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南复不能在大宋存身,跑到了大金极北之地的太阴山,投在了巫魔萧抱珍门下。萧抱珍久闻天衣真气大名,其后又屡败于沧海龙腾完颜亨之手,对这门天下第一奇功愈发垂涎,只因机缘不到,迟迟难以动手。直到近来,他得了金主完颜亮青睐,手掌重权,更得知了瑞莲舟会上格天社大统领赵祥鹤与金国龙骧楼暗中勾结的机密,灵机一动,便遣三才妙使中最伶俐的韩娇娇来见赵祥鹤,软硬兼施,让赵祥鹤协力查找埋在皇宫内的天衣真气秘本下落,说好事成后两家共享。赵祥鹤也对天衣真气的秘本渴盼多年,忽有如此好事从天而降,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他对巫魔及其门下弟子颇感厌嫌,心内更打了不少鬼花活,便遣青龙七宿中人最机灵、又擅使毒的百毒太岁前来相助韩娇娇。这才有韩娇娇夜入禁宫之事。
这其中的许多周折变故,如南宫笙当年如何深入无极诸天阵、萧抱珍如何此时才遣人来寻赵祥鹤等细微枝节,韩娇娇不是知之不详,便是故意隐瞒。但卓南雁却对南宫笙的行径有所耳闻,稍加揣测,便猜出了个大概。
“天衣真气?”常百草嘿嘿苦笑,“咱也不知赵大人因何对这天衣真气如此入魔!若是那功夫当真如此厉害,南远图父子怎地不练上一练,在天底下扬名露脸?”韩娇娇道:“不是跟你说了嘛,那南宫笙是废人一个,难以练武,他那干儿子南复却是个贪花好色的浪荡哥儿,更不是什么好货。”
“贪花好色也没什么不好,”常百草目光闪动,低笑道,“我便是个贪花好色的浪荡哥儿!”说话间探掌便向韩娇娇高耸的酥胸摸去。
“死鬼,”韩娇娇身子微侧,娇吟道,“也不分个时候……”猛觉常百草掌上劲势陡增。她身为太阴教三才妙使之首,应变果然奇快无比,仓猝间柳腰一弯,已将常百草的大半掌力卸开,玉指斜出,正是修罗阴风指的精妙招数。
常百草料不到自己十拿九稳的突袭居然无功,仓促下身子疾退,却仍被韩娇娇的纤指扫中肩头,只觉半边臂膀一阵酸麻。他恼怒之下,屈指疾弹,两把喂毒的铁蒺藜脱手飞出。
猛听耳边响起一声脆笑,韩娇娇的身影已然不见,跟着他只觉肋下一寒,两枚短刀已无声无息地插入了肋下。
“师父早说过,南人狡诈阴毒!”韩娇娇适才虽用上毕生之功化去常百草的铁掌,但胸前终被小半掌力扫中,此时伤痛隐隐,却不敢露出形迹,“呼呼”娇喘道,“哼哼,你探明了天衣真气的缘由,便想杀人灭口吗?”
“妙使……妙使饶命!”常百草只觉肋下麻痒一片,他精研毒功,知道所中必是奇毒,惨声道,“这、这全是赵……不、不……全怪小人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对妙使无礼。”
“姐姐怎舍得杀你!”韩娇娇将那两把短刀自他肋下拔出,柔声道,“这宫里的路径姐姐还不熟稔,那魅斟峰更没个影子,姐姐今后用你的地方多着呢。”常百草大喜,忙拼力作揖求饶。
韩娇娇给他抹了伤药,又让他吞了一枚药丸,才笑道:“本门的毒药有些麻烦,七日之内还须再服解药,连服七次,毒性才解。这七七四十九日内,你定要给我找到魅斟峰,不然说不定姐姐一不高兴,停了解药,你便会肌肉溃烂而死!”她的笑声仍是说不出得柔媚动人,但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常百草这时胆气俱夺,唯有诺诺应承。
“什么人?”韩娇娇蓦地回眸,灼灼目光直向卓南雁藏身之处望来。原来适才两人火拼,变起突兀,大出卓南雁意料,他心下震惊,身子不免稍稍探出。
“这婆娘好不了得!”卓南雁暗自一凛,紧紧贴住假山山岩,一动不动。忽觉头脸一湿,却是数点雨滴直砸到头上。那场闷雨终于哗哗落下。
“哪里有什么人。”常百草的毒伤给雨水一浇,又疼又痒,喘息道,“妙使,雨地里容易留下踪迹,咱们今晚便暂且避一避。”韩娇娇哼了一声,笑道:“那便寻个地方避避。”口中这么说着,蓦地娇躯斜闪,便向卓南雁藏身之处掠来。
忽然间天际蹿过一道闪电,映得山岩下一片明亮。卓南雁和韩娇娇皆是头面苍白,在闪电中互相瞧个满眼。两人登时一惊,闪电掠过,天地间又是黝暗一片。卓南雁在那闪电才起之际,已缩身向旁蹿去。陡闻“嗤嗤”劲响,两把飞刀已射在适才立足的山岩上,火花四迸之下,飞刀远远荡出。
韩娇娇一击不中,还待进击,但眼前乍明乍暗,双目极不适应。忽听远处人声杂沓,几个侍卫大步赶来,七嘴八舌地喊道:“他娘的,又是雨!”“快去廊子里避避!”
“姑奶奶,”常百草心底慌乱,叫道,“来了人啦,你且躲躲!”韩娇娇冷哼一声,但觉胸腹间的伤处隐隐作痛,也不敢久留,只得悄然奔开。
那几个侍卫片刻间奔到近前,乱糟糟地正待拥向长廊,忽有一人叫道:“咦,老张,你他娘的这是怎么了?”却是望到了那两个先前被韩娇娇点了昏穴的侍卫。
正自嘈杂,常百草忙稳步踱出,喝道:“是我点晕他们的!赵大人早说了咱们要加意看护禁宫周全,更吩咐我要暗中试探尔等是否精心。哪知这两个小子昏头昏脑,连我脸面都没瞧清,便被我点倒在地……”
众侍卫心中惊疑,却不敢再问,忙齐声恭维常大人武功高妙。常百草喝道:“这一点雨有什么,堂堂大内侍卫还经不起雨打风吹吗?全到廊子外面站着去!”
卓南雁见那几个侍卫垂头丧气地挺立雨中,心下好笑,自知今夜形势太乱,难以再去紫芝堂盗药,只得乘乱悄然退走。
太平棋会决战的第二局移到御花园中大池塘湖畔的凝香亭内举行。亭外便是碧粼粼的池塘。湖中的白莲红荷本来早已开谢,再经一夜风雨蹂躏,更是香瓣零落,倒是随风摇曳的荷叶愈发挺拔,繁密密地铺满了湖面。
凝香亭内观棋的人中除了赵构父子、沈丹颜和汤思退之外,又多了一个妖娆美妇。她一身粉纱宫装上满饰金玉,云鬓高挽,容光照人,媚目流盼间艳色诱人,正是赵构最宠爱的刘贵妃。对局之前,汤思退先让卓南雁和路吟风给贵妃行礼。
饶是路吟风不谙世事,看到刘贵妃的绝艳风姿,也不禁脑中轰然一震。倒是卓南雁神色丝毫不变,扯了下微微发愣的路吟风,给刘贵妃行下礼去。
“免了罢!”刘贵妃掩口嫣然一笑,“难得两大棋士一路横扫棋坛,今番龙争虎斗,可定然精彩得紧。”说着转头望向赵构,“官家,这等难得一见的好局,官家怎地不想着臣妾?”虽是语带嗔怪,娇靥上仍是似笑非笑,说不出得柔媚万状。
赵构“呵呵”干笑:“这等对局历时长久,只怕爱妃不耐。好在他们昨日战平,今日你正有热闹好瞧!”将手一摆,各人落座。刘贵妃瞥了一眼神色沉静的沈丹颜,妖妖娆娆地挨着赵构坐了。沈丹颜却须在旁侍立。
这一局卓南雁执白。两人已交手两次,可谓知己知彼。这三番棋战的第二盘最是紧要,二人都各逞其能,棋局精彩纷呈。
刘贵妃棋力平平,耐着性子看了多时,颇觉无趣,忽地瞥见静立一旁的沈丹颜,不由秀眉微蹙。“腿好酸啊,”她悠然伸个懒腰,娇笑道,“官家,臣妾要借您这新晋的女待诏捶捶腿,不知官家舍得吗?”
赵构背着爱妃搭上沈丹颜,本就心虚,眼见刘贵妃嫣然一笑,百媚千娇,只得嘿嘿笑道:“那又有何不可。”沈丹颜面色一白,也只得跪在刘贵妃身前,给她捶打玉腿。
卓南雁浓眉一轩,忍不住横了一眼刘贵妃,虽只眼神一扫,却已被刘贵妃瞧在眼内。
这时盘中激战犹酣。棋枰上似有一黑一白两大侠客,黑刀白剑,各逞机锋,刀光剑影从白空内渐渐铺张,蔓延到纹枰的各个角落。
旁观的汤思退棋力不及,只觉头昏眼花。赵瑗却看得入神,忽而眉飞色动,忽而蹙眉摇头。沈丹颜虽给刘贵妃捶腿,大半心思还在棋上,眼见双方纵横捭阖,棋势变幻如千峰雾绕、万仞云横,不禁扭着头,紧盯住棋枰呆在那里。
刘贵妃虽看不出棋局的妙处,却也知道此时到了紧要之处,眼见赵构手捻须髯,看得入神,不由娇笑道:“官家,这一局棋,臣妾都看花了眼,官家能给臣妾指点一下吗?”
自古都是观棋不语,但一国之君自然不必受此拘束。赵构瞥见刘贵妃撒娇的玉容,心神一荡,呵呵笑道:“白方擅长掌控大局,黑方则胜在妙算入微。先前白棋壁垒森严,但黑棋全力腾挪变幻,颇有移花接木之妙……”赵构细细评点,兴致渐浓,愈发卖弄起来,信手指点道,“黑棋这一点,乃是妙手,嗯……这么看白棋有些凶险,万万不可大意!”
刘贵妃将柔若无骨的娇躯往赵构身上靠了靠,却向卓南雁笑道:“卓棋士,圣上告诉你不可大意呢!”
此时棋局纷争正到了紧要关头,形势果如赵构所言,黑棋这凌空一点,重如千钧,右下的白棋立时陷入险境。卓南雁的心神全在棋上,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刘贵妃的这句话,却头也不抬地淡淡应道:“知道了!”
“大胆卓南雁!”刘贵妃倏地挺起身子,娇声斥道,“圣上金口玉言指点你的棋道,你不知仰戴圣德,叩谢皇恩,却出言无状,分明心存慢渎,轻藐万岁!”她本来娇怯怯的一副玉润花柔的模样,哪知刹那间便会如此瓢泼大作。
赵构也心底一震,满脸笑容顿时僵住。他自命中兴大宋的英纵之主,实则多年来被金兵撵得一再南蹿,但越是残山剩水屈膝苟安,骨子里就越怕被人轻慢。刘贵妃燕语莺声的一席话正戳到他深隐心底的痛处。一股邪火噌地蹿到了脑顶。
啪的一声,赵构重重地一拍龙椅,大喝道:“大胆!”
仿佛晴天霹雳瞬间劈落,观弈之人全没防备,便连赵瑷都怔在那里。远远矗立的几个内侍闻声慌忙奔来。
“将这个狂悖无礼之徒,”赵构将那张随和宽让的“脸皮”扯了下去,露出了喜怒无常的不测天威,手指卓南雁颤声道,“拿下……”他一时脸色发白,竟想不到怎生处罚是好。那几个内侍忙蜂拥而上,先将卓南雁按倒在地。
“父皇!”赵瑷这时才缓过神来,抢先跪下,道,“卓南雁出身草莽,不谙朝廷礼数,并非心存轻慢,求您宽恕则个!”
赵构这一雷霆大作,汤思退、沈丹颜、路吟风等人全都跪倒,便连刘贵妃都悄然立起。赵构大骂了一通,忽然间也觉有些失态,蹙紧眉头望向汤思退。
“万岁!”汤思退忙叩头道,“卓南雁不识礼数,君前失仪,该当杖责四十。免去他的棋待诏之职,撵出宫外,永不录用!”他身为棋会的掌办官吏,早就心中惴惴,只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卓南雁听得“撵出宫外”四字,登时浑身剧震,整个人定在那里。
见自己龙威突发,身周的凡人全都满面仓皇,赵构的怒火反倒熄了许多。他为人最擅矫饰,平生只喜欢“天威不测、圣意难度”,自己的心思决不让臣子猜中。汤思退说的处罚虽然正好,但赵构却决不想用,若是从重处罚,只为了“知道了”三字杀死个士人,自然更不是法子。赵构微一蹙眉,望着卓南雁道:“卓南雁,你还有何话说?”
“草民……”卓南雁忽然怔住了,心底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暗道:“这一出宫,紫金芝便再难到手,小月儿便只有……”他身子抖了抖,扬起苍白如纸的脸孔,缓缓道:“草民想下完这盘棋!”
赵构的眉毛掀动了一下,这个低贱的棋待诏此时似乎痛楚无比,却偏偏展露出一种罕见的高贵和沉浑。
“好!”赵构咧开嘴一笑,他忽又对卓南雁生出了无比的兴趣,“朕不但让你下完这盘棋,还会让你下完这三番棋!”顿了顿,忽又喝道,“只是这失仪之罪不可不治,拖出去先打二十杖,再回来弈棋。”几个内侍架起卓南雁便走。
卓南雁再回到凝香亭时,后背衣襟已是血迹斑斑。此时他已是待罪之身,只能跪着弈棋,强挣着跪倒在纹枰前,背上的杖伤便窜起钻心的疼痛。
“路兄,”卓南雁却望着路吟风一笑,“该小弟了吧?”路吟风的黑脸上兀自满是冷汗,见他谈笑风生,却不敢应声,只频频点头。卓南雁的手稳稳擎起一枚白子,啪的打在枰上,开劫!
旁观的众人全是一震,都没料到他身遭重创,仍能弈出如此强硬的一手。只有沈丹颜美眸发光:“妙啊,挑起劫争,乱中求胜!只是……劫争一起,便要看算功了,他刚挨了大杖,可撑得住吗?”路吟风黑脸上的肌肉努了努,挥棋迎上。
劫争从右下方展开,跟着卓南雁又在中央做起生死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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