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一片冷寂之中,蓦听一声长啸,一人纵马掠出,长笑道:“张汝能,还记得燕京故人否?”张汝能双瞳一缩,森然道:“南雁?”他身旁一名谋克孛堇正是先前殒命的孛术鲁亲信,忙向张汝能低声道:“将军,便……便是这小子,在万军之中擒住了孛术鲁大人……”
张汝能微微点头,心下暗道:“这小子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得多!”他脸上神色不动,想催马出阵,却又没这胆略,只得长吸了一口气,强自鼓气喝道:“南雁小子,你当真要螳臂当车,抗拒天兵?”
卓南雁一声冷笑,抽出第三支羽箭,在马上缓缓张弓。他当年深入龙骧楼卧底,因身边的金人都擅骑射,才开始练习箭法。因他自幼便能飞石击鸟,忘忧心法又擅感应方位,没多久便可百步穿杨。
张汝能身侧的亲兵看他弯弓搭箭,立时一阵惊惶,又有两人挥盾抢上护卫。猛听飕飕尖啸,那支箭已闪电般射到,铮然锐响,直钉在一名金兵的盾牌上。沉浑的内劲到处,那金兵浑身剧震,一跤坐倒在地。张汝能和那批金兵又发出一片惊呼。“有书信!”有机灵的亲兵看到了那支羽箭上绑着的一卷硬笺,忙取了来,献到张汝能马前。张汝能并不去接,只冷喝道:“念!”那金兵倒识得汉字,颤巍巍地念道:“一剑补天挫敌胆,八百雄师破……汝能!”这两句诗简明粗鄙到极处,诸多不晓汉文的金兵将校都能听得明白,闻之无不色变。
“不错,我只需八百铁骑结阵,便能踏破你的数万金兵。”卓南雁朗声笑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汝能兄可敢与我这故人斗斗阵法?”
“斗阵?”张汝能冷笑一声,心念电转,暗道,“眼下我军杀气已折,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师,若是此时冲杀,这些精锐马军伤损必多。嘿嘿,兵不厌诈,南雁这厮有勇无谋,本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当下扬声人笑:“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将军便来领教你的战阵之术!”
卓南雁眼芒一亮,笑道:“便这么着了!”缓缓踅马回营,混不把身后的数千金兵放在眼内。下知怎地,张汝能见他目光熠然一闪,竟觉得满腔盘算全被他看透了一般,又见他神色悠闲,更是心下懊恼,只恨弓箭射力不及,强按怒气,将大刀高扬,喝道:“南人自寻死路,本将军明日一举破敌!大伙儿速速安营。”金兵齐声高呼,声若雷震,依令安营扎寨。
卓南雁收兵回营,才入营帐,便听有人大笑:“少主,你可回来啦!”卓南雁双眸一亮,叫道:“厉大个子,你怎地来啦?师尊还好吗?”厉泼疯咧嘴大笑:“自然是帮你打架来啦!”他刚赶到和州,本来被莫复疆安置在城内驿馆,却耐不住性子等候,央求莫复疆带他赶到了营寨。
少时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元老也都赶来,故人相见,自是一番欣喜。厉泼疯更给卓南雁带来了施屠龙的礼物,却是一副围棋。“施长老得知少主武功回复,欢喜得不得了!”厉泼疯指着围棋道,“这个嘛,施长老说,让你收好,两军厮杀之时或可派得上用场!”
卓南雁奇道:“两军交战,要这围棋何用,难道是让我大战间歇下棋解闷吗?”厉泼疯搔着头道:“这个俺可没细问。施长老只是吩咐,这玩意儿要等你遇上难题之时再用。”卓南雁“呵呵”一笑:“师尊想必是让我效法古人谢安,以棋示闲,稳定军心。”将那副棋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一节:斗阵和州 转战江南
夜幕初降,两万金兵马军、步军各自分麾扎营。张汝能心中豪气复燃,暗自调拨兵马,筹划明日大战。
入夜时分,忽闻宋营外鼓声隆隆大作,张汝能大吃一惊:“宋狗果然不守规矩,说好明日斗阵,晚间便来偷营!哼哼,好在本将军早有防备。”喝令诸营将士准备迎敌。他带的两万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锐旅,虽然深夜应战,却也有条不紊,不见丝毫慌乱。
哪知对面宋营中的战鼓敲击半晌,便即停歇,始终也无人马杀来。张汝能和诸将又惊又疑,只得各自回营。过了多时,金兵才要歇息,宋营鼓声又作。半晚之间,每隔一段,卓南雁便命宋军去击鼓呐喊,初时还在自己营内,后来便将战鼓不住前移,渐渐靠近金营。最后两次,更让明教和丐帮轻功高手,携鼓飞转盘旋,绕着金营敲击。
金兵远道而来,本就人困马乏、被他扰得满营皆惊,半晚不得歇息,更增疲惫。宋军将士早就得了卓南雁指令,除了击鼓将士,都塞了耳朵,蒙头大睡,只管养精蓄锐。
时停时响的鼓声中,卓南雁静坐帐内,手拈棋子,在灯下沉思。那抹熟悉的清凉感觉又从手指上直渗进来,卓南雁的心底便透出无比温暖、无比坚忍的感觉,眼前各种棋形和战阵交替闪现。蓦然间,他的双眸一亮,暗道:“是了!兵道即是弈道,弈道即是易道,殊途同归,万法归一。师父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道理!”一念及此,心底满是欢欣和豪气。
“卓少侠,”时俊大步进帐,笑道,“我瞧那些金狗快被咱气疯了……”卓南雁笑道:“只怕还没全疯!”时俊忽地蹙紧眉头,道:“卓少侠,我有一事不明。今日金狗远来,咱们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迎头痛击?”
卓南雁淡淡地道:“旷野驰骋,乃金人之强,这里可比不得唐岛海战。以寡击众,并非上策。我在等着他们分兵力薄,再施雷霆一击!”时俊奇道:“分兵,你怎晓得金狗定会分兵?”
“旁人我不晓得,但张汝能,”卓南雁双眉轻扬,“呵呵”一笑,“我跟他在燕京没少打交道,素知这人的脾气禀性……他应该会的!”正说着,虞允文缓步而入,低声道:“南雁,是时候啦!探子来报,金狗的后营有兵马游动……”卓南雁眼芒一亮,点头道:“咱们的莫大盟主也早该到了吧?”
夜色沉凝,莫愁正率着一队人马在幽暗的丛林峰崖间翻山越岭而行。
那弯冷冰冰的月牙被那黑蒙蒙的山崖峰峦衬着,显得无比的高远冷漠,连月辉也颇有些苍冷凄暗。满山杂木丛生,夜风横拍过来,松涛如啸如诉。四周都是起伏无尽的连绵群山,莫愁每次冷眼望去,都觉得那些黝黑的山崖暗影像一些摆出阵势的怪物伏在那里,让他心惊肉跳。
“他姥姥的,”莫愁早累得满头大汗,抬头望了望孤悬天穹的冷月,又嘀咕起来,“不是说好明早斗阵吗?怎地深更半夜的,让本盟主带兵往深山里乱插?”这两千兵马在深夜中悄然出了和州城南门,沿着蜿蜒的山路挑灯西行,林密路陡,崎岖难行,也难怪莫愁这公子哥儿会连发牢骚。
莫复疆便在莫愁身侧,一路紧板着脸琢磨心事,这时终于凝眉低喝道:“闭嘴!南雁算计得对,咱们人少,只有插到金狗身后,前后夹击,才有胜机!”莫愁撇嘴道:“想我武林中人,讲究一言九鼎,言出必践!大雁子答应跟人斗阵,却又来这手,嘿嘿,岂不是失信于人吗?”唐晚菊笑道:“这叫兵不厌诈!所谓兵行诡道,讲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莫愁说的,那是宋襄之仁,只会丧师误国。”莫愁不以为然,正要再辩 ,忽听莫复疆低喝道:“到啦!想必前面便是断肠崖了!”
沉沉的夜色中,只见前面山崖险峻,那条山路陡然低了下去,两旁巨岩峭如刀削。莫复疆道:“南雁已问了本地土人,金兵若由山路偷袭和州,必经此断肠崖。”唐晚菊双眸发亮:“苍苍两崖间,阔狭容一苇!这崖下的山路由东向西倾下,东侧又有高石横亘,咱们若分兵于此镇守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复疆又细问了带路向导,得知果是断肠崖,暗自大喜,道:“只需留下五百精锐,金兵就休想过去!”莫愁却道:“大雁子怎知金兵一定会偷袭咱们?兴许人家一门心思跟咱斗阵呢?咱们这一路去抄人家后路,本就人少,若再分兵留守,岂不更缺人手?”
“你懂个屁!”莫复疆拧起眉毛,“南雁跟虞军师早定了计,岂能胡乱更改?”莫愁连遭训斥,发了脾气,冷笑道:“大雁子跟虞军师全都太小心了,本状元乃归心盟主,这就拍板定夺,不必留人镇守啦!”
子时一过,宋营的战鼓声终于渐渐冷清下来。张汝能暗自冷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卓南雁只会施此雕虫小技,不谙兵法大道,终究只是个土豹子。嘿嘿,本将军略施巧计,明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大是得意,和衣沉沉睡去。睡梦之中,蓦听鼓声轰鸣。张汝能正睡得昏昏沉沉,只当宋军又虚张声势,全不以为意。哪知喊杀之声渐乱渐响,一名亲兵匆匆入帐禀报:“将军,南人冲来劫营!”张汝能浑身一个抖擞,睡意尽去,一跃而起,喝道:“随我来!”
冲出大帐,但见四处火光冲腾,一队宋军已杀人金营,纵横驰骋这些宋军足有千人,其中精锐正是那三百名明教高手,厉泼疯大刀狂舞,冲在最前,陈金等少年高手也均是以一当百,奋勇冲荡。群豪都遵着卓南雁的吩咐,不得呐喊,只管闷头厮杀,这般静夜里闷声不响地杀来,浑如鬼魅般骇人。张汝能振声怒吼,金兵号角齐鸣,指挥军马围剿来敌。他带来的这些金兵全是女真军卒组成的锐旅,兵将生性坚忍,最擅苦战,此时虽惊不乱,各随本营猛安谋克结阵苦斗,又有人分兵去救火。
此时短兵相接,金兵的骑箭之长难以发挥,仓促之下,难占上风。宋军阵内的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皆是一流高手,在营内左突右冲,只管四处纵火,金营内的大火越燃越多,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激战之中,猛听远处号角昂然响起,犹如老龙怒吟。一直闷声不响地苦斗狠杀的宋军蓦地齐声大吼,并力向前厮杀,金兵胆寒队散之际,宋军忽又齐齐向后退去。“宋狗要逃啦!”张汝能嘶声怒吼,“追啊,莫放宋狗走了!”但断后的都是曲流觞、厉泼疯等明教高手,个个武功高强,护着这千余宋军如一股旋风般倏来倏去,片刻间便破围而出。几队金兵狂呼着上马疾追,却被宋军一阵乱箭攒射,不少人惨嗥坠马。
张汝能又惊又怒,这叫他好歹已喝令各猛安谋克压住阵脚,匆匆率着大队军马仓促追出,猛听对面喊杀声震天,又有一彪宋军直撞过来。
两军各自压住阵势,对面宋军阵内一员大将纵马跃出,朗声笑道:“汝能兄,这一晚睡得如何?”正是卓南雁亲领大军前来。
“狗贼!”张汝能嘶声大骂,“说好明早斗阵,今夜却来劫营!”卓南雁大枪斜指,哈哈笑道:“是你自己有眼无珠,你倒看看吧!”张汝能扭头望去,果见东方天际片片青白,一抹曙色破雾而出。
天光见亮,这已是新一日的黎明。
“列阵!”卓南雁一声大喝,身后铁骑分作八队,离合游走,结成一座圆阵,外面又有数队步兵进退伸缩,团团成形。
张汝能眼见他阵形奇特,急切间窥不破其妙处,又惊又怒,也急忙挥月大喝:“击鼓!布阵!”金兵也慌忙擂鼓,鼓声隆隆大震,金军马队步兵纵横交叉,摆成常山蛇阵。金兵阵成,胆气稍复,各自顿足狂吼。
朝霞初照,晨曦灿如赤玉,映得东方火红斑斓。金兵发出的“嗬嗬”之声响彻旷野,这璀璨黎明下的大地也似在微微摇颤。
张汝能立马横刀,心中豪气渐腾,暗道:“兵不厌诈,昨日黄昏你们精兵拒敌,与我军全力对垒,城内城外全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小爷答应你卓南雁今日斗阵,你这土豹子定会将心思全用在阵前。嘿嘿,哪料到小爷的人马绕城偷袭……”他昨晚早就细细问过当地土人,定下了分兵偷袭之计。明里看,他是被宋军鼓声扰得半夜不宁,实则早就分出一万精锐,由土人向导领着,绕山路去偷袭和州。
此时两军会战,张汝能的大半心思仍牵挂在那队深夜偷袭的奇兵上:“早吩咐了他们,得手后便该鸣炮出兵,夹击宋军,怎地至今还悄无声息?”张汝能抬眼向宋营后的和州城望去,心底暗自奇怪。
蓦听一道长啸横空掠来,卓南雁长枪高举,喝令手下八百骑兵和六百步军连接成阵,劈头冲来。张汝能眼芒一灿,暗道:“土豹子,小爷虽破城妙计早定,今日斗阵却也要击败你,好让你心服口服!”他熟读兵书,尤精阵法,今日摆下的乍看是平平无奇的常山蛇阵,实则头尾前合,便可化为三复阵,最能诱敌深入,一举歼敌。
卓南雁振声大吼,都天六轮阵运转起来,六队奇兵和六队正兵不住翻卷变化,进出莫测。金、宋两军甫一交接,宋军六队正兵缩人圆阵内,八队骑兵从圆阵内翻出,势若八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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