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我倒宁愿你不会武功,这一生一世,便只有这样乖乖地随在我身边。”
夜风拍在脸上,那样得暖,那样得柔。完颜婷忽然想起当日在龙骧楼时,自己被他抱着在屋脊上飞奔的情景,芳心内登时一团绮丽风光,环着卓南雁的双臂不由又紧了一紧。
卓南雁忽地叹息一声:“他们……追来了!”完颜婷一惊回头,果见那长发怪人率着那书生和另两名手下,大呼小叫地疾赶了过来。原来适才卓南雁功力骤复,瞬息制敌,几名敌手肝胆皆丧,直到卓南雁软倒在完颜婷怀中,那长发老大才觉得胆气稍壮,率众自后追赶。只是这几人都被卓南雁的神功震慑,不敢过于逼近。
完颜婷横抱着卓南雁疾奔多时,也不禁娇喘吁吁,任是她几次提气发力,也难以将身后的追兵甩开。长发怪人见卓南雁始终被她抱在怀中,大笑道:“这小子伤重病发,只剩下半口气啦。大伙加把劲,擒了这小子得富贵,擒了这妞儿得快活!”那书生和另两人齐声呼喝,加力疾奔。
身后的追兵渐近,脚下山路却愈发崎岖难走,完颜婷心底略慌,忽见前面探出一方怪石,石后竟有一个山洞。她心中一动,飞步向山洞冲去。
那洞却不大,深仅丈余。两人才在洞内隐好身形,四名敌手便已扑到。黑夜之中,难辨敌踪,那长发怪人也不敢过于逼近,在洞外数丈远顿住步子,大声叫骂。
完颜婷大怒,要待挺身出洞。卓南雁忙道:“不忙,咱们先故意示弱,且让他们掉以轻心。”他这时但觉体内已不似适才那样剧痛难耐,拼力盘算对策。
忽见洞外火光大亮,却是那书生折了许多枯枝,燃起篝火。那长发老大连连呼喝,两名手下手持兵刃,分从左右奔来。完颜婷掩身石后,看着两人逼到洞外丈余,才蓦地扬手,两根银针激射而出。
那两人对她的毒针甚是畏惧,但见青光一闪,立时就地疾滚。完颜婷长鞭早出,饶是两人身手麻利。背心也被抽得皮开肉绽,惊骇之下,只得远远逃开。完颜婷见他二人连滚带爬地跑远,“咯咯”娇笑道:“浑小子,你不是说这毒功‘上干天和’么,这会儿还不是仗着我的毒针保命?”
不大工夫,那书生和长发老者又先后疾攻了三次,每次都被完颜婷以毒针迫退。卓南雁看出他们是要将完颜婷手中的银针耗尽,心中一动,让完颜婷将几枚毒针插在洞口。四名敌手远远瞧见她弯腰埋插毒针,黑夜之中,却也辨别不出毒针到底插在何处,无可奈何之余,只有破口大骂。
这下子双方各有顾忌,只能遥遥对峙。
卓南雁凝眉道:“婷儿,这几人是谁,武功好不怪异?”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七节:交锋七宿 别君一面
完颜婷冷哼一声,道:“亏你号称卓狂生,却如此孤陋寡闻!那是格天社二十八宿中的青龙七宿!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早死,还剩下六人。那长头发的老怪叫‘长须太岁’骆裳,还有那瘦猴袁七是‘飞天太岁’,螃蟹般的何四是‘入地太岁’,那壮汉和旁的人叫什么都记不住啦。噢,那书生叫常百草,也会使毒,绰号叫做什么‘百毒太岁’,哼哼,这会儿见了我的毒针,还不是束手无策!”
“你倒知道的不少。”卓南雁呵呵一笑,想到在五通庙底装神弄鬼却被林逸烟顺手宰杀的孙列,不由摇头苦笑,“原来这帮家伙全是孙列的同道!哼,他们此来,必是奉了赵祥鹤那厮的密令。”完颜婷道:“料来如此,赵祥鹤的臭事你全知道。你若不死,赵祥鹤又怎能甘心?”
卓南雁道:“咱们苦撑下去也不是良策,婷儿,你手下的那些龙须何时出马?”完颜婷却垂下头来,低声道:“我独自一个儿来的……”卓南雁心中一动,笑道:“我倒忘了问,好婷儿怎么恰好在我危急之时赶来的?”
“恰好便碰上了吧!”完颜婷笑了笑,笑声中颇有几分落寞。卓南雁道:“那也没有这般巧的道理。”瞧她玉靥红晕,卓南雁忽然明白过来,道,“婷儿,你……你这些日子莫非一直跟着我们?”
“你当自己是菩萨神仙吗?人家偏要来跟着你?”完颜婷的声音蓦地高了起来,话语中颇有些不耐烦,咬了咬樱唇,才道,“近来我本要再去临安转转,你一出衢州,龙须便给我传了讯息。我……我本想暗中赶来,远远瞧你一眼便走,哪知却见到了萧长青。这厮鬼鬼祟祟地缀着你们,显然是不怀好意。我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你们两日……”
她心性直爽,有什么话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卓南雁的心却怦然一动,霎时胸中热流翻滚,伸手握住她的双手,道,“原来……原来好婷儿怕我有难,竟一直暗中相护!”
完颜婷被他握住手,芳心内先是一甜,但随即却涌起一股难言的空旷寂寥,道:“什么暗中相护,我……我只是要亲手擒住那姓萧的。”说罢也觉难以自圆其说,一把捧开了他的手,嗔道,“你再这么动手动脚,我便给你一梭!”
卓南雁笑道:“这银梭乃是织女所用,嗯,你是织女,我便是牛郎……”完颜婷见他仍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倒拿他无可奈何,横睨他一眼,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卓南雁见她神色落寞,心头也觉有些感伤:“我跟婷儿,毕竟再也不能如在燕京时一般欢笑胡闹了。”
这时洞外人影晃动,原来百毒太岁常百草已遣人将袁七、何四和那壮汉抬来。长须太岁骆裳给三个兄弟推拿多时,仍是破不了卓南雁的独门点穴手法,恼怒之下,便不住地叫骂。
完颜婷却浑若未闻,手托香腮,眼望着洞外怅然出神。当日瑞莲舟会激战,余孤天受伤不轻,急于觅地疗伤,又兼龙蛇变大败亏输,只得跟刀霸先回燕京向完颜亮复命。完颜婷自不能跟他同回燕京,便留在江南操控龙须。她手握龙涎丹的解药“龙肝”,一群龙须全对她俯首帖耳。众龙须三教九流皆有,几个富庶客商都给她腾出了僻静雅致的别墅供她居住,她在扬州、临安等地均有藏身的幽僻院落。
完颜亮曾派仆散腾和萧抱珍同来江南,追寻完颜婷下落。但仆散腾生性刚硬,对自己暗助完颜亮扳倒完颜亨,已心生愧疚,以自己堂堂武林宗师之尊去追查一个遗孤弱女,更觉得是平生污点。而萧抱珍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将两个娇媚女徒献给完颜亮取宠,使得太阴教的声势后来居上。若是大金第一美女完颜婷被送入皇宫与自己的女弟子争宠,那可得不偿失。
天刀门主和太阴教主都对追查完颜婷之事不大上心,又有余孤天一手遮掩,众龙须随护周全,完颜婷倒是平安无事。
她一边深居简出,潜心修炼毒功,一边遣人不住侦察宋金动向。近来报仇的事已渐渐有了眉目,“我是完颜亨的女儿,这个杀父大仇,定要我自己亲手报了!”这亲手报仇的念头在心底盘桓多时,愈发顽固起来。久历风霜坎坷,她的肝肠变得刚强坚忍,有时候完颜婷也深觉诧异,觉得自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只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却依旧如故!在手刃仇敌的念头日渐坚固的同时,再见卓南雁的念头也难以抑止得多了起来。她常常恼恨自己旧情难断,但恼恨归恼恨,对自己发完脾气之后,绵绵情丝照旧缠绕心头。
那一日,她忽自龙须口中得知了卓南雁的行踪,竟变得心乱如麻:“我一定要见他,手刃完颜亮那昏君之前,我定要最后见他一面!”终于独自悄然赶来……
“你……”完颜婷终于转过头,痴痴地望着他,道,“当真要进京,给那……林霜月求药?”
卓南雁一愕,暗道:“你怎知道我入京的缘由?”随即释然,“婷儿那两日暗中相护,想必已听到了我跟丹颜说过的话。嘿,大丈夫光明磊落,这些事又何必瞒她?”当下点头道,“不错!”
完颜婷的眼波一阵摇荡,道:“可你眼下武功全失,若是那宋朝太子求不来紫金芝,你又有何法子?”
“那也要去!”卓南雁昂头望着洞外深邃的沧冥,道:“便是搭上自己这条性命,我也须求来那紫金芝!我、我绝不能看着小月儿这样……”他的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死去”两字。
完颜婷听了他“那也要去”四字,登时变色蹙眉,但听他说到后来,声音中竟略带哽咽,一张坚毅的脸上满是痛楚之色,她的芳心内却又生出一阵略带酸楚的怜爱,满腔怒气竟发作不出,沉了沉,才幽幽地道:“你待她真好。若是换了我,必然不会这般。”
卓南雁见她雪颈低垂,楚楚可怜,胸膛中霎时热了起来,道:“若是你有什么凶险,我也是一样豁了性命去救你。”
完颜婷的娇躯簌地一颤,雪白的玉齿紧咬樱唇,沉默了片晌,才缓缓地道:“很好……”她柔柔地叹了口气,却将后面的那句话用力咽入心底,“雁哥哥,我今儿来见你,本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面……”她默然凝视着他,明亮的美眸在岩洞中盈盈闪动,却再没有言语。
忽然间洞外西首的天际腾起一道红焰,缤纷散开。守在洞外的长须太岁骆裳长声欢呼,百毒太岁常百草忙也点燃了一枚火箭,旋即蹿起一道红灿灿的光焰。
“他们来了援兵。”完颜婷蹙起秀眉,“只是,咱们的毒针却快用完啦……”卓南雁暗自叫苦,想让她独自逃生,但料来必会遭到完颜婷的一通奚落,彷徨无计间忽想起怀中的天罡轮,忙取了出来,仔细端详。
完颜婷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卓南雁道:“这天罡轮委实是天地间的奇物,适才我两次内力突生,料来与它有关。”但敲敲打打,琢磨多时,轮内却再无内力迸出。
耳听得洞外啸声鼓荡,似有数名高手正自远处驰来,骆裳和那书生不住撮口长啸,指示方位。卓南雁心底更增慌乱,暗道:“连师尊和修老都参悟不透这天罡轮,我一时三刻又哪里揣摩得出其中奥妙?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跟我一起束手待毙。”他蓦地拂袖而起,道:“我出去诱敌,将他们骗到近前,你发射毒针制敌,只需擒住那长须太岁,便有转机。”
“不成,我决不让你前去涉险!”完颜婷摇头道,“再说,毒针只剩下两根,还是莫要轻用。”卓南雁见她的眼光粼粼闪动,知她不愿自己出去冒险,暗道:“若是她能突围出去报讯,倒是个好法子,但这傻丫头倔劲儿上来,只怕死也不肯走。”正待寻个借口,劝说完颜婷独自逃生时,忽见洞外已驰来了十几道人影,立在篝火旁,齐声喝骂。
卓南雁见来者都没穿格天社的铁卫装束,全披着簇新的锦袍,料来秦桧死后,“格天社”这名字便被高宗赵构下令勾除,众铁卫也被裁减不少,但精干强手却全随赵祥鹤进了皇城禁宫,摇身一变成了禁宫侍卫。
青龙七宿在当年的格天社中颇有威名,向为赵祥鹤的心腹,但这回六宿齐出,却擒不下一个重病初愈的卓南雁,长须太岁骆裳深感脸上无光。眼见援兵越来越多,骆裳心中既感振奋,又觉惭愧,振声怒啸,便要跟百毒太岁常百草再行强攻。
忽听得林子里响起一声大笑:“你姥姥的,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天底下的野猪野狼都成精了吗?”
“是莫愁!”卓南雁双目一亮,忽然间觉得这句“你姥姥的”竟是如此亲切,凝目瞧去,果然见林中有一人缓步踱出,身材肥胖,折扇轻摇,可不正是莫愁。完颜婷也喜道:“这莫大胖子是你死党,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卓南雁点头笑道:“莫大少胆子不大,背后若无强援,决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骆裳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兀那胖子,竟敢在我青龙七宿跟前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快些报上名来领死!”莫愁哈哈笑道:“你姥姥的,六七条小蛇也敢张狂。本大少乃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上力挫天下群豪夺得舟会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莫愁是也!”
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名号,果然震得骆裳几人一凛。常百草倒见过莫愁,在骆裳耳边低语几声。骆裳面色微变,暗道:“这胖子孤身一人倒也无妨,只怕他丐帮倾巢而出。”扬眉喝道:“莫公子当真要踹这浑水?”
莫愁笑道:“怎地是浑水?大雁子是本大少的朋友,你们跟他为难,自然便是跟我为难!”说话间挺着肚子来到篝火跟前,折扇一合,倏地拍在骆裳额头,“识相的,便快些滚吧!”
骆裳猝不及防,脑袋上响亮无比地挨了一扇,心底震惊非小:“这厮名头响亮,果然武功精强,若非他手下留情,我脑袋早已开了花!”却不知莫愁这一扇苦练多年,看似凌厉,实则全无力道,若再加上几分力道,便没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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