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便请痛痛快快地做个了断!”乌禄挺胸喝道,“我这个赌便是,我在此不避不让,你一箭射不死我!”他故意将“男子汉大丈夫”这六字说得铿锵有力,萧抱珍貌如玉女,也时常易容成女子,但平时最恼恨旁人说他不男不女,听了这话,登时双眉一扬。
此时二人相距两丈左右,莫说乌禄不会武功,便是个武林高手,不避不让地独对巫魔发射的暗器,也决计难逃一死。
萧抱珍性子细密,恼怒之后,随即却想:“他莫非是埋下了什么厉害帮手?”目光游走,却觉四周悄寂冷邃。卓南雁早已收敛真气,他的天衣真气得自天地,此时敛却气机,与天地浑如一体,万难察觉。
乌禄却哈哈大笑:“萧教主莫不是当我是个胆小鼠辈,此时只求速死?”萧抱珍将冷森森的目光重又凝在他身上,幽幽一笑:“我若射不死你,却又如何?”
“那必是萧教主手下留情了!”乌禄笑道,“但我也决不会向尊驾求饶。只请你再给我一个月机会,留在江南拜访几个老友。一个月之后,萧教主自可来取我性命!”
萧抱珍秀眉蹙起。乌禄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决不会擅回金国,去给你找麻烦。”萧抱珍最怕的便是此着。乌禄若是突返金国,完颜亮定会怪他办事不力,但若乌禄一直逗留江南,完颜亮却未必会怪罪他。萧抱珍明眸一转,终于低声娇笑道:“你若回金国,那是自寻死路,却能给我找什么麻烦?”
“难得萧教主应允!”乌禄笑道,“请教主动手吧。”萧抱珍凤目一寒,沉声喝道:“请你再退出五十步去!”
乌禄这时倒不推辞,拱手道:“在下若不从命,那便是对教主不敬!”转过身去,大踏步便行,有意无意地,走到了卓南雁藏身的树下。卓南雁登时会意,忙将几枚铜钱扣在手中,天衣真气悄然流转。
两人相距五十余步,隔着那团篝火,对望而立。
萧抱珍的脸上仍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双臂垂在腰际,浑身一动不动,只十指间跃着惨白色的光芒,瞧来甚是妖异。一股迫人的气息遥遥向乌禄逼来,山谷内登时一阵萧瑟。忽听鸟鸣阵阵,却是林间几只宿鸟被萧抱珍的杀气惊醒,惊叫着仓惶乱飞。
乌禄虎目闪烁,蓦地大喝一声:“萧教主怎地还不动手?莫非是怕了不成?”
这一喝声音响亮,萧抱珍不断摧涌的杀气不由一折。若对面是个武林高手,萧抱珍自会小心翼翼地再行凝神运气,但此时却不禁有些心气浮动:“他左右不过—个文士,我岂能让他笑话?”沉声低喝道:“大人小心!”
山谷间蓦地电芒耀目,一道侵人肌骨的寒光凌空横飞,那团篝火遭寒芒一侵,光焰骤黯。青芒如电,直扑乌禄咽喉,乌禄忍不住挺胸长啸。
骤闻锵然一声响亮,火星四处迸飞。却是几枚铜钱破空飞来,正与巫魔发出的甩手箭激撞一处。巫魔这真气灌注的一箭被数枚铜钱拦腰切中。去势顿衰,斜斜落在地上。猛听“当”的一声裂响,那甩手箭竟断成两截。
“果然伏了厉害帮手!”萧抱珍怒喝道,“你使诈?”乌禄大笑道:“萧教主,我只说不避不闪,却没说不可旁人出手。我这朋友仍没露面,教主这一战输得干净利落。”
萧抱珍凌厉的目光扫在碎裂的甩手箭上,心底震惊无比,游目四顾,喝道:“仆散兄,你如何跟兄弟开这玩笑?”这铜钱一击之威,巫魔已看出出手之人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江湖上的绝顶人物,也只四雄八修这些人物或可办到。萧抱珍心底算来算去,料来定是脾气古怪的仆散腾去而复返,为了他与乌禄的那一赌而与自己翻脸。
山谷内冷清一片,决无仆散腾的回音。卓南雁适才生怕失手,将身上的几枚铜钱一并发出,这才击落了巫魔的一箭,心底暗呼侥幸,这时他对乌禄已是大为钦佩,想到他别有深意的叮嘱,便没有现身。
萧抱珍喊了一声不闻应答,忽地想到“仆散腾”这一手使自己大败亏输,恼怒更增,大喝道:“仆散腾,快快滚出来见我!”尖锐的喝声在山谷间缭绕不去,料想以仆散腾的火辣脾气,若是仍在谷内,必会大怒现身。
乌禄去口手抚长髯,“呵呵”低笑:“萧教主适才一时失手,却还有何话说?”萧抱珍这时也觉自己失态,旋即回复凝定,低笑道:“请阁下唤出背后高人,我才甘心认输。”乌禄将双掌一拍,笑道:“卓老弟,出来吧!”
卓南雁这才飘身而出,横身立在乌禄身侧。萧抱珍目光一寒,沉声道:“卓南雁?我竟忘了你!”卓南雁踏上两步,沉声喝道:“萧抱珍,那碧莲魔针的解药,快快拿来!”他想自己虽已取得紫金芝,大医王萧虎臣也曾说过此时魔针的解药也无甚大用,但心底却总盼着还能将这魔针的解药一并给林霜月取来。
“碧莲魔针?”萧抱珍“呵呵”一笑,“此物决无解药!”卓南雁双眉一紧,正待喝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喝:“主人,你在哪里?”正是应恒的声音。卓南雁大声喝道:“乌禄先生在此!”玄功默运,喝声滚滚传出。
忽听得谷外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鼓荡不绝,惊得层林间宿鸟乱飞,惶鸣不止。萧抱珍面色不由一变,暗道:“来人是谁,怎地内功如此精深?”却听谷外一啸未绝,又有数道啸声先后响起,顷刻间竟有五人作啸,均是龙吟虎啸,高亢悠长。
“主人!”应恒大声呼喊,“师叔祖已到啦!”片刻后便听蹄声响亮,应恒纵马奔来。他身后却有五名道装老者,均是气韵高古,相貌奇特。卓南雁一望之下,险地惊呼出声,暗道:“五灵官?原来应恒也是灵霄派弟子,他口口声声的师叔祖原来便是瑞莲舟会后下落不明的九幽地府五灵官!”
原来瑞莲舟会之前,金灵官和银灵官被罗雪亭在那破旧道观内一通叱骂,事后金灵官想起,颇以为耻。他也是大有见识之人,察觉秦党为万民唾骂,势难久存,便在罗大率群豪攻取九幽地府之前,当机立断,跟五兄弟飘然远隐。
只是如此一来,灵霄派五灵官更为大宋官府所忌,五兄弟只得再次隐居,寻了个破旧道观,暂且栖身。好在铁灵官到了何处,都忘不了研究他的机关埋伏,依着灵霄派的规矩,将那破道观做了一番禁制。应恒本就是灵霄派旧人,素知这位师叔祖的手段,一眼便看出铁灵官可能隐居此处,忙赶来央求几位师叔祖出山。他原怕这五位师叔祖脾气怪异,与世无争,哪知一提完颜乌禄之名,金灵官便即慨然应允出手,当下急急赶来。
顷刻间应恒带着五灵官抢到乌禄身前,六人齐齐勒马。“原来是五灵官!”萧抱珍面色一寒,情知今日有卓南雁和五灵官在此,自己万难再杀乌禄,仰头大笑道,“好!乌禄,这个赌便算是我输了!咱们来日再会。”傲然扫了五灵官一眼,转过身来,大踏步远去。
身后强敌环伺,萧抱珍却走得悠然安稳,大袖飘飘,一步三摇。以五灵官之能,却也不敢贸然进击。
应恒忙将五位师叔祖给乌禄引荐了。乌禄谈吐殷切,着意接纳。卓南雁一直侧身立在篝火招摇不到的暗处,不愿与五灵官相认,待几人寒喧稍毕,便向乌禄一揖倒地,道:“大哥有这五老辅佐,暂且无忧!我还要向巫魔追还解药,咱兄弟暂且别过。”
乌禄也知留他不住,紧握住他双手,道:“兄弟,但愿林姑娘早日康健!哥哥还是那句话,我盼你早日前来辅佐。”
卓南雁微微一笑,又一拱手,倏地腾身而起,疾向巫魔退处追去。
“砰”的一声,莫愁被龙梦婵重重丢在洞内的地上,脊背撞着冷硬的山岩,酸痛难忍。忽见金光乍闪,那长长的金鞭灵蛇一般自身上绕开,疾缩入她雪白的袖内。
“好功夫!”莫愁挑起大拇指,忍痛苦笑,“姐姐这份精妙武功,当真让本状元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最让本状元大开眼界的,却是……却是……”龙梦婵见他吞吐不言,忍不住蹙眉道:“却是什么?”
“却是姐姐这副绝世姿容。”莫愁“嘿嘿”一笑,“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大雁子的心上人小月儿了,嗯,那回无惧老和尚掠来的金国小美人也不错,还有那个云潇潇,个个儿都是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只是跟你一比,他姥姥的都差了十七八倍不止!不对,都差了百倍千倍!”
自来女子都爱听人夸赞貌美,龙梦婵自负绝艳,只是多年来纵横江湖,旁人见了她虽是色授魂与,但听得“龙梦婵”这三字后都忌惮她的狠辣手段,哪敢胡言乱语。此时听得莫愁的言语,她虽料定这“死胖子”必是言不由衷,芳心内却仍不禁微微一喜。
一笑之后,龙梦婵也怕莫愁再滔滔不绝地胡说下去,伸出玉手,道:“拿来!”莫愁惊道:“什么?”
“紫金芝!”龙梦婵冷冷道,“这两日临安的人都传扬卓南雁那狂妄小子深入皇宫给林霜月求药,最终大胜金使,竟如愿以偿地得了紫金芝。他要跟刀霸硬碰,生死难料,我猜那东西必是在你们身上!”
莫愁又一挑大拇指:“高明,那玩意在小桔子那儿。”龙梦婵冷笑道:“适才唐晚菊全力阻挡龙须,拼死护着你突围,不用说,那玩意儿定是在你身上。”莫愁一拍肚子,瞠目道:“当真不在,不信你便来搜!”
龙梦婵秀眉微蹙,伸手摸向他圆滚滚的肚子。莫愁忽地缩身大笑:“别,别,我最怕痒!咱们万事都好商量,你千万莫呵我痒!”龙梦婵挑起秀眉,喝道:“死胖子,你再日罗唆,我一刀砍下你的胖头!”
莫愁被她喝得愣住了,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好姐姐……”他“哇”的一声哭号,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嘶声道,“求你救救小月儿……”龙梦婵见他跪倒啼哭,已是一愣,忽又被他紧紧抱住,心底更是一惊,怕他乘机暗算,忙挥掌按在他脑心。
哪知莫愁眼泪汪汪,哭声越来越大:“她为了救大雁子,自己中毒难愈!你便不在乎小月儿的性命,也该看看大雁子的面儿吧,他为了救小月儿,去那皇宫求药,几次险些丢却小命……”
龙梦婵只觉他双臂越抱越紧,一股男子气息搅得她心烦意乱,又听他哭声悲切,当真又羞又恼,更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出江湖,会斗的高人恶人凶人毒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莫愁这一号胡搅蛮缠的人物,饶是她任性毒辣,却拿他毫无办法,喝道:“快给我放手!”猛地抓起莫愁肩头,将他丢了开去。
莫愁兀自在地上号啕大哭:“人家大雁子将这千辛万苦求来的紫金芝给了我,我若丢了,还有何脸面活着!你便不看大雁子的面儿,看我的面子总成了吧?”
“呸!你一张肥脸,有什么好看的!”龙梦婵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一笑之后,心中蓦地涌上一腔愁绪,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我几次比试,全输在他的手中,本来早答应了他,不再为难南人,但偏偏师尊有命,却又不得不再来江南。”
巫魔此次率门人大举南下,一是受命劫杀完颜乌禄,暗中更要为完颜亮侵宋打探讯息。他闻知老对头卓南雁求得紫金芝的消息后,急命龙梦婵和一众门人出手抢夺。
众门人先前都随巫魔去追杀乌禄,只有龙梦婵心思机敏,寻思卓南雁得了紫金芝后,必会快速将此物送往医谷,便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莫、唐二人。到底她曾受过卓南雁的恩惠,对卓南雁的好友莫愁未下狠手,这才任由莫愁这般折腾胡闹。
莫愁听她柔柔地一叹,心内不知怎地便涌起一股怜爱之意,收了哭喊,痴痴地望着她轻颦淡忧的模样发呆。龙梦婵又是幽幽一叹:“我救了你一命,算来也算报答了他的一段恩情了吧,至于今后如何,我还没有想好!”莫愁“嘻嘻”笑道:“今后如何,那还用想?姐姐干脆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了得啦!”
笑声未落,“啪”的一声,胖脸上已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龙梦婵冷叱道:“我没问你话,休得胡乱接口!”这一巴掌声音响亮,却并不如何疼痛,莫愁捂着胖脸,愁眉苦脸地道:“有话慢慢说,怎地好好地便巴掌伺候?”
却不知龙梦婵这时念及卓南雁,满腔幽怨难诉,听得莫愁嘀咕,不由怒从心起,伸手紧拧莫愁的耳朵,喝道:“姑奶奶正琢磨要事,谁让你没完没了地啰嗦?”
莫愁被她揪得耳朵生疼,口中“好姐姐”、“姑奶奶”地紧着告罪求饶。龙梦婵冷哼一声,才放了手,斜倚洞口山壁上,眼望着洞外的明月发呆。
那轮月才从薄薄的云隙间探出脸儿来,金黄金黄的月映得满天紫亮一片,月光洒在洞前,便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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