等他说完,就钻进宽敞舒适的厢车内,还没坐下便小麻雀般喳喳起来:“卓大哥,我在家待得憋闷,瑞莲舟会那么大热闹怎能不瞧,便偷偷溜出来寻你。哪知到了临安已错过了日子,又听你受了重伤,一路打听着寻来,可找到了你们……卓大哥,你伤得厉害吗?我早就要过来看你,这个莫大肚子偏偏不许,说怕我吵你……”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忽一抬眼,看见笑吟吟的林霜月,不由双眸一亮,“哈,你便是卓大哥牵肠挂肚的月姐姐吧?你……你果然生得跟仙女一般!”
林霜月盈盈一笑:“你便是馨妹子,你大哥常常说起来。嗯,果然是个乖巧标致的伶俐小妹!”南宫馨明眸一转,笑道:“大哥才不会夸我乖巧呢,便夸我伶俐,只怕也是暗骂我任性胆大!”
卓南雁笑了一笑,忽地皱眉道:“小妹,我受伤的事,我师父不知道吧?”南宫馨道:“自然不知。施老还和我爷爷在一处,终日下棋论道。那地方幽静得紧,料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晓。”卓南雁长叹一声,道:“你若见了他们,也不要说……我不愿累得师尊忧心。”南宫馨听他语音说不出的萧索凄黯,想到这位大哥当日睥睨四海的豪气,也不禁心底发酸,怔怔地点了点头。
忽听唐晚菊道:“后面有人赶来啦!咦,竟是允文兄!停车!”
车队应声而至,片刻后书剑双绝虞允文策马奔到。卓南雁知道虞允文长途追赶至此,必有要事,忙让林霜月扶着自己坐起。“南雁老弟,我来跟你报喜!”虞允文来不及登上轩敞的厢车,便喜孜孜地叫起来,“秦桧老贼一命呜呼啦!”几人均是精神一振,齐声欢呼。卓南雁这辆厢车甚是宽大,当下莫愁、唐晚菊和虞允文都进得车内,在软榻旁坐了。虞允文满面振奋之色,道:“瑞莲舟会连出乱子,老贼安排栽赃太子的诡计又被南雁老弟剿灭,那老贼挨了万岁一通叱责,心惊肉跳之下当场便昏了过去,被救回府内苟延残喘了几天,终于在三日前蹬腿归西!”
卓南雁“嘿”了一声,道:“这老贼也算恶贯满盈了,只恨没有亲手斩他人头。”虞允文伸掌握住他的双肩,慨然道:“全因你一手剿灭龙蛇变,才使这老贼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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