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这一抓一带,奇快无比,老王子只觉眼前一花,黎获那长鞭已蛇一样缠住了自己的马鞭。两人纠缠一处,急切间竟是越拉越紧。忽听砰的一声,黎获的长鞭竟然断作两截,老王子的马鞭也给拽得脱手飞出。老王子立时怒发如狂,一串西夏番语连珠价迸出。
旁观众人看得心悸神驰,一起鼓噪着又叫又跳,霎时叫声、骂声和鼓声交织一处,紧得让人的心都似要跳出胸口来。卓南雁拼力打马,有若一团飞窜的火焰,呼呼几窜,已堪堪跟萧长青并驾齐驱。二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忽然齐齐挥鞭策马,两匹马划出一白一红两道光影,奋力奔去。
那小溪尽头近在眼前,那根削去枝干的挺直圆木显得异常突兀,那系在圆木上随风飘舞的绣球映着日光,愈发红得刺目!三骑马泼风般冲去,但还是追风紫快出半个马身,紫仙娥甩出一串银铃般的脆笑,纤手轻扬,便向那绣球抓去。
便在这时,忽听嗖嗖锐响,十几把短刀蓦地自密林中激射而出,直向三人身上射来。那白龙马跑得离密林最近,萧长青猝不及防,给两柄飞刀射中马头,大叫声中,连人带马一起栽倒。
紫仙娥的娇笑也在霎息间换成惊呼,玉手疾挥,掌风激荡,将两柄飞刀震得歪了。但却有三柄飞刀射得又低又急,追风紫的颈下立时给飞刀扫中,长声惊嘶,人立而起。紫仙娥眼见爱马中刀,心底又惊又痛,怒叱声中,娇躯翩然跃起,临危急变,身法兀自曼妙无比。
密林中却又有四柄飞刀连环射出,全向她双腿射去。这刀射得歹毒无比,贴地掠来,正是紫仙娥掌力难及之处,而她身在空中,将落未落,又全无借力之处。在她身后的黎获瞧得目眦尽裂。偏偏他离着紫仙娥尚有数丈之远,明知无用,仍是怒吼如雷,拼力抢来。
猛然间只听得有人长声清啸,青衫闪动之间,卓南雁已自马上飞身跃起,快如乌龙穿云,半空之中铁掌疾探,已挽住了紫仙娥的玉臂。紫仙娥只觉一股大力在臂上一挑,整个人便又借势跃起,百忙之中扭头一瞧,才见出手相助的正是那骑火云骢的黑衣少年。
忽听得呼啦一声,数张大网铺天盖地般当头罩下。“龙骧楼的手段好不歹毒!”卓南雁心念电闪,惊怒交集之下,急吸了一口真气,将自身劲力提到十成,左臂揽住紫仙娥的纤腰,使招“乘月返真”,两人双龙出海般地又再窜起,自当头罩来的大网底下硬生生窜了出去。
身在半空,却听身后响起数声喝骂,那张汝能和西夏老王子都给巨网罩住,连人带马地滚落在地。跟着又有数张大网连环罩来,萧长青正被马压住,孙三胖子身法笨拙,先后都给大网罩住。只有黎获自乌骓马上奋身跃起,半空之中提气急转,避开了一张大网,向紫仙娥这边猛扑过来。
林中伏击的显是暗器高手,怪笑声中,飞刀、袖箭、铁蒺藜密雨般地射来,分成上中下三路,将卓南雁和紫仙娥的身形尽数罩住。卓南雁那一急掠已经拼尽全力,眼见数十件暗器袭来,急将右掌探出,攀住了那根挂绣球的圆木,“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的高妙身法已宛然施出。两人绕着那圆木翩然转了半圈,十余件暗器便贴着身掠过,刷刷地劲射入地。
疾转之中,卓南雁猛地倾身,不由咦了一声。原来劲风鼓荡之下,紫仙娥面上的轻纱忽然破开,纱后的这张脸嫩如凝脂,樱唇红破,明眸溢彩,竟是容色绝艳,跟林霜月的清丽如仙相比,却另有一股热艳灼人的妩媚。
当此之时,紫仙娥也在看他。这是怎样的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孔,挺秀的眉,高傲的鼻,而那双深湛如海的漆黑双眸更让她芳心发颤。饶是卓南雁被罗雪亭称为心如铁石,乍然这样近、这样真地撞见这凝视自己的脉脉秋波,一颗心也不禁怦然微颤。
如雨暗器呼啸着擦身而过,卓南雁的肩头、后背上的衣衫已被暗器割裂数处。两人一青一紫的两道身影却紧贴一处,绕柱飞转,犹如青鸾紫凤,比翼齐飞,那情形万分惊险,却又万分绮丽。
绕着那圆柱转了两圈,两个人的身形已然落地。卓南雁立时放开了揽在她纤腰上的手臂,却见紫仙娥在帽上轻纱重又垂下的一瞬,仍旧向他投来惊鸿一瞥,随即才将俏脸转开。猛然间人影闪动,四五个蒙着脸的灰衣汉子已经手挥长刀,疾向紫仙娥扑来。
“果然是龙骧武士!”卓南雁一眼打见那灰蒙蒙的衣衫,眼前立时闪过风雷堡的烈火灰衣,正待上前出手相助。那皂袍大汉黎获已然飞身跃到,大喝声中,铁掌凌空拍下,正扫在当先那秃头汉子肩头,震得他翻身栽倒。但这秃头汉子在地上只一滚,随即虎吼连连,又再扑上。
黎获自度这一掌开碑裂石,但那汉子居然硬抗下来,心下微惊。他目光一扫,却见紫仙娥已被三个灰袍客紧紧围住,不敢恋战,猛然塌身,使招“黑虎跃涧”疾向紫仙娥冲去。身子才动,忽觉劲风飒飒,身后一柄长刀已然攻到,黎获见那刀势沉稳老辣,更觉骇异。与此同时,那秃头汉子也已势若疯魔地扑了过来。
紫仙娥娇叱声中,已自腰间解下一条软鞭。呼呼两鞭,将两把迎面劈到的长刀尽数荡开。她偏好紫衣,这软鞭却也是紫色的,舞动之际,有若一条紫色灵蛇满空飞腾,将那三人的长刀震得东倒西歪。卓南雁本待上前相助,但见她这一路奇门鞭法施展开来,忽急忽缓,刚柔并济,有若天风吹云,气象万千,忍不住暗自喝了声彩,不由站住了细瞧她那鞭法。
忽听地上骂声震天,却是孙胖子、张汝能、萧长青和老王子四人给大网缠住,这时忍不住齐声叫骂。那怪网不知何物制成,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萧长青和张汝能还罢了,孙三胖子口不择言,污言秽语滚滚而作,老王子更是用西夏番语哇哇大骂。
那些灰袍汉子却充耳不闻,只顾疯了般死攻紫仙娥。卓南雁只觉那几个汉子刀法虽不精奥,但却有一股出奇的狠辣气势,而且拼杀之中,一言不发,更增诡异之气。他心下疑惑更增:“这些龙骧武士这般狂攻,这紫仙娥却能支撑得住,她到底是谁?为何也会招惹龙骧楼?”
腾云社中倒还有几个喜好舞刀弄剑的公子哥,本待上前相助,但见那几个灰衣汉子刀光霍霍,状若癫狂,早吓得呆若木鸡。黎获此次赛马未携兵刃,那把长鞭又早已折断,空手连抢数次,都给那二人舍生忘死地紧紧拦住,惊怒之下,蓦地提气长啸。啸声鼓荡,远远传了出去。
疾攻紫仙娥的人中忽有一人厉声低喝:“他们要来帮手!擒不了活口,就宰了这妞儿!”这也是这群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苍老,却是微带鲁音的中原话。随着这低沉沙哑的厉喝,那几人吼声震天,刀法愈发紧了起来。
“你们是谁?”紫仙娥连问数声,那几人只是不答。紫仙娥忽然瞥见卓南雁在一旁凝立不动,心下着恼:“这家伙适才出手救我,这时怎地又袖手旁观?”猛施一招“山寒水尽”,长鞭倏地笔直如剑地劈下,正中一个矮汉右臂。这一鞭势道十足,抽得那矮汉长刀脱手飞出。那人却是个狠主儿,怪叫连连,仍是奋不顾身地疾扑过来。紫仙娥眼见那人脸上仅露出来的双目似欲喷火,疯虎怒豹般扑来,心下登时怯了。那汉子双掌疾翻,乘着她神气稍馁之际,已将那紫鞭紧紧攥住。那老者看出便宜,怪叫声中,挥刀便砍。
紫仙娥本想闪避,但害怕失了那条紫鞭,稍一犹豫,那刀在空中划着骇人的电光,已然劈面而来。“快躲!”黎获嘶声急喝,忽然矮身,拼着背上给长刀扫中,猛然斜划一掌,势若风雷,围攻他的两个灰衣汉子的喉头上同时多了一道血槽。
危急之间,卓南雁的身子霍然抢出,辟魔神剑连鞘挥出。那刀斩在剑鞘上,发出锵然一响,震得那老者手臂酸麻。卓南雁一招递出,心神早已笼罩全局,忽然反腿踢出。这一脚无声无息,正中那矮汉胸口,踹得那人身子倒飞而出,半空中便已鲜血狂喷。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响起一声清啸,有若神龙游空,倏忽而至。卓南雁心中一沉:“这人是谁,内功如此精深?”黎获却面有喜色,蓦地昂首长啸。远处那人也作啸相应,那声音片刻间就近了许多。
“小娘皮来了帮手!”那老者口中呵呵大叫,连环三刀,疾风扫落叶般狂攻而来,竟全是不顾生死地进手招数。卓南雁并不拔剑,剑鞘轻挥,便将这三刀尽数封住。
猛听得远处有人高叫一声“好剑法!”山坳处已闪出四五个青衣汉子,当先一人文士打扮,长袍飞舞,鹰翻鹘落一般疾向这里掠来。听声音正是适才长啸之人。“天候兄,”黎获向那文士放声大叫,“可不要放跑了这几个恶贼!”适才他拼力毙敌,背上已受了刀伤。
另一个身子削瘦的刺客却乘着卓南雁心神微分之机,猛然抢来,长刀飞刺紫仙娥的心口。卓南雁眼见这一刀辛毒狠辣,心底怒火陡起,辟魔神剑锵然出鞘,精光迸发,立时将长刀削断。他剑势一经展开,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忽然倒转剑柄,以剑把拍中那汉子颈上天鼎穴。劲力到处,那汉子登时浑身酥麻,颓然倒地。卓南雁身子毫不停息,滴溜溜一个疾转,长剑已指在那老者咽喉下。这一招声东击西,飘逸灵动,正是忘忧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对面千里”!
辟魔剑倒映日光,愈发森寒逼人。那老者全身僵住,泛着血丝的双目死死瞪视卓南雁,蓦地嘶声低喝,猛然扑在剑上,一蓬鲜血自咽喉噗的窜出。那胸前中腿的矮汉子也摇晃着立起,哈哈狂笑,猛然一掌击下,将被卓南雁点了穴的削瘦同伴打得七窍流血而亡,跟着翻转手掌便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住手!”那青衣文士低喝声中,疾抢而到,五指如电探出,已扣住了那汉子的手掌,喝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前来行刺?”
“时运不济,”那矮汉呵呵惨笑,声音忽然含混不清,“你们一辈子休想知……”话未说完,口中已冒出汩汩鲜血。那文士大惊,五指疾挥,连点那人口边的迎香、地仓二穴,但见那汉子嘴里鲜血狂喷,竟已咬舌而亡。自卓南雁出手,胜负之势逆转,到这三个刺客先后陨命,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情。这一战历时虽短,但惨烈血腥,却着实让人惊心动魄。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一节:傲骨芳心 凤坛潜龙
那文士又惊又怒,身子疾晃,奔到被黎获击倒在地的那两个汉子身边,却见二人咽喉上血肉模糊,显见不能活了。那文士长叹两声,双手在那几张怪网上连抓连撕,将巨网扯破,放了萧长青几人出来。那怪网坚韧异常,适才萧长青几人拼力挣扎而不得出,这时却给他顺手撕开,如碎枯草。这下萧长青、张汝能几人均对他另眼相瞧。西夏老王子更是大声赞道:“好小子,真好手段!”赞完之后,怒气又生,跑到那几具死尸前又踹又骂。
“黎获无能,让小姐受惊!”黎获忽然给紫仙娥跪倒在地,满面惶恐之色。孙三胖子也一瘸一拐地奔到近前,挥着巴掌狠抽自己的胖脸,道:“姓孙的该死该死!亏得姑娘无恙,不然就是将姓孙的这身肥肉千刀万剐,也抵不得姑娘的一根头发丝!”
紫仙娥却定了定神,将玉手一挥,笑道:“我早说过,越是出生入死的事情,越是有趣!跟你孙胖子赛马这多次,就是这回最是让人心惊肉跳。”又向黎获道,“你也起来吧,没你什么错!”卓南雁听了她的话,不免更是另眼相看:“看她谈吐,倒颇有古来豪杰之风!若换作寻常女子,忽然遭逢这样的生死搏杀,只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侧头望去,却见紫仙娥抚着哀鸣不已的追风紫,叹息道:“只是不知紫儿身上的伤,还好得了么!”
那青衣文士忽走到卓南雁身前,似笑非笑地道:“老兄尊姓大名?”卓南雁道:“在下南雁!”他自入江湖以来,为免得横生枝节,便一直将自己的姓氏去掉。那文士嘿嘿笑道:“南兄好剑法!叶某眼拙,竟没瞧出派别师承。不知南兄是哪里人氏,来京城何干?”
卓南雁听他似是升堂问案般地一口气问了许多,早就心下暗恼,又见了他白皙的脸上的那双细目缓缓眯起,冷飕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再也懒得理他,拉过火云骢,转身便向山坳外行去。
“南兄慢走,许多事情可还没说清楚!”那文士轻笑声中,举手便向他臂上抓来。卓南雁见他五指才动,便有丝丝劲气直往自己肋下要穴撞来,不由心底怒火陡升:“这人笑里藏刀,好不霸道!”双眉乍飞,猛然回身,翻掌拍在了他枯瘦的爪上。这随手一拍,已使了五成真力,二人上身微晃,各自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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