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他年纪最长,衣着也最是随意。
谈笑几句。耶律瀚海携着一坛美酒,走到完颜亨身前。捻髯笑道:“鼎内龙降虎,壶中龟遣蛇。功成归物外。自在乐烟霞。《七星秘》之中,以丹药之法最是艰深,偏偏在下修为最浅,只得先行献丑了!”说着将酒坛提到身前,眼望坛内,凝神沉思,白皙的脸上愈发白得透明,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卓南雁忽然觉出一股森寒之意自耶律瀚海身上发出。扭头观瞧,却见那酒坛之内寒气升腾。不由心底微惊:“这片刻功夫,这人便将酒水冻结成冰,好厉害的寒掌功夫!”忽听耶律瀚海朗声笑道:“待宾槪锍4婢疲┞斜鹩写骸!陛氲厣焓衷诰铺衬谝焕蹋蠢坛鲆黄辽辽恋暮笮浞鞫瞧毕蚓栈ǚ扇ァ:傻桨肟眨慑Q锸峙某鲆徽疲屏Φ酱Γ鞘苯鞒上杆楸В追籽镅锏赜腥绨姿旖担涞揭淮跃栈ㄉ稀?br /> 那丛色若黄金的“金铃菊”本来枝挺花圆,争奇斗艳,忽然给这细碎如霜的“冰酒”洒上,登时枝叶齐抖,跟着叶子打卷,枝干酥软,本来怒放地金黄花朵也慢慢收缩枯萎。燕老鬼叫道:“你将掌上的毒气逼入酒中,化酒为冰,才使鲜花枯萎,这也不算稀奇!”
“那便请燕兄再品品这个!”耶律瀚海将手中毒酒放下,随手又提起一坛美酒,脸上蓦地腾起一层紫霞般的红润。卓南雁只觉鼻端酒香浓郁,斜眼瞧见他掌中酒坛内冒出腾腾热气,不由心中一凛:“原来这人竟是兼炼一寒一热两股掌力!”猛听耶律瀚海长笑一声:“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扬手疾挥,酒坛中飞出一片热辣辣的酒气,哗啦啦地洒在了那丛金铃菊上。
说来也怪,这丛菊花本来恹恹欲谢,给这酒气一喷,竟渐渐枝干挺拔,垂下的花叶重又舒展,一时间叶绿如碧玉,花开似黄金,茁壮犹胜先前。更有两株本来含苞待放的花蕾,竟也在酒香之中盈盈怒放。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完颜亨却微微点头,对耶律瀚海笑道:“恭喜耶律兄炼得了《灵砂还丹诀》!”
原来道家丹法分为内外两门,最初自古相传的都是外丹烧炼,信奉能将铅、硫磺、金银之物炼成金丹,服之长生不老。只是外丹烧炼之法艰难之极,服食金丹而死者又屡见不鲜,到晚唐宋初时,内丹清修一派崛起,外丹修炼终于渐趋消沉。吕洞宾正是道家承前启后的大人物,最先痴迷外丹烧炼之说,后来终于发觉炼丹术耗财费力,才转为内功修炼。
这《七星秘》中的《灵砂还丹诀》,正是吕洞宾弟子王冲凝早年的炼丹所得,其中虽无长生不老地金丹炼法,却详细记述了炼丹中可能生成的有害于身地丹毒和健体补气的丹丸诸般秘法。耶律瀚海能在一盏茶地功夫里,使菊花由生而枯,又转死为生,正是在酒中化入了两种不同的丹药。
耶律瀚海得了楼主一赞,却神色淡然,略一躬身,飘然退下。燕老鬼哈的一声大叫,笑道:“瀚海老弟,你炼的这丹药能使鲜花转枯,更能教枯者回春,实在是妙药,回头给我两丸尝尝!”百里淳伸指在那乐器上一划,却嘿嘿冷笑:“小心他给你那毒丸,让你这朵老花转瞬枯死!”
笑之间,白须白发的钟离轩却已长身而起,笑道:“,我还要借你这坛美酒一用!”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耶律瀚海先前放在地上的那坛毒酒。耶律瀚海神色一震,沉声道:“这坛酒内已被我种下‘离魂丹’,钟离老,可不要醉倒了你!”
钟离轩将酒坛抱在胸前,目视坛内,缓缓摇头,道:“醉了也好!呵呵,道我醉来真个醉,不知愁是怎生愁。”潜运内力,已将坛中冻结成冰的美酒蒸腾化开。猛一张口,坛中冰冷的酒水忽然化作一股绛红色的酒浪,直飞入他口中。那酒坛离他白须掩盖的口边尚有两尺远近,全凭那一口精深内气吸得酒浪倒飞。这一坛毒酒适才只被耶律瀚海倒出不足两杯,此时却被钟离轩鲸吸长川、鳌吞沧波一般尽数吸入口内。众人眼见他气也不换一口,忍不住齐声喝彩。
卓南雁暗自咋舌:“胡子不是白长的,这老者的内力修为还在耶律瀚海之上。而他竟然不怕这毒酒,难道真炼成了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躯了么?”一坛子酒转眼便被钟离轩吸光,他那原本就有些红润的脸上更是色如红霞,脚步踉跄,醉态淋漓。完颜亨目光闪烁,笑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钟离老要这便要挥毫如云烟了么?”
钟离轩长声大笑:“知我者,楼主也!”忽然张口。一股酒浪劲射而出,直向天上飞去。众人均知那酒中蕴有奇毒,虽不惧怕,却也不愿酒水沾身,各自斜身退开。钟离轩却飞身腾起,挥手自背后撤出一支粗如儿臂地大笔来,扬手一卷,那巨笔上竟生出一股绝大吸力。将满空酒浪尽数吸到了笔上。起落之间,他已跃到了那数丈高的巨岩之上,霍地笔走龙蛇,就在巨岩上写起字来。
卓南雁见他落笔如飞,写得却是一幅草书,虽然那十个字里有五个不识得。但见这白发老儿边写边啸,神态若醉若狂,也不禁心有所感:“听说古人张旭、米诸大家往往要在醉后狂呼落笔,才能尽显狂草真意,不想果然如此!”却见钟离轩笔意奔放,往往一跃之后,便一笔连写数字,直到笔上酒干,便再将口中毒酒喷到笔上。钟离轩飞身几跃之后,一篇神龙腾霄般的七绝狂草已在巨岩顶上跃然而出。
百里淳凝神念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结金丹。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这首七绝必是吕祖所作。好诗好诗!”耶律瀚海平时也醉心书法,这时不禁眉目耸动。赞道:“气势纵逸豪放,运笔无往不收,果然是张长史的笔意,好书法,好书法!”完颜亨也双目发亮,赞道:“骏马狂驰,倏忽千里!当年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始得狂草神韵。今日钟离老却能将绝世指法化入狂草之中,好一幅《登真太清篇》。好一套骤雨惊风指!”
众人听了他这一喝,凝神细瞧,果觉这幅云烟缭绕般的狂草笔画之间却又丝毫不为成法所拘,舒卷开阖,跌宕多姿,隐然便是一套气势逼人的上乘指法,才知钟离轩竟将自那《登真太清篇》中悟出的指法化入了狂草之中。
百里淳沉声笑道:“好,神虬出霄汉,该鼓瑟一曲!”猛然挥手,巨岩前立时响起一阵急促的瑟声。卓南雁才知那黑黝黝似琴而宽地乐器便是瑟了,只觉这瑟声高亢嘹亮,有若钟罄共鸣,金石交击,定睛一瞧,才见百里淳膝前放置的古瑟色泽乌黑,竟是玄铁铸成。
完颜亨垂首聆听瑟曲,那张总有些悒郁神色的脸上这时却现出难得一见的宁谧神色,低声道:“先不必以瑟演武,你那手《百鹤操》弹得怎样了?”百里淳笑道:“正要请楼主品评!”十指轻拨徐捻,瑟曲气象登时开阔清朗,似是云天万里,秋高气爽,境界疏旷宽广之极。忽听吱的一声,竟有一只白鹤展翅飞来,飘飘落地,单足独立在古柏之前,侧着头,似是凝神听瑟。
百里淳并不抬头,双手勾、抹、挑、剔,瑟声愈发舒缓,空灵处如风过松间,泉游石上,轻盈时又若青鸾啁啾,彩凤低鸣。这时却又有两只白鹤鼓翅而来,落在老柏上。片刻功夫,竟先后有十余只或灰或白的大鹤翩然飞落树前。卓南雁越看越奇,暗道:“这人竟能以瑟声招来群鸟,当真神乎其技!”
完颜亨双目微闭,低声赞道:“好,极云霄之缥渺,招飞鹤以和鸣!”百里淳扬扬自得,笑道:“楼主过誉啦,既然那老二位都显了本事,珠玉在前,百里淳也只得献丑一二了。请诸位品品这曲《枯木禅》!”屈指勾起丝弦,铮铮铮地弹了三声,其声如扣枯木,卓南雁听在耳内,只觉一颗心随着那瑟声砰砰砰地连跳了三次,心底说不出地难受,暗道:“这《七星秘》上的武功当真神妙无端!”急忙凝定心神,气沉丹田。
那十几只白鹤也受不了这瑟声,展翼伸颈,一阵低鸣,似要鼓翅飞走。百里淳双手不停,瑟声嗡嗡而作,变得悲郁无比。十几只白鹤似也被瑟声所感,郁郁低鸣,有如喝醉了酒般地在地上踉跄起舞。卓南雁心下一惊:“这人竟拿飞鹤试演自己的杀人瑟曲!”却见百里淳瑟曲摇曳,愈发苍凉悲沉,群鹤聚在一处,在瑟声中突突发抖,却不敢飞起,卓南雁暗道:“再这么弹下去,这十几只无辜大鹤便会给他震断心脉!”心下恼怒,猛然振声高歌:“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弯弯照几州——”
他也不擅音律,随便在脑子里抓了个曲子便放声高歌,却哪里还管他什么曲韵高雅?但他内功惊人,这一放开喉咙大唱,登时扰得瑟音一乱,那十几只白鹤立时争先恐后地振翅腾空,远远飞走。
百里淳见有人扰局,目光陡然一厉,眼见唱曲的正是那立在完
后的肤色微黑的少年,心中一动:“那两个老家伙演少年一直不言不语。怎地这时却忽然扰我瑟音,莫非是奉了楼主之命,来考较我功夫来着?”当下不阴不阳地道:“楼主带来的这位小友好生了得,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修为!”卓南雁长长一揖,道:“晚辈南雁,见这几只鹤儿可怜,无礼冒犯,百里先生勿怪!”百里淳怒道:“胡言乱语,老夫只是要让那几只鹤儿给楼主跳个舞,你当老夫是焚琴煮鹤之人么?”
卓南雁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强脾气,听他言语老气横秋,止不住心底有气,也将双眼一翻,大咧咧笑道:“有曲岂能无歌?在下也只是想给先生这瑟曲配个歌儿而已。”百里淳怒道:“这歌辞粗鄙不堪,是何人所作?”卓南雁笑嘻嘻道:“这是晚辈在江南道上混时,听得纤夫拉船时唱的鸟船歌,十足的下里巴人,却正好对应阁下的阳春白雪!”
一语才落,燕老鬼早已拍手大笑:“有趣,有趣!楼主,你带来的这少年果然有趣得紧!”钟离轩和耶律瀚海也相顾莞尔。完颜亨却捻髯微笑不语。原来大金国尚武崇强,女真人更有贵壮贱老之俗,甚少宋朝汉人排资论辈的许多讲究。在完颜亨眼中看来,当仁不让才是大丈夫气魄,这时眼见卓南雁跟龙吟坛长老咄咄逼人,却也不以为意。
百里淳面色陡变。冷哼声中,瑟曲陡变。古瑟有大小之别,小者三尺,大者将近六尺,弹奏之时,有托、抹、挑、勾、剔、打诸法,端地音声浑厚,铿锵悠扬。古瑟在秦汉时曾风行天下。至宋金时已少见于世。百里淳地这铁瑟长有五尺,上有丝弦二十五根。这时他指上潜运内力,瑟上登现金铁交击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似怒流急。冲波逆折。
龙吟四老精研《七星秘》上的武功,却又各有心得。百里淳深通佛理道功,这曲《枯木禅曲》为他浸淫佛道两家功夫数十年所得,瑟功虽得自《七星秘》上的道家武功,瑟理却暗含佛家成、住、坏、空的四重境界。这时恼怒之下,已施展出了瑟曲的第二重境界。
卓南雁只听得几声,便觉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这瑟声怎地带着这般大的杀气!”急忙抱元守一。完颜亨见他二人暗较功力,本待出声喝止,眼见卓南雁脸上红光一闪。随即浑若无事,倒想让他二人见个高下。向钟离轩三人打个手势。三人向旁边走开几步,远远袖手旁观。
百里淳冷哼一声。暗道:“连一个后辈小子都奈何不得,岂不让那几个老不死笑话死老夫!”头上立时腾起阵阵白气,瑟音再变,柏树林间登时腾起一股枯寂冷漠之意,似乎万木凋零,萧条无尽。《枯木禅曲》第三重境界一出,卓南雁猛觉心神间笼起阵阵悲凉,似乎万事万物都了无生气。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好在他久练道家上乘功法。一惊之下,立时警觉,奋力将歌声拔高:“莫笑楼船不解行,识侬号令听侬声……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心急火燎之下,虽然唱得愈发不成腔调。但他体内深蕴了数十年的上乘真气,这时亢声长歌,委实非同小可,堪堪抵御住了那空冷迫人的瑟曲。
韵冷调寒、深含至理地古瑟曲中却伴着天下最粗俗最平凡的船歌,何况这船歌还唱得声嘶力竭,犹如牛叫马嘶!这情形简直万分滑稽可笑。但钟离轩三人却并不觉得可笑,阅尽沧桑的脸上反有了一丝震惊。他们伫立在老柏之后,犹给瑟声搅得心荡神摇,这少年挺身铁瑟之前,直当《枯木禅曲》之锋,居然浑若无事!
百里淳两道漆黑的长眉骤然锁起,脸色凝重如霜,猛然十指齐发,铁瑟上霎时迸出一串急弦紧调,这一曲《枯木禅曲》已到了最后一重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空无境界。卓南雁只觉心跳气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