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么久,这点茶之术总是不到家!”将那茶饼碾过之后,又用茶罗细细筛了,才将颗粒细致的茶末放入茶盏之中。
“骤雨松风入鼎来,”徐涤尘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石瓶,口中笑道,“这时二沸刚过,三沸初来,正是时候!”林霜月忙伸出纤若削葱的玉指,提起瓶来向茶盏内轻轻一点。这茶盏早已烫热,再给她注入了这些许开水一调,茶末立时浓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经飘然腾起来。卓南雁只闻了闻那随着白雾状的热气腾起的茶香,便觉心神一爽。
宋时上自宫廷显贵,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饮茶。宋徽宗更亲著《大观茶论》,详写了“七汤”点茶法的许多讲究,使点茶斗茶之道,风行天下。林霜月这时也正行到了“七汤”点茶法的关键之处,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盏内注水,右手持着那竹筅在盏内轻轻打拂,全神贯注地盯住茶盏。
徐涤尘显是点茶的大行家,不时细加指点。过了多时,林霜月最后一次倾水入盏之后,就见一团浅雾如乳,自水面涌起。那徐涤尘不禁叹道:“好啊!月牙儿,这些年来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学去了。假以时日,只怕你也该称作点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视盏内的茶水水面,却叹了口气:“您说过,要调得汤花咬盏,才能称作‘三昧手’,这一次汤花虽然细密,却不能紧咬盏壁,未免可惜了!”说着将盏内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两人身前。徐涤尘接过茶来,先凝神细细瞧了,再将茶缓缓吸入口中,双目微闭地慢慢品味,口中连道:“老道自入了锁仙洞,万事都不萦怀,只这茶事难得一忘。也亏得这两年月牙儿时常给我带来些好茶!嗯,这‘阳羡小团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还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见那茶色泽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觉一片清香顺着齿缝颊间直沁入心胃里,登觉俗虑全消,似乎体内的烦热之感都少了许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将半盏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地不饮,是觉着茶味不佳么?”卓南雁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佳饮难得,舍不得一口喝掉。”他顿了顿又道,“月牙儿,你适才烹茶的样子真美!真盼着从今而后,你日日在我身边给我烹茶喝!”林霜月听了他的夸赞,心下欢喜,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又觉万分不好意思,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这孩子很有意思,”徐涤尘却哈哈一笑,“月牙儿,你深夜里巴巴地带着他来,自然不是只想给我这糟老头子点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难得不能再难的难关,你是决不会带着个生人前来见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声:“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伯伯去?只怕我们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么都算出来了!”
徐涤尘微微笑道:“不是算出来,而是看出来!”说着望着卓南雁,深深一叹,“他这病实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将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脉门上,眯起眼睛听了片刻,不由连连摇头,道:“怪哉!怪哉!你这脉象忽而细滑,忽而有力,若说中气不足,内虚发热,却又不似!看你五脏强壮,为什么偏呈水湿不运、虚阳外浮之相?”
林霜月听他说得一声“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颤,又听他一股脑地说出一堆医家术语,急得眼圈登时红了,道:“求徐伯伯一定给他治好!他这病好怪,不能使力练武,也不能费神过度。他……他前些日子为了我,以三番棋挑战爹爹,两战下来一胜一负,却因这旧病发作,难以集中心力!若是第三盘再输了,我们必会挨爹爹重罚!”说着又满上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这小孩竟赢了林逸虹?”徐涤尘接过茶来,双目一亮,问道,“他让你几子?”卓南雁摇头道:“我不要他让子,是分先!”徐涤尘仰头哈哈长笑,将那茶一饮而尽,道:“有志气!当年只有我的老友棋仙施屠龙能胜这林老二,你小小年纪就能胜得了他,真了不起!好,我说什么也要给你治好这伤!”当下凝神敛气,双目垂帘,似是入定一般地静坐在那里,不再发一言。
卓南雁只觉他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指忽紧忽松的按着,更有一股暖如春风的柔和劲力随着他的手指吞吐不定,煞是好玩。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徐涤尘才睁开眼来,瞅着他问:“孩子,你练过什么上乘内功么?”
卓南雁缓缓摇头,道:“风雷堡的易伯伯说我不能练武!”徐涤尘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这病是何时患上的?”卓南雁道:“他们说我一两岁时便得了重病!”想了想又道,“厉叔叔说,我两岁时全家曾遭人追杀,我在激战之中受了些伤!后来我娘为了救我,累得身子也垮了,不久便也弃我而去!”这些伤心往事他从不愿提起,这时说着,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徐涤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又闭上了眼。这一次时候却更长,卓南雁坐在地上,只觉双腿都酸了,那徐涤尘还是毫无动静,竟似睡着了一般。卓南雁正觉得奇怪,猛见徐涤尘双目一张,低喝道:“接我这掌!”大袖一展,便向卓南雁胸前推到,一股劲风随掌而至。卓南雁大吃一惊,想不到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还有这等掌力,听他这意思竟似要试探自己武功,无奈之下急忙奋起双掌迎了上去。
才和他那铁掌接在一处,便觉一股真气循着自己双掌钻入体内,与此同时,卓南雁腹内登时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气,也向掌上涌来。徐涤尘身子微震,摇晃了两下,却喝了声好,铁掌霍地收回。“是了,”他望着卓南雁低笑起来,“原来如此!”
卓南雁这一使力,霎时又觉浑身乏力,热汗奔涌,勉力扶住地面,满是疑惑地望着他。林霜月却比他还着急,问道:“徐伯伯,他这病有治了么?”
“好歹可算寻到了他这病源,”徐涤尘手拈长髯,声音却忽然无限伤感起来,“依我推算,卓南雁幼年受伤之后体质极虚,或许是命悬一线。他娘赵芳仪为了救他,将毕生功力尽数输到了卓南雁体内,这才灯枯油尽而死!卓南雁重伤下的虚症虽被赵芳仪以内功治好,但他一个孩子,体内忽然间蕴了二十年的上乘内力,不会运使又无法运使,使力过大之时便会激发内力冲荡,自然流汗无力,浑身难受!”
“什么,”卓南雁浑身突突发抖,颤声道,“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徐涤尘慨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我追随卓教主,对赵女侠的素心上清功甚是熟捻,适才一试,便知你体内所蕴必是这门内气。呵呵,你回思你年幼之时是不是更加怕热怕动,随着年纪增长,这毛病是不是渐渐好转?还有,你是不是情急之下便会气力大增,事过之后却有容易昏厥无力?这都是你童年的经脉细弱,难以容纳这股内气所致。”
“是!”卓南雁听他说得丝毫不爽,不由连连点头,暗想:“怪不得我目力耳力自幼超逾常人?还有,我的力气忽大忽小,气力小的时候难敌寻常少年,情急之下却会一掌击伤那武功奇高的海老怪!”想起那晚海老怪被自己一掌击得口吐鲜血的情形,忽然间便对折磨自己十余载的这股热气有了一种亲近之感:“娘,原来你苦苦修炼的内气一直在我体内,是你这二十年的精深内力那晚再次救下了孩儿性命!”随即却又想到母亲当时奋力救活自己之后又要永久离开自己,临终之前她不知何等伤心,立时胸中大恸,泪水夺眶而出。
林霜月见他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道:“徐伯伯,卓南雁体内蕴了二十年的高深内力,这么着,他不就是一个大高手了么?”徐涤尘却摇头道:“他不懂导气归元之法,使力劳神之时便会受那内力冲荡之苦,哪里算得上高手?嘿,也亏得素心上清功中正平和,若是换作卓教主那等刚猛霸道的功力,只怕会使他多受十倍的折磨!”
“那可怎生是好?”林霜月听得蛾眉频蹙,忙给徐涤尘碗中点上一注新茶,道,“徐伯伯你说过定要治好他这伤病的,可定要想想法子!”徐涤尘两道长眉缓缓扬起,笑道:“别说他是教主之子,便是看在我喝你月牙儿多年好茶的份上,这个忙却也不能不帮!不过,当真是难啊!”缓缓饮了茶水,却又闭目沉思。
卓南雁一颗心怦怦乱跳,大张双眼,紧张地瞧着他。过了片刻,徐涤尘才睁开眼来,对林霜月道:“月牙儿,你回去告诉你爹!卓南雁要养上七日病,这第三盘棋,要到七日之后再下!”眼见林霜月面露犹豫之色,又笑道,“放心!咱明教的白羊长老林逸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你只一提卓南雁病中无法凝神下棋,他自会满口子答应!”
他说到这里,面容一肃,站起身道:“当年老道有一位挚友,曾传过我一套风虎云龙功,老道终生受用无穷。这门功法最能调和人身龙虎二气,我这就传给他。这七日功夫,虽不能大成,但伏其内气,畅其经脉,必有初效!”林霜月双目一亮,道:“风虎云龙功?早就听爹爹说过,这门功夫是武林中的上乘丹法,连他都佩服得紧呢!”
徐涤尘笑道:“小丫头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怕今晚就来得不怀好意,早就想着要老道传他这门功夫了吧?呵呵,这门丹法源出道家,虽不及本教镇教玄功‘三际神魔大法’凌厉霸道,但中正淳和,练得好了可以直趋地元境界!”
林霜月问:“什么是地元境界?”徐涤尘道:“天下修炼之道,分为天元、地元、人元三个境界。寻常江湖武功,重在搬弄真气,任督运转,全都是人元境界。再进一步,要炼气化神,使五行精魄,山海之气,皆可调为我用,这才是地元境界。只有炼神还虚,到了天元境界,那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合一,真气往还,无人无我!”
林霜月忽道:“那有没有一下子练到天元境界的武功?”徐涤尘呵呵一笑:“小丫头好不贪心!素闻天衣真气为天下最高妙神奥的内功,想必可以直趋天元。”
卓南雁奇道:“天衣真气?我好像听无惧和尚说过,这天衣真气乃是天下有名的魔功啊!”徐涤尘翻起眼睛,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修炼起来自然多了许多凶险。江湖中人不免骂它为‘天下第一邪功’,嘿嘿,少见多怪,莫此为甚!可惜老道却无缘得见这门神功!”说着连连叹息,脸上颇有憾色。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三节:纹枰惊魂 茶香拜师
卓南雁听得心神摇曳,忽地心中一阵激动,便给徐涤尘磕下头去,口中道:“就请道长收下我这弟子!”徐涤尘却笑容一敛,挥袖拦住了他道:“老道武功大减,如何能收弟子!咱们有言在先,这次传功,只算疗伤,不算授徒!”林霜月见卓南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极的神色,急忙近前一步,软语央求:“徐伯伯,卓南雁身负大仇,人又聪明得紧,您就收下他这个弟子吧!”
徐涤尘却摇头道:“月牙儿,你还不知老道的脾气么,说了不成,就是不成!”他说着转头瞧见卓南雁灰心丧气的样子,又不由长长一叹,“你这孩子良才美质,我不收你为徒,并非是因老道懒散,实乃你这病症要想痊愈,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风虎云龙功只能暂时调和你体内的龙虎二气,但这几年之间,每逢酷暑,你仍旧要受那热症困扰。一直要等到你一十八岁成年以后,经脉粗壮得可以完全容纳得下这上乘真气,虚汗发热之症才能痊愈!”
卓南雁心中一沉,缓缓点头。林霜月却眼圈一红,道:“那这几年之间,他岂不是还是不能习武练功?”
徐涤尘双眉一扬,眼中光芒乍闪,似要说什么,却终究又一叹不语。顿了一顿,他才转头对林霜月道:“小丫头,我可要传他内功了,时候不早,你快快走吧!”林霜月一翘白润的下颔,俏皮地笑道:“我想留下瞧瞧,徐伯伯还不让么?”徐涤尘笑着一指卓南雁,道:“不是老道不让,而是他不让!你在此处,他必然难以凝神入静!”
林霜月登时玉面飞红。她却练过内功,知道练功者若是心有羁绊,轻则收效不大,重则可出偏差,当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卓南雁,道:“好啊,时候不早了,爹爹只怕也要寻我了。我这就回去,咱们明日再见!”卓南雁点头道:“月牙儿,遇到你爹,万事都要小心些!”林霜月给他这关切的一句话语说得眼中波光闪动,急忙一咬樱唇,转身而去。
卓南雁正看着林霜月的背影发呆,蓦地颈后一紧,已被徐涤尘的左掌提住了颈后衣襟。他啊的一声未及叫出,却见徐涤尘伸出右手在石壁一拍,两个人的身子便奇快无比地向上升去。那石壁光滑无比,徐涤尘的手掌上却似有一种绝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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