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诉女儿自己不在人间了。她一念及此,芳心百转,搂紧了完颜婷。
一番痛哭之后,完颜婷反觉心底畅快多了,直起腰来,却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道长,我……我这可失礼了。”文慧卿眼中尽是融融怜爱之意,忙柔声安慰:“姑娘眉清眼亮,是个难得的爽快之人,天尊护佑,虽然目下略有挫折,漂泊无依,日后定然多幅多寿。”
完颜婷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暗道:“我漂泊无依,父母不在,她都算出来了,当真厉害啊!”忽地秀眉一挑,“道长当真什么都算得出吗?”那道姑望着她,点一点头,笑道:“姑娘有何愁事,不妨直言,且看贫道给你破得破不得?”心底暗想:“傻孩子,你便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了下来。”她身为逍遥岛主,手下舰船远航诸国,更兼能人众多,完颜婷便是要价值连城的财宝,也能举手得来。
一抹晕红窜上脸颊,完颜婷却抬头望着黯紫色的天空,道:“道长你说,人世间的姻缘是否早都算定了的,再无更改?姻缘不到,便连牛郎、织女那样的神仙,也要隔河相望?”
“这小妮子原来是动了春心!”文慧卿暗自一笑,“传闻她在燕京时,曾跟那叫卓南雁的后生相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见她脸蕴红潮,依稀便是自己少女时的模样,心底柔情更增,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道:“你当年曾恋上一人,只是其时缘分不足,自此天各一方……”
“缘分不足?”完颜婷美眸大张,道,“道长是说……我们终究缘分不足?”文慧卿看她俏脸雪白,心下生疼,忙道,“姑娘满面莹玉,命宫紫贯,必得贵人为夫。况且万事都有破解之法,姑娘还须将自身机缘多说些,贫道才好推算。”
“他……他叫南雁吧,原是我爹爹的一名手下。”完颜婷便将自己与南雁的聚散离合简要说了,只是隐去自家身份,只说其父是一名客商,害死完颜亨的金主完颜亮被她称作了“身在官府的大恶人”。说到最后,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是南雁贪图富贵,暗害了爹爹。在我心底,自是不信的。况且南雁也说过,那大恶人要找爹爹麻烦,便没那诬陷,爹爹也会遭殃。但眼下……南雁与我确是天各一方。”
“孩子,”文慧卿柔声道,“原来你心中只有这位南雁公子?”完颜婷臻首轻摇,道:“爹爹去世之前,将我托付给了他当年的另一位手下,名字嘛,便叫他小鱼儿吧。”说着“扑哧”一笑,暗想,“我每次叫他名字,都似在开玩笑。”接着道,“这小鱼儿跟个女孩儿似的,动不动便脸红,倒是死心塌地地恋着我。只是……在我心底,终究当他是我弟弟一般。”
“原来如此!”文慧卿笑道,“在你心底,只怕还是恋着那位南雁公子多些,奈何缘分未足,相思难寄。”
完颜婷双颊晕红,苦笑道:“我这般痴痴傻傻的,在人家心底呢,却还有一位林姑娘。况且,我还要亲手给爹爹报了大仇,这一生一世,跟他是不会再见了……”说到这里心底的万千愁绪一发涌上,忽地立起,顿足道,“我这可是糊涂啦!爹爹当年总说‘相形不如论心’,相面论命的话,总是拿不准的,我今日糊里糊涂地却跟你说了这许多,道长,您可别见怪……”说着盈盈立起,转身要走。
文慧卿见她珠泪才收,笑容凄苦,心底更是爱怜横生,正要寻个话头将她留住,母女俩再多待一会儿,忽听一声苍老的长笑在院外腾起:“阁下来得倒快,若要比拼,这便随我来吧!”笑声悠长响亮。文慧卿和完颜婷齐齐一凛,完颜婷惊道:“是老鬼叔叔!他要跟谁比拼?”
略略一沉,苍老的暮色中却见一人斜刺里冲到,正是余孤天。
一路之上,早有龙须不住给余孤天报讯,告知完颜婷的驻足之处。他匆匆赶到梅家老店,纵身掠上屋顶,居高临下正瞧见端坐亭内的完颜婷和文慧卿,霎时间心底发寒:“这逍遥岛主竟也赶到了此处!”跟着便听身侧燕老鬼发笑邀战,他虽知这岛主和燕老鬼联手,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处,却仍是大喝一声:“婷姐姐,可别中那道姑的诡计!”横身掠到,掌风猎猎,凌空向文慧卿袭来。
文慧卿暗吃一惊。她此时却不愿与女儿贸然相认,更不愿跟余孤天动手,只得轻飘飘地横推一掌。双掌相交,余孤天只觉身前万千道劲气纵横奔涌,本来他只需借势让开便可卸去这“万象森罗”的凌厉势道,但此时心如油煎,大喝声中,仍是奋力挥掌向前。
猛听文慧卿一声娇叱,已借势飘然跃起,一晃之间,已到了十余丈外。余孤天长吸了一口真气,正待飞身追击,完颜婷忙喝了一声:“小鱼儿,你要作甚,还不住手!”余孤天微微一愣。
只这么一沉,燕老鬼和那文慧卿均已踪迹皆无。“婷姐姐,”余孤天拼力凝定心神,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她……她可是逍遥岛主?适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她是逍遥岛主吗?怪不得如此身手!”完颜婷却只略略一惊,随即也不以为意,笑道,“但这人言笑可亲,我瞧也没甚恶意,你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余孤天紧盯着她,道:“当真吗?她将你大老远地诓到此处,到底说了什么?”
完颜婷暗道:“那些话可跟你说不得!”霎时娇靥晕红,横了他一眼,笑道,“都是些女人家的话,你少来管这许多,”余孤天看她的笑靥含羞带嗔,心底一宽:“婷姐姐决计不会作伪,那岛主若是说破了,她定不会如此跟我说笑。”
此时园中岑寂,但见完颜婷含笑俏立,淡淡的暮霭残照中,她身上似是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辉光。那一瞬间,余孤天忽然觉得周幽王或许没有错,什么王图霸业、锦绣河山,跟眼前佳人这倾城倾国的一笑相较,全都微不足道。这念头虽只一闪,余孤天的身子便簌地一抖,暗道:“完颜冠,你重任在肩,怎地生出如此辱没祖宗的念头!”
“小鱼儿又发什么呆?”完颜婷“格格”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这般风风火火地赶来,却是为了何事?”余孤天俊面一红,笑了笑,道:“这……这逍遥岛主不是好人。我怕她要离间你我,在你跟前,所我……说我坏话。”想到这武功高强的逍遥岛主掌控了自己的绝大秘密,他心内发紧,言语竟结巴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完颜婷嫣然一笑,深深凝视着他,缓缓地道,“小鱼儿,你记好了。这世上,不管是谁在我跟前说你坏话,我都不信。”
这一句话说得极缓慢极清晰,恰似一盆热水直泼进余孤天颠簸一路、忐忑冰冷的心底,霎时间余孤天只觉喉头发热,叫一声“婷姐姐”,将她一把搂住,竟痛哭出声。
完颜婷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来,嗔道:“你要勒死我呀!”余孤天一惊缩手。完颜婷才“扑哧”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说哭便哭!”掏出怀中香帕,给他擦去泪珠,说笑间,两人一起回屋。
完颜婷住的地方,总是飘着一抹淡淡的幽香。余孤天再闻到熟悉的幽香,就觉胸中一暖。借着柔和的灯光,他忽然觉得,婷姐姐身上散出的美,能让他生出一种无比安宁的畅然。完颜亮赐给他的那两个美妃虽也千娇百媚,但与端坐灯下的婷姐姐相比,便全成了闲花野草。
两人说了几句别后的闲话,一抹忧色便掠上完颜婷的眉间。她叹道:“你知道这讯息吗?昨日黎获传信过来,南宫参事败被杀了!”余孤天颓然坐下,道:“我也是路上刚刚得知。南宫参野心太大,若非他自不量力,急于求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日南宫参提出乘乱谋夺归心盟主之位,余孤天倒并未太过在意。在他的心底,总对这位南宫堡主深怀戒意,不愿他风头太劲。在匆匆离开建康之前,余孤天只甩给南宫参淡淡的一句话:“明日的归心盟会,你要去便去。记住,见机行事,不可力取!”只是任凭余孤天如何心机深沉,也决计料不到南宫参非但没有夺下盟主之位,更丢了一条老命。
完颜婷蹙眉道:“我也着实讨厌这南宫参。但他这一死,对咱们却没半点儿好处。”
余孤天“嘿嘿”一笑:“还是拜了卓大哥所赐!听说他武功尽复,连我师尊出马,都收拾不了他。”说到卓南雁,他的笑声顿时阴冷起来,“每一次跟他重逢,他便是跟我作对!婷姐姐,这也怪你!”完颜婷玉靥一凝,芳心又乱了起来,淡淡地道:“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日完颜婷传令龙须放过卓南雁之事,南宫参早暗中禀报给了余孤天。这股酸苦的怒火已在余孤天胸中蕴了多日,但此时见完颜婷发火,余孤天心底反而一软,他痴痴地望着她,声音反而低了下来,道:“我请姐姐做的东西,可成了吗?”
完颜婷却哼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奈:“上次你派南宫参自我手中取走的‘片晌癫’,莫不是用在了罗雪亭的身上?”余孤天点头笑道:“还亏得你那‘片晌癫’,不然怎地对付得了狮堂雪冷?连南宫参都佩服你这宝贝灵验呢!”他的眼神闪亮起来,“完颜亮这便要御驾亲征了,咱们良机已到,只要你配成了那宝贝……”
完颜婷也是眼芒一亮,恨声道:“既是对付这昏君,便什么手段都不为过!”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取出那乌气沉沉的天香宝囊,打开来,摊在桌上。余孤天不有吃了一惊,却见不大的木匣内盘着一条小小的金蛇,那金蛇长不过尺,细如笔管,蛇神当中却缠着一只拇指大小的乌黑怪鸟。一蛇一鸟已然身死,兀自紧紧缠绕。淡淡的灯光下,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昇煞气逃匣而出。
“按唐门毒经的说法,这两种毒物死在一起的,叫做龟蛇殄,形如龟蛇相抱,其毒刑也暗藏生克。”完颜婷道,“以龟蛇殄同归于尽的毒物大多毒性早丧,只是这两样毒物太厉害了,毒性仍有妙用。别看这鸟儿小,毒性最猛,爱食毒蛇,名叫离魂鸠!”
“离魂鸠?”余孤天惊道,“当年我在叶天候手下时,他曾跟我纵论天下毒物,说到若以性猛效速而论,天下毒物当以离魂鸠为王,只是这离魂鸠便连龙吟坛内精研毒物的耶律瀚海都未尝一见……”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忽然住口。要知叶天候和耶律瀚海正是当年背叛龙骧楼主完颜亨的首要人物,叶天候说的这段话,也正是处心积虑搜寻研制对抗完颜亨的毒药时所说。
好在余孤天当日确在叶天候手下当差,完颜婷便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错,传说被离魂鸠咬中的人,畜,瞬间僵死,形若离魂。这离魂鸠乃是世上最小的鸟儿了吧,听说早已绝迹,不想黎获带着大批人手,在蕲州黄梅山猫了七日七夜,竟用天香宝囊捉住了一只。嘿嘿,也难怪耶律瀚海那恶贼没有见过,这等神物,若无天香宝囊这稀世奇珍和龙须的大批手下,焉能得手。”
“完颜亮那恶贼有萧抱珍这使毒的大行家相护,咱们若要用毒对付他,便须不露出一丝痕迹。偏偏天下的毒物都有色有味,只有离魂鸠的眼下之肉,炼出来的毒才能无色无臭。”她说着又幽幽一叹,手指那金色小蛇,道,“只是世事难如人意。跟离魂鸠一起奔入天香宝囊的,还有这化血金螭。化血金螭毒性不烈,生性爱食猛兽之血,却正是离魂鸠的克星。这一蛇一鸟,相克而死,竟让离魂鸠的毒性也削弱了许多。”
“毒性削弱了?”余孤天大是焦急,连道,“那可如何是好?”完颜婷笑道:“别急,毒性自有其生克之道。”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银瓶,举在眼前,低声道:“这就是我用离魂鸠和化血金螭苦炼出来的宝贝‘鬼牵机’,可着实费了不少心血。离魂鸠的烈毒虽然被化血金螭化去不少,却仍具妙用。我用羊犬试过,施毒之后,中者毫无异状,待十二个时辰之后,化血金螭的毒性尽去,离魂鸠毒性显露,才能让中者周身僵硬而死。”
“妙极妙极,这叫福祸相依。照我的本意,原是毒性显露得越慢越好。十二个时辰后毒性才发,这才叫神不知鬼不觉!”余孤天心头狂喜,拈起那银瓶时竟是手臂发颤,低笑道,“只是鬼牵机这名字不雅,须得改个名字。嗯,我还是喜欢叫龙蛇变!让龙变成蛇,让蛇再变成龙!”一蓬幽亮幽亮的光自他眼中耀起,余孤天沉沉地道,“芮王爷,您这宝押得对了,我余孤天才是真龙!”
完颜婷想到了父亲,心底也是豪气陡增,笑道:“好,便叫龙蛇变!”余孤天望着她幽幽地笑道:“我这才明白芮王爷的心思,龙蛇变,龙蛇变,他就是要我这小蛇再变成龙啊!嘿嘿,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素……郡主姐姐,咱这天造地和的故事,也不知芮王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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