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阴寒的潭水飞卷上来,隐隐地却有一股活水自下方涌来。卓南雁心中一动,潜身向下钻去。他在洞庭湖畔多日,又在潭深水足的庐山学艺,水性精熟无比。顺着活水潜游不久,猛觉上方一亮,忘忧心法已觉出头上气机宽阔,卓南雁忙摇身游上。
眼前却是一座宽阔的石窟,岩壁上竟还燃着松脂火把,火光映得石窟内红彤彤的。卓南雁环顾石窟,竟发觉石窟并无出口,迎面山岩上却浓墨重彩地画着一幅画。他一眼瞥见那画,顿时心神剧震:“飞仙御风图?”
岩上所画的,乃是一个御风奔腾的飞动仙人,这仙人大袖飘举,似要破壁飞出。这幅奇画卓南雁早已深印心底,正是当日他初入龙吟坛时,燕老鬼所画。其实龙吟四老以艺演武,燕老鬼所画的这飞仙御风图便暗含了高明的九妙飞天术。
卓南雁跟燕老鬼交往最多,这时他凝神细瞧,但觉这运笔泼墨,全是燕老鬼的笔意。这等蕴武于艺的奇画,除了燕老鬼,世间决无第二人能画出来。“燕老鬼,你在哪里?”卓南雁料想这位老友也在岛上,不由心底暗喜,张口大叫,但听回声阵阵,哪里有人应声。
叫嚷两声,卓南雁不由凝定心神:“今日这几轮比试好怪,先是见了邵先生那‘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后见燕老鬼的这幅飞仙御风图,难道这两位老友都到了岛上?又或是文岛主在以此向我示好?”
此时他困在别无出路的石窟中,当务之急还是要破围而出,凝目再望那奇画,但见画上仙人挥手前探,正抓向头上一朵金黄菊花。他猛然想到当日在龙吟坛内,燕老鬼的画上本无菊花,其后龙骧楼主完颜亨插菊入石,使得整幅奇画妙韵横生。此时那岩上并无真菊,只是画出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完颜亨当日手插的菊花乃是画龙点睛之笔,莫非今日这岩上菊花也有玄机?”卓南雁凝神细瞧,果见菊下山岩微有突起,心念一动,猛地跃起,向那菊花按去。掌力疾发,但听隆隆巨响,那道岩壁竟缓缓转开,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处宽阔山洞。
卓南雁飞步闪入,却见眼前明亮,不由心头狂喜:“那岩画果然是破阵关键,这可不是回来了吗?”原来他转开那岩壁之后,恰好便进入了右方大洞,向回行不几步,便到了先前那宽阔石室之内。
文岛主见他这么快便即转会,脸上微现讶色,道:“卓南雁,你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卓南雁哈哈一笑:“多些岛主,这一阵大有玄机!”眼下那小石狮还端坐在石盘之上,忙飞身跃上石盘,探手去抓石狮。不想那石狮却有些分量,他使上几分真力,才将石狮搬起。
石狮一起,猛听“咔嚓”一声,脚下石盘霍然向下翻去。此时卓南雁狂喜之下,全没防备,陡见脚下一空,便向下飞坠。这一下变起甚是突兀,他双手还须紧抱石狮,若是石狮有毁,只怕文岛主便会翻脸不认账。电光火石间,他只得左手环抱石狮,右掌疾探,搭在了陷阱边缘。
若在往常,他指上只需微一借力,便能再行跃起。但此时他刚刚跟萧抱珍狠斗了一番内力,真气大耗,怀中又有一个沉重石狮,指头虽搭在陷阱边缘,但身子还是向下坠去。危机之间,他长吸了一口真气,手指坚硬如铁,正待借力飞起,猛见光芒疾闪,头上落下一面巨大圆形钢盖,钢盖四周全是光闪闪的锋锐刀口。
文岛主蓦地惊呼一声:“小心,快松手!”卓南雁瞥见钢盖罩下,也知若不松手,不免五指不保,听得文岛主这声疾呼,心底一松:“莫非文岛主不是为了害我?”忙收回五指,间不容发之际,那锋锐钢盖已然严丝合缝地盖上。
四下里登时漆黑一片,身子呼呼飞坠,疾坠了五六丈深,他才落到实地。卓南雁心底惊疑,大声吼叫:“文岛主,快快放我出去!”嘶吼良久,陷阱内尽是嗡嗡回音,丝毫不闻文岛主应答。
卓南雁大怒,腾身跃起推震钢盖,但这四壁光滑如镜,决无落足借力之处,他一跃之势已尽,再也无力震开顶盖。此次出海,他又没将威盛神剑带在身上,对付四周溜光坚硬是石壁,便毫无办法。
他费力折腾一通,眼见毫无效验,只得愤然坐下,蓦然想到:“这文岛主只怕早就心怀叵测。她这几关比试,处处别有用心。第一关她故意说起楚霸王,让我以为她鄙夷完颜亮。第二关巧计安排,又让我跟萧抱珍比试内功,耗去我的大半内力,适才我若再多三分劲力,焉能坠落?还有这第三关,她故意安排要取得石狮为胜,那石狮不但连接翻板机关,更让我怀抱石狮,难以双臂抵挡那陷阱机关!嘿嘿,她故意拖到今日午后才让我跟萧抱珍比武,便是为了精心设置这诸般机关。嗯,那七步六花阵是早就有的,但那副飞仙御风图定是新画上去的,故意将菊花花在岩壁的枢纽上……”
此时深陷绝地,卓南雁越思越觉这文岛主机心深怀,手段高明,忽地转念又想:“那副飞仙御风图和‘紫漠困高祖’的珍珑到底是怎么回事,燕老鬼和邵先生是否也在岛上?若是他们,怎会跟这岛主联手害我?又或是他们也被这岛主抓来,中了她的诡计?”阵阵疑云此来彼去,难以尽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格格轻响,顶上钢盖拉开一道细缝,透出些光亮进来。跟着一只火把丢入,晃悠悠地直落在地底,跃动的火光映出一片幽红。卓南雁急忙立起,昂头向上望去。
“教主请看,卓南雁便在下面。”文岛主柔柔的声音自那细缝中传来,“还得多谢教主,助我擒住了这小贼。”
萧抱珍呵呵低笑:“这小贼四处树敌,不想跟逍遥岛也有仇怨,这个在下倒是不知了。嘿嘿,能让岛主欠我个人情,也是萧某平生之幸!”
“果然这文岛主是居心叵测!”卓南雁心头怒火勃发,又想,“但我又何时招惹逍遥岛了?难道……难道便因当日无意间杀了萧长青?”依稀只见上面透光的细缝间闪着两团阴影,显是萧抱珍和文岛主正向下张望。
他料想二人正要看自己张惶愤怒之状,索性哈哈一笑:“文岛主,你要杀我,堂堂正正地动手便是!使这般阴谋诡计,着实的辱没了逍遥岛的威名!”跟着仰面躺在地上,跷起腿来,悠悠晃动。
萧抱珍冷哼道:“这小贼乖张狂妄,少时可得慢慢折磨!”文岛主却笑道:“可这四关比武,卓南雁却是胜了!”萧抱珍微微一愣,干咳两声,并不言语。
“文某从不失信于人!”文岛主的声音扔是淡定而沉稳,“他既是胜了,那便在岛上多留几日,容我跟他算算旧账。教主既败,也只得暂且离岛!”
萧抱珍急道:“可这……”文岛主淡淡地打断他:“文某到底欠了教主一个人情,自不会让教主空跑一趟。少时请教主带十艘海船走。但逍遥岛逍遥世外,决不卷入尘世之争。船我可以借你,岛上好汉却不能随你征战,送得教主上岸后,他们自会设法撤回。”
萧抱珍先前被困在石洞中,得岛上弟子相救,却才转回,本以为这次大败亏输,定会空手离岛,哪料到峰回路转,获胜的卓南雁反被文岛主困住。此时又听得文岛主答应送他海船,自是喜出望外,欢欣之下,萧抱珍也知见好就收,忙温言相谢。
卓南雁忍无可忍,愤声骂道:“姓文的,你这厮言而无信,奸险诡诈,乃是天下第一背信弃义之人!”萧抱珍听他嘶声大骂,心头得意,仰头哈哈狂笑。文岛主却淡淡地道:“萧兄莫要理他,这便随我去挑海船。”
但听格格声响,那道细缝又再合上。过不多时,那小半截火把也燃到尽头,陷阱内重又陷入无比黑暗。
卓南雁长吁了口气,忽想:“文岛主既要跟我算算旧账,终需将我提出陷阱,嘿嘿,是福是祸,老子都接着便是!”他此次出海,历尽诸般磨难,至此实是力倦神疲,当下盘膝坐好,运功调息,片刻后便内息绵绵,直入气定神虚之境。
陷阱内漆黑一团,难辨昼夜。但他默算时光,估摸着已过了整整一夜,这一晚他全心运功,内力渐复。转日又过了大半天,也无人来搭理他。他在海上长途漂流,便没怎么进食,文岛主招待的酒菜样式虽奇,却并不管饱,至此他已饿了整整一日,不免头晕眼花。
忽听得头顶脚步声响,跟着钢盖被人用力掀开,一道熟悉的浑厚笑声直透进来,道:“南雁,你小子还活着吗?”刺目阳光当头扑下,卓南雁抬起头来,眯了眯眼,喜道:“燕老鬼,当真是你?”顶上又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道:“还有老夫!”竟是“易绝”邵颖达和燕老鬼联袂而来。
二人救得卓南雁出来,三人相见,当真喜不自胜。燕老鬼扔是一副敞胸露怀的不羁打扮,上下瞥了卓南雁几眼,忽地飞腿踢在他的屁股上,笑道:“贼小子,你还没死,当真好得紧。”邵颖达拈髯笑道:“困卦六三爻曰:困于石,据于蒺藜,便是你这副德行了!”
原来邵颖达隐居燕京卖字为生时,便与嗜好书画的燕老鬼结识,只是那时两人交情甚浅,自龙骧楼主命龙吟四老全力参悟七星秘韫时,更一直无暇相见。其后龙骧楼惊变,燕老鬼飘零江湖,便曾在那邵颖达的鬼巷中栖身。此次燕老鬼与逍遥岛主相识,便也推举了邵颖达。易绝与逍遥岛主各自闻名已久,一见如故,邵颖达便应文岛主之请,同赴逍遥岛。
卓南雁笑道:“燕先生,邵先生,瞧你们这模样,难道是这逍遥岛上的客人吗?”燕老鬼翻起白眼道:“不是岛上客人,难道跟你一般,也是囚徒?”卓南雁大奇,道:“但那文岛主为何如此待我?”
“岛主如此做,自有她的深意。”邵颖达眼芒一闪,道,“咱们此来,便是奉命相请,走吧!”卓南雁满腹狐疑,随着二人出得洞来,却见前面一座峭拔的小山下一人负手望天,白衣飘飘,正是文岛主。
“去吧,岛主正在等你!”邵颖达低声道,“岛主用心良苦,可别忘了向她道谢!”卓南雁先是一震,随即心念电闪,惊道:“原来全是……”燕老鬼哈哈笑道:“休得啰嗦!快快去吧!”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六节:高崖逼婚 连营纵酒
卓南雁大步赶去,老远便向文岛主躬身行礼,道:“卓南雁多谢岛主!”文岛主转过头来,幽幽地道:“你谢我何来?”卓南雁叹道:“兵法之道,以实击虚。岛主假意借船给萧抱珍,又当着他的面将我囚禁,正是天衣无缝的惑敌妙计,我大宋正可攻其不备。可恨小子驽钝,全没体谅岛主的苦心。”
“谁说我要帮你们赵宋了?”文岛主仰头苍凉地一笑,忽道,“卓南雁,你来逍遥岛,可是要借车船?”卓南雁道:“正是!金兵陈兵海州,战船数百,李宝将军若无车船助战,只怕凶多吉少!”文岛主眼芒一闪,道:“我借给萧抱珍的,都是没甚用处的寻常渔船,但若给你,我却愿将逍遥岛最好的二十艘车船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桩事!”
卓南雁大喜,道:“莫说一桩,便是百十件事,小子粉身碎骨,也给岛主办成!”文岛主莞尔一笑:“哪里用得着你粉身碎骨!这件事容易的紧,”她顿一顿,盯着他得目光百味杂陈,“你去娶完颜婷为妻!”
“婷儿?”卓南雁大张双目,“岛主是婷儿的何人,为何要以此事相求?”文岛主玉靥微红,冷冷地道:“你莫问这许多废话,只告诉我,答允不答允?”卓南雁俊眉紧蹙,沉了一沉,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晚辈恕难从命!”
“你竟不答允?”文岛主美目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为什么?难道她配你不上?”卓南雁沉沉叹道:“晚辈曾与婷儿有过婚约,只是那时晚辈身不由己,其后婷儿因一件事深恨于我……那婚约却被她自行除去了。”想到那日完颜婷所说的“我今日便休了你”得豪言壮语,不由苦笑一声。
“她恨你骂你,不过是一场误会!”文岛主素手一摆,道:“你现下娶她,也没甚难处。”卓南雁摇头道:“晚辈业已心有所属。那位姑娘跟晚辈自幼患难相知,为了晚辈,更不惜叛出师门。晚辈和她早已约好,抗金大事一了,便娶她为妻。今生今世,绝不相负!”
“今生今世,绝不相负……”文岛主不知想起什么,竟娇躯微颤,眼望远天,怔怔出神,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你说的这位姑娘,莫不就是明教圣女林霜月吗?她身为圣女,焉能婚配?”卓南雁笑道:“她早就不做那劳什子圣女了,这一生一世,便只是我的妻子!”
文岛主嘴唇紧抿,神色渐冷,蓦地轻叱一声:“好,你随我来!”转身向峭壁上攀去。这海岛峭壁别有一番冷峻险要,但文岛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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