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你此刻要去哪里?”
徒单麻却哈哈一笑:“单某在南阳还有几个精通医术的好朋友,若是命硬,能挺到南阳,或许能捡得半条性命!”季峦微一沉思,终究将双眉一展,道:“好,这孩子季某收下了!单朋友骑了这匹马去!今日老夫也不留你了,但愿咱们来日再会!”说着牵过自己的那匹骏马,神色郑重地叮嘱道,“要出这玄机谷,须记住逢林左转,无论听得什么怪响,万莫回头!”
徒单麻见他如此豪爽,脸上也不禁露出感激之色,向季峦深深一揖,道:“在下若能活命,自会加倍报答!”季峦却笑道:“自来英雄命大,老夫还指望你活着回来还我这匹好马呢?”
徒单麻已经飞身上马,听了这话,不禁嘿嘿一笑。正待挥鞭纵马,却听完颜冠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徒单麻转头望去,只见完颜冠已向自己跪了下来,砰砰的接连磕下头去。
徒单麻蓦觉喉咙里给什么东西哽住了,眼眶一阵潮湿,却终究一挥手,道:“你你好自为之,但盼着咱爷俩还有再会之时。”又昂首向季峦道,“那无忧子的尸身还在山道旁的枣树林里,连这几具尸身,麻烦先生派人埋了,免得惹来麻烦!”也不待季峦应声,便即一转马头,挥鞭而去。
季峦见他托孤收马,自始至终却未曾说得一个谢字,倏来倏去,颇有古人大行不顾细谨的凛冽之风,不由心下喜欢。目送他在苍茫的暮色中去得远了,才低声道:“此人慷慨豪爽,实是个成大事的豪杰!单天马,单天马,江湖上倒是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呀”
暮色愈加沉暗,山间的风大,卷起山道旁的枯枝败叶四处乱舞。徒单麻在暮色之中奔行片刻,忽听脑后怪响阵阵,既似怪兽哭啼,又似鬼物怪笑,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却不知此处因坡陡路滑,受地磁牵引,人们疾奔过后,常会听到背后有怪声起伏,时人误认为是鬼怪鸣唱,这地方便多了“鬼鸣关”这个俗称。徒单麻记着季峦所说的“万莫回头”的话,不敢回头,只顾拼命挥鞭打马如飞。
终于奔出了这片玄机谷,徒单麻却觉半个膀子都酥麻了,显是毒气正自蔓延而上。他知这碧磷毒针毒性最是猛恶,若非自己久练毒掌,只怕早就曝尸荒野了。再奔多时,忽觉浑身气血都是酸胀非常,一股麻痒之感自膀臂钻出,直射向心肺之间。徒单麻眼前一黑,险地没有摔下马来,当下伏在马上,任由那马泼刺刺地顺着山道直奔下去。
天色昏黑一片,趁着黑色云隙间的那几点寒星的微光,徒单麻终于捱到了龙骧楼前。
就在翻身下马的一瞬,他陡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滚鞍摔了下来。迷迷糊糊地似有几个人奔来架住了自己,徒单麻却觉双眼一片漆黑,知道那毒性竟已“拿”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王爷,我要见王爷——”徒单麻拼力喊着,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似小得可怜,他心下一片慌乱,只怕芮王完颜亨晚到一步,自己已是个看不到、听不清的废人。
陡然间背心上传来一股浑厚的内力,竟灌得自己心腑间都是一暖,一个沉着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吟道:“那桩大事一出,我便知道你迟早要来!”这声音凝定自若,似乎山崩地裂也决无可能让此人有一丝震动。
徒单麻的眼前似是开出了一线微光,他伸出双手死命地揪住那人衣袖,嘶哑着嗓子喊:“芮王,我老麻只怕是不行了,”话一出口,他的心智忽然一片昏乱,他长吸了一口气,挣扎着说出了平生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晋王殿下在在伏牛山脚下的风雷堡,他已给我改了装束,他颈上有有半尺长的一、条、刀伤”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节:漏网游鱼 伤怀孤雁
那少年和季峦领着完颜冠向风雷堡行去。远远地便见了那在暮霭中耸立的高大石堡,堡前却有一块丈高青石,上面纵横雄放地写着“风雷堡”三字。
“是少爷和二当家的回来了!”早有几个汉子笑着迎了上来。完颜冠一辈子没瞧见过这么穷的人和这么穷的地方。对面迎过来的汉子个个衣衫破旧,油乎乎的棉袄上都卷了边,飞了白絮,更有人没有棉衣,身上胡乱裹了一张兽皮。只有身旁这少年和季峦的衣服还干净些,却也洗得掉了颜色。
这风雷堡全是以山上采下的石头垒就的,块块青石光秃秃的,浑似饥馑灾民胸前的嶙峋瘦骨。四处房屋上面茅草也不见几根,地上往来有几只山羊和野狗,也全跟那垒堡的石头一样滚满了清泥。奇怪的是住在这样穷困冷寂的地方,这群人的颜色都还很精神,眉宇间都透出一股跟那荒村敝衣毫不相配的勃勃英气。
进了石堡,便听得空旷的堡外响起两声野兽吼叫,声音沉沉的,伴着远处的血色晚霞,更增萧瑟之气。完颜冠身子微缩,似是有些害怕。那少年才回头向他一笑,道:“莫怕,”说着伸手挽住了他,道,“有我南雁在,没什么敢欺负你!”完颜冠点一点头,暗道:“原来这孩子叫南雁!”
院子里正半躺半坐着一个大汉,手中举着个酒葫芦正自痛饮。眼见众人进了院子,那大汉忽然长身而起。
他这一起身,又让完颜冠吃了一惊。借着苍暗的暮色,只见这人身材高大威猛之极,大冷的天,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双袖褪起,露出臂上暴突的肌肉,配上一脸的暴起虬髯,看上去真犹似传说中的巨灵力士一般。
这最奇的是这大汉身上横七竖八地缠了数道铁链,从颈至胸,再在腰间缠了数匝,随着他那走动,铁链拖地,发出锵锵锐响。却听一旁的南雁叹了口气:“这厉泼疯厉大叔过去不知有什么窝心的事,总是不开心,喝醉了酒便这么痴痴呆呆的。”
“厉兄,”季峦望着那大汉厉泼疯笑道,“天寒地冻,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汉却不理他,只顾将酒葫芦里的酒尽数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双目发红,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厉大个子,你心里又难受了么?”
厉泼疯对季峦这风雷堡二当家的理也不理,但听了南雁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双目发直,忽然双膝跪地,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哇的哭出声来:“少爷,厉泼疯该死,厉泼疯该死呀”季峦见厉泼疯痛哭,却吃了一惊,低喝道:“老厉,你又发什么疯了,莫要再惊吓了雁少爷!”
这一句“惊吓了雁少爷”几个字竟是大有功效,厉泼疯听了就悚然一惊,季峦已经挥手将南雁拉了过来。
厉泼疯脸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才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摘下来,用力往口里灌去。那里面似是没酒了,厉泼疯奋力晃了几晃,就无奈地站起了身,眼见身前有一个粗大的石碾横在身前,恼怒之下便一脚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的分量,却给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飞去。
眼见这沉重无比的家伙给他踢得飞起数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坠来,众人不由又齐声惊呼起来。厉泼疯却长笑一声,踏上半步,扬起单掌一托,稳稳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将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众人眼见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来竟如戏蹴鞠,不由齐刷刷喝了声彩。厉泼疯却晃着铁塔般的身子,拖着铁链,哗啦哗啦地走了。完颜冠心下更觉骇然,他在大内宫中见过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这厉泼疯动手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击。
南雁拉着完颜冠进了大堂,借着明晃晃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白净却清瘦的小和尚,心里面有些欢喜:“风雷堡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这孩子白得象个丫头,只可惜是个哑巴!”忽然瞧见他颈上伤口,忍不住一惊问道:“你脖子上的这伤是谁给你弄的?”
完颜冠听得他问,不禁将手抚上颈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经结了血痂,但手摸上去还是有些撕痛。那种疼更多是来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首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腾起,完颜冠的眼前立时一片模糊。他不愿在生人跟前流泪,拼力咬牙挺住。
南雁见他欲哭不哭的可怜相,顽皮的少年心性忽然发作,拍着他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说了,大丈夫不流泪!不过——好汉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到了好汉伤心时,哭个雨过地皮湿!”
完颜冠给他这一“温言抚慰”,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口中呜咽大哭。南雁见他哭得伤心,心下大生怜悯,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泪,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妇!”
“这是刀伤!好毒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稳步踱过来的季峦蹲下了身,虚了一双老眼,借着厅内亮堂堂的灯焰向他细细凝视着,“你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对了,你叫什么?”完颜冠心中一动,呜呜的只干叫了两声。徒单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说话露出上京口音,索性让他装作哑巴。
季峦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个哑子!该当如何称呼你,难道便叫你小和尚么?”完颜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暗道:“终是要告诉他们个名号的,总不成让他们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季峦老眼一亮,笑道:“竟是个识字的小和尚,写下你的名字和年岁来!”寻了破纸秃笔推到他面前。
完颜冠缓缓伸出手,微一寻思,握笔时故意将那毛笔犹似提枪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内还有几个满脸粗红的小厮伺候着,那几人瞧了他这握笔的姿势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颜冠的一张脸给几人笑得腾的红了。倒是南雁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头,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们,只管写来!”
季峦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许之色,却见完颜冠已用毛笔在纸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写下了“十二岁”三字,微一思索,又写了“孤天”二字。
季峦不由皱眉道:“你姓孤么?”完颜冠写下的这“孤天”二字正是将“冠”字之音拆开而成的,其中隐隐含有“孤家寡人”、“君临天下”之意,听得季峦这一问,便在“孤天”之前又写下了个“余”字,那是取“漏网之鱼”的谐音。
写罢这三个字,完颜冠心下又是一阵摧心摘肺的疼:“从今以后,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颜冠这名字,不知何时才能再用!”
“原来是余孤天,你十二岁了,比南雁小了两岁。呵呵,南雁终日嚷着要做大哥,这一回终于来了一个小弟!”季峦说着伸手拍着余孤天的头,笑道,“莫怕,有你这个大哥在,以后这堡内没人敢欺负你!”
暖暖的屋里面就荡起一阵暖暖的笑声。这笑声竟让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动:“这群人破衣烂衫,却窝在这光秃秃的石头堡内自得其乐。这样的人便是所谓的‘遗民’吧,可怜我这大金皇子,却跑到了宋朝遗民堆里面来藏身!”
季峦口中向南雁说笑,眼神却沉重许多,只觉这余孤天虽是破衣烂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间却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贵傲气,只是受了惊吓,目下稍有些惊惶畏缩。
眼见余孤天不时翻着眼睛的余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状,季峦不由叹一口气,温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胆的,待在这风雷堡内,便如同我们的孩子一般,这一身僧袍都磨烂了,就不必穿了。待会洗了澡,且将南雁的衣服给你穿上吧。”
南雁应声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洁的衣服过来。季峦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将自家过年才舍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脸,摇头晃脑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论语》时说,古时有个跟我一样没兄弟的人叫司马牛,子夏便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可不是来了一个兄弟了么!”余孤天瞧这衣服虽是半新不旧,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这南雁是个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轻轻点头。
一时余孤天洗漱完毕,换上新衣,又随南雁到前厅用膳。虽然余孤天这几日亡命奔波,难求一饱,但对着满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细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季峦在旁冷眼瞧了,心内更是暗自称奇。
才吃过了饭,便有人来报,在堡外树林子里寻到了一具尸身,这时已经运进了堡来。季峦知道那必是无忧子的尸体,神色立时一沉,命人取过火把,带着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远远瞧见无忧子那狰狞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别过脸去。
季峦却过去掀起无忧子的道袍,却见尸身胸前肌肤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两个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这时好似没有骨骼的一具软软的皮囊,显是胸骨皆给这这可怖的掌力尽数震碎。季峦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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