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已给摔得乌青,腕掌上也磨破多处。卓南雁累得气喘汗流,扶着石壁仰头向上瞧去,却见嶙峋峭壁锥子一般直插向苍暗的天穹,峰顶黑蒙蒙的隐约有云雾缭绕。
屡攀屡挫之下,他心中不免气馁:“这石壁如此陡峭,怎能攀上去,这时候也不知师父那怪老头到哪里去了?”但一转念又想起了师父那冷峻轻蔑的眼神,卓南雁骨子里那执拗的脾气却又发作起来,暗道:“今夜若不能攀上崖顶,便宁愿累死在这里!”当下盘膝坐在石壁下,照着风虎云龙功的窍决凝神运气。
他静静吐纳片刻,收功之后便觉体内劲力稍复,猛一咬牙,便再向峭壁行去。这一回或许是风虎云龙功之效,他四肢力足,竟然比前几回多爬了两丈多高。但是再向上的这段石壁是光溜溜的,再没有野藤垂下。卓南雁又累又恼,揪住了野藤呼呼喘气。
这时候天上白云给晚风吹开,那轮皓月的清光登时皎洁了许多。卓南雁借着月光,却忽然瞧见头顶半尺处的石壁上有两处凹洞,一高一低,正好可以借力攀爬。再抬头向上仰望,却见石壁上居然有一串大小不一的孔洞,卓南雁一愣之下,忽然明白:“原来这石壁以前有人爬过,这人想必跟我一样,也不会轻功,却借助利物,凿了一路借力攀登的孔洞。适才月光朦胧,我竟没有瞧见这些洞眼。”大喜之下,伸出手去抠住凹洞,将身子向上奋力拉起。
这一个个孔洞间距正好适合人来攀爬,卓南雁手抠足登,倒比适才揪住野藤上山省力许多。但这峭壁又高又陡,竟似没有尽头,他奋力攀了大半个时辰,已累得四肢发酸,里外衣裳尽数被汗水浸透。忽觉双眼一片模糊,却是被额头上流下的涔涔汗水浸住,辣辣的甚是难受。他抠住石窝,将头脸在臂弯上蹭了蹭,抹去流到眼上的汗水,再挣起头向上望去,只见头顶上全是徐徐拂动的白云,也不知离着那峰顶还有多远。
这时候他十指都已磨出血泡,双腿突突发颤,再没有力气向上挪动分毫。向下一望,脚下竟也有云气浮动,一颗心不由吓得突突乱颤:“原来这峭壁本就是天池峰的最高处,我适才又凭着一股血气在峭壁上不知爬了多高,若是一个失足,说不定便跟我抛下去的那块石头一般,直落到深谷之底。”
正自心惊胆战进退不得,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我足足睡了一觉,你还没有上来!不知你这笨小子今晚还上得来么?”正是施屠龙的声音。
卓南雁心下大怒:“原来他一直在旁看我笑话!这施屠龙不知轻重,怪里怪气,只怕要累得我将小命丧在这里!”又愤又急之下,心底蓦地腾起一股火来,“我卓南雁就是摔死,也不能给他瞧得扁了!”猛然间一股劲气自腹内窜起,霎时十指坚硬,四肢有力,呼呼地便向上攀了上去。
越往上攀,便觉山风越大,呼呼的风声就在脑后呼啸,似是云中有无数鬼魂神魔在嘶吼。拼了命又爬了十余丈高,忽见头顶数丈之上又横伸出一块大石,神龙探首般地压在绝壁之上,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块大石突兀巨大,这般凌空压下,若无绳索器械,怎能攀上去!”他本来就已精疲力竭,心气一泄,忽然五指一松,竟自石壁上滑落下来。
卓南雁哎唷一声,拼力去抓向石壁,但身子呼呼飞坠,急切间哪里寻得到那些石洞。峭壁上只处处堆垒着又薄又尖的石片,他的双手根本没有借力之处,乱抓乱抠之下,臂、腕、肩、肘都给石棱割破,却还是阻不住身子的呼呼下坠之势。
“师父——”卓南雁急得大声呼叫,声音已带了哭音。身子才跌了两丈左右,猛觉斜刺里伸出一只沉稳如铁的坚硬臂膀,一把将他紧紧揽住。卓南雁喘息着回过头来,月光之下却见施屠龙单掌扣在石壁上,左臂揽着自己的腰,正自嘿嘿地笑着。“有种,”施屠龙的笑声在山风之中滚滚鼓荡着,“你这小子自始至终没有出口求我,比我想的还要有种!”
轻纱般的月光下,卓南雁头一回觉得这施屠龙的笑容居然也这么温暖。“原来师父一直在旁看护着我!”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立时一热。却听施屠龙笑道:“好小子,咱爷俩上去!”他左臂紧揽住卓南雁的腰,右臂在石壁上轻轻一按,身子便借力飞起。几个起落,便到了那横伸出来的巨岩之下。
施屠龙略略一顿,猛然长吸了一口真气,足掌一起发力,两人的身子便陡然凌空窜高丈余,由岩下斜斜跃到了那巨岩之侧。施屠龙半空之中单足向巨岩上一点,便又借力而起。这一跃竟似永无止境,卓南雁只觉自己化作了御风升腾的仙人,轻飘飘地直向云中钻去,忽觉眼前霍然一旷,却是终于落在那巨岩之上。
这时月光明朗,卓南雁伫立崖巅,极目远眺,却见群山茫茫,在月色里若隐若现,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身处高处,山风又疾又冷,将他衣襟吹得猎猎作响。卓南雁素来畏暖不畏寒的,也不由抱紧了双肩,抬起头来,但见那轮皎月分外清亮耀目,似乎纵身一跃,便能摸到。
借着银纱般的月光,只见眼前云气茫茫,似乎自己已经站在了天上。正自驰目骋怀,忽觉脚下微微晃动,吓得他急忙蹲下,才知是绝顶之上山风更大,狂荡的山风似是从天上吹来,吹得这高大的岩石微微晃动,似乎随时都会给天风吹得倒飞下去。
“这才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施屠龙却丝毫不惧,长笑声中,双臂平展,任由狂风吹得他衣襟乱舞,似是要乘风而去。那滚滚笑声,更自绝顶上远远传了出去。卓南雁为他豪气所感,也挺身而起,纵目四望。
忽听身旁的施屠龙道:“你可知我为何深夜激你独自上山?”他说话之时也不看卓南雁,更不待他答话,便已接着道,“你体内所蕴的高深内力,只有在你身处绝境之时才能迸发!适才你进退不得、生死一线之际,忽然气力大增,这便是内力迸发之相。现下我正好传你《九宫先天炼气局》,这是我生死关头得来的上乘功法,你此刻练功,进境才快!”
“《九宫先天炼气局》?”卓南雁一惊,忽然想起:“徐伯伯说过,师父有一门《九宫先天炼气局》的功夫,最是适合我来修炼!”这时才知这满脸冷峻的老人对自己竟如此用心良苦,心中霎时一热,忍不住低声道:“师父,对不住!徒儿该死,适才……还在心底骂您糊涂乖戾!”
“那又怎样?若是换作我,早就破口大骂啦!”施屠龙呵呵一笑,又道,“你记好了!为师一生所修的功夫名为‘忘忧心法’。这忘忧心法分为炼气局和炼神局两套功夫。今日先传你炼气功夫,这套功夫将先天八卦卦相融会道家九宫龙图,名唤《九宫先天炼气局》,吸天风之阳刚,纳地云之阴柔,功成之后,可生天龙地虎之力。”说着双掌轻飘飘地推出,身前一抹白云给他掌力吸纳,缓缓向他身上飘来。
施屠龙口中又道:“这是第一势‘地云势’,化自先天八卦‘坤地卦’,吸云气之柔以补十二正经之中手三阴、足三阴诸经之阴!”随着他双掌舞动之间,方圆丈余的云气都被他吸了过来,游龙般地绕着他的身子疾转,看得卓南雁双目发亮。
施屠龙大袖蓦地一振,举掌向天,缓缓道:“第二势‘天风势’,化自‘乾天卦’,接天风之刚以补十二正经之中手三阳、足三阳诸脉之阳。”这时山风渐大,随着他掌势吞吐,徘徊在他身周的云气迅即被山风吹散。卓南雁见他伫立风中,衣袂猎猎,不由心下神往,连巨岩微微摇晃都不觉得了。“这一势‘山秀势’,本‘艮山卦’之理,采山林之秀,补督脉身后之阳!”施屠龙边说边舞,掌意由沉着一变而为飘逸,接着道,“这是‘水流势’,循‘坎水卦’之理,采河川之精,补奇经八脉中任、冲二脉之阴……”随着他掌势缓缓起落,崖顶云气飘荡,忽聚忽散,煞是好看。他略略演示一番,便细细传授口诀。
卓南雁才知道,这《九宫先天炼气局》只有八势,依照先天八卦之相,分别采天、地、日、月、星、霞、山、水之气,补人身内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之中的龙虎阴阳二气。八势之中,又以“天风势”和“地云势”为各势根基,诸般运气采纳的窍决都在这两势之中涵盖。这两势却又与自己练过的风虎云龙功中“风虎”、“云龙”两势心法要旨相近,他修炼风虎云龙功小有根基,对这些口诀可谓一点就透,这时拉开架势,便要运功修炼。
施屠龙却摇头道:“不成,你的心境未曾打开,气机还不能与天地交汇!”卓南雁一愣,道:“这心境要怎地打开?”施屠龙问:“你会看山么?”卓南雁暗道:“看山谁不会?抬眼便看了呗!”但料知师父这一问之后必有玄机,便老老实实地摇头。
施屠龙道:“心境未开之人看山,只是草草观望。心境打开之人看山,应当觉得山也在看我。我看青山巍峨多姿,青山看我,也是高松矫立,卓而不群!非止看山如此,看天看地,都是此理!”卓南雁心头一震,举目望去,忽然觉得月光下起伏的山峦,妩媚的峰岩,挺秀的林木,全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全在向自己点首微笑。
耳畔忽传来施屠龙低缓的声音:“好,这时你心境已然放开,才好练功!”此时卓南雁自身内气已给激发出来,依着头一招“地云势”的势子演练,立时便觉体内气息流转。
过不多时,只见峰顶的白云缓缓向他掌上飘来,一团一团的,象棉絮般轻盈可爱,围着他的身子飘舞。卓南雁凝气一吸,就觉一股清凉之气,自劳宫穴直透体内,与体内热气融为一体。卓南雁心下大喜:“这功夫果然对我的热病甚是对症!”
接着又演那势“天风势”,这一势却是大开大合,以自身气机接纳绝顶上呼啸的天风,练起来却艰难许多。卓南雁初练之时只觉狂风清冷,越练越觉那打在身上的狂风阴寒难耐。再过片刻,呼啸的冷风似乎将九天上的寒气都带了来,每一鼓荡,就将阵阵寒气直拍入他体内经脉之中。卓南雁遍体森寒,心下暗道:“这一势越练越冷,怎么还说是补我诸脉的阳气?再练下去,只怕会生生冻死我?”
“忍住了,”施屠龙眼见他身子突突发抖,忽然冷冷道,“这叫‘天风洗脉’,功成之后,易金筋,换仙脉,不知多少武人梦寐以求而不得!”卓南雁嗯了一声,咬牙苦撑。过不多时,忽觉腹内腾起一股热气,霎时间浑身发暖,气息鼓荡,呼啸的天风吹到体内竟都化作股股热流,游走诸脉。原来这两势功法一阴一阳,互为表里,卓南雁越练越觉兴味昂然,渐渐地便进入了一个动亦静、静亦动的混沌境界之中。
自此卓南雁便在这云竹观住了下来。每日晨昏之间,施屠龙便带他上山修习《九宫先天炼气局》。除了给他细细传授练功口诀,施屠龙照旧每日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但卓南雁知道了师父倔强散淡的脾气,也就习惯了。他是个高兴起来就嘻嘻哈哈的人,每日里就想着法子逗师父开心,师徒二人相处得淡而有味。
只是施屠龙仍是不跟卓南雁谈棋,卓南雁甚至从来没有见他摸过棋子。云竹观的观主清虚道长倒是好棋,知道棋仙新收的这位弟子棋艺不俗,有时兴起,便和卓南雁来下上两盘。这老道长棋力高超,还在林逸虹之上,卓南雁跟他下授子棋,依然是万分吃力。
这一日下午,卓南雁跟清虚下棋之时,忽然问他:“道长,我师父号称棋仙,为什么从来不见他下棋?甚至他见我一摸棋子,便不大高兴!”
清虚脸色一变,道:“老石猴心有苦衷,嘿嘿,他既不说,老道也不必饶舌了!”说着长长一叹,“当年他与我赌棋三盘,说是若赢了我,便让我留他在观中长住。哪知他授我四子,连下三盘,我竟是越输越惨。连着大败三盘,只得由着你师父赖在我这观中不走!嘿嘿,我将他留在云竹观中这多年,便是盼着有一日能再跟他下上一盘,这倔老头却不知怎地,再不动棋!”
卓南雁听他话中有话,不免若有所思,浮想联翩,结果这一盘棋竟被老道长狠施辣手,屠去中腹一条大龙。清虚虽然赢不了棋仙,但好歹大胜了棋仙弟子,心下依然得意,眼见日色已晚,哈哈大笑而去。卓南雁却面红耳赤,挑起蜡烛,对着棋枰仔细推敲这一局棋,越想越觉清虚着法精妙。
正钻研得津津有味,忽觉眼前一黑,一个人挡在了蜡烛之前,正是施屠龙。卓南雁眼见师父神色不善,忙红着脸叫了一声:“师父。”施屠龙却不答话,猛一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打落在地,冷着脸转身出屋。卓南雁见他直向绝顶奔去,才知自己今日沉迷棋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