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此,须得记住进退口诀……”就将口诀传给了卓南雁。卓南雁粗通阵法易学,听这口诀要言不繁,更对易绝邵颖达多了数分佩服,又依着耶律瀚海之请,发誓赌咒,不将暗中读经之事外传,才匆匆赶回剑阁。
“前面的大园子便是龙吟坛了,那浑小子该在一处叫‘剑阁’的地方练功。”完颜婷勒住追风紫,低声对身旁的余孤天道,“坛内的道儿纵横交错,据说是个古怪阵法,你可要记好进退口诀!”余孤天在沉暗的暮色里点点头,举目望去,却见一座高墙围绕的大园子肃穆地挺立在幽暗的苍溟下,一颗心不禁紧了起来。
完颜婷低声道:“你下了马,轻轻摸过去,捡树木最多的地方翻进去。你这匹马我给你带回去。快去啊,犹豫什么!”余孤天应了一声,却颤声道:“万一、万一给他们捉住,郡主可要保我出来!”完颜婷玉面一红,道:“没用的东西,又怕了不是?哼,便是我让南雁那浑小子去闯皇宫,他都不会皱半分眉头!”余孤天见她眼中闪过鄙夷之色,猛一咬牙,默不作声地飞身下马,疾奔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止住步子,回头向完颜婷望去。
“又怎么了?”完颜婷见他婆婆妈妈,几乎便想提鞭子抽他。“郡主,”余孤天的眼睛在昏黑的沉暮中闪着光,低声道,“这些日子,你瘦得多了!”说完这话,随即转身飞奔。
完颜婷一愣,忍不住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暗道:“都道相思最苦,原来这就是相思的滋味!浑小子,你……你也会这般想我么?”惆怅无语之际,两行不争气的清泪蓦地夺眶而出。
余孤天飞身跃上高墙,忽一抬头,却见头顶的天宇苍暗廓寥,他陡地觉得人生无尽的虚幻,忍不住心下苦笑道:“去吧,便给他们抓住了、打死了也好……起码让她想起我时,一辈子心内不安!”虽然心底这么想,翻身跃下之际还是轻得不能再轻。
园内老柏高耸,怪石斜卧,一切全笼在初冬浓浓的暮色里。余孤天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嶙峋怪石,心又突突地跳起来,当下尽力将轻功提至十成,起落如风,四处寻找剑阁。但坛内的设置古怪之极,余孤天对阵法和易学只算一知半解,完颜婷教给他的那几句进退口诀本就半生不熟,这时惊惶之下,运用越发费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孤天顺着一条岔路奔突多时之后,忽然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原处。“难道是口诀不灵?”他的额头上已挂满了汗水,抬头望着头顶初升的明月,心底越来越怕,“这龙吟坛怎地这么大?左右是找不到剑阁,不如……不如先回去吧!”正要挪身奔回,忽听身后传来铮铮铮的三声铁瑟鸣响。
余孤天却见月光朗照下的老柏树前坐着个长发老者,正在抚瑟。明月高林,独坐鼓瑟,显得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余孤天见这老者一副心思全在古瑟上,心中暗叫侥幸,悄悄到一块大青石后,蹑足退去。猛然间却听那瑟声一变,音韵缥缈恍惚,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杀冷肃之气。余孤天耳中一震,蓦觉四肢酸软,心底也腾出一股万念俱灰的冷寂来。
“这瑟曲有鬼!”余孤天久随“洞庭烟横”林逸烟修习魔功,见识过人,一惊之下立时警觉,急忙凝气调神。忽听那老者嗤的一声冷笑,瑟声陡然大了数倍。余孤天眼前猛地闪过无数幻相,先是风卷残荷,万物飘零,跟着高山摧裂,海水枯竭,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瑟曲中崩坏。
这弹瑟的老者正是百里淳,他发觉偷偷潜入龙吟坛的余孤天后,心下大喜:“这小子身法不错,正好给老夫试试瑟功!”指上暗运玄功,枯木禅曲嗡然而发。余孤天的心也随着越来越紧的瑟声拼力跳荡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皮肤、肌肉竟也飞快地在瑟声中片片剥离,片刻功夫双手双臂上便只剩磷磷白骨。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节:旧痛惊心 石棺参玄
余孤天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灵明,知道这必是那可怕瑟声引发的幻相。“一定要阻住这瑟音!”他蓦地昂头啊的一叫,竟自大石后跳了出来,长剑出鞘,飞身向百里淳刺去。
百里淳十指疾挥,瑟声轰然一响。余孤天心神已乱,给这瑟声一震,剑到中途,忽然绵软无力。他的身子也飞坠倒地,拄着长剑,要待站起,但双腿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簌簌发抖,全身提不起半分力道。
忽听有人长声喝道:“百里先生,请你饶他一命!”却是卓南雁如风赶来。人虽未到,他忽地振声长啸,鼓荡的啸声摇曳而上,虽不能淹没瑟声,却也使余孤天心头一缓。百里淳怪眼一翻,怒道:“贼小子,你竟敢袒护这私闯龙吟坛的逆贼!”卓南雁挡在余孤天身前,笑道:“先生见谅,这余孤天乃是凤鸣坛的龙骧士,不是逆贼!”百里淳怪笑:“楼主有命,私闯龙吟坛者杀无赦。这小子既为龙骧士,不守规矩,罪加一等,正好留给老夫试瑟!”十指翻飞,瑟声再作。
卓南雁也觉一阵心跳气沮,他曾在这枯木禅曲下吃过大亏,知道决不能任由他将这瑟曲弹下去,当下长啸声中,长剑疾飞,刺向百里淳的脉门。这一招“方如行义”正是《灵棋剑经》上的精妙剑招,剑气奔涌,大开大阖。百里淳疾退两步,怒道:“好,你每日里鬼鬼樂樂地苦练剑法,老夫倒要瞧瞧你都练出些什么玩意。”铁瑟忽然扬起,当的一响,将长剑荡开。卓南雁嘻嘻一笑:“早就想请先生指点一番啦!”口中客套,剑招却骤然一紧,“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三剑连绵而至。传说天宝年间,唐玄宗曾试探神童李泌,让他以“方、圆、动、静”四字给围棋作诗,年方七岁的李泌脱口而出,“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武仙王冲凝以此典故化出四招剑法,这四剑灵动随意,分具方、圆、动、静之意,看似四招,实如一体。
百里淳早在剑经上见过这几招,当时只觉异想天开,丝毫不以为意,此时眼见卓南雁施展出来,每一剑都避实就虚,刺向自己的空门,登时心弦大震:“这乱七八糟的剑法到了他手上,怎地竟具如许威力。”脚下错落,飞身急避,登时给这几剑逼了个手忙脚乱,堪堪避开前三剑,却给第四招“静如遂意”割下半幅衣袖。百里淳不怒反笑,冷笑道:“好剑法!还有什么,不妨全使出来!”五指如钩,自瑟下翻出,疾向卓南雁手腕抓来,正是由《七星秘》瑟功中化出的“铁瑟动魄掌”。
霎时之间,二人身形飘飘,就在柏树林下展开一番瑟、剑之争。《七星秘》虽为王冲凝青年时所作,但此人学究天人,书、画、瑟、丹等每一门功法均可化出数种武功,而七门功夫之中,又以剑经为尊。卓南雁虽然没有尽数领悟剑经上炼真局的精妙心法,数十路剑招却已练得初具规模,这时招招强攻,剑气破空,将百里淳紧紧围住。余孤天倚着一根大树呼呼喘气,眼见卓南雁剑气如虹,不由又惊又喜,只盼着卓南雁快些将这古怪老头一剑刺倒。
幽静老林之中,四处都有怪石点缀,卓南雁正好施展“大局在胸、应机而动”的长处,每一剑刺出,柏树林内的突兀怪石、横斜枝干,都与他的剑意暗合。这一来百里淳更觉捉襟见肘,十余招过后,竟稍落下风,不由心下又惊又怒,索性连连后退。忽然他脚下给一块怪石一挡,身子摇晃,卓南雁的长剑已分心刺到。
百里淳猛然奋声大喝,须发皆张,挥起铁瑟直向剑上推去,瑟上劲气奔涌,已将自身劲气提到十成。卓南雁心念电闪:“这老东西一直退让,却是暗怀机心,要以雄浑内劲取胜。”但此时他的剑招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长剑平平拍出,锵然一响,已和铁瑟交在一处。卓南雁忽觉一股柔韧的劲力抽丝缚茧一般自铁瑟上涌来,劲力似有似无,却又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这便是百里淳苦练的高深内功“动魄瑟功”,外柔内刚,委实有摧魂动魄之功!
卓南雁全身大震之间,猛觉一股劲气自丹田间迸发而出,怒潮激流一般向剑上射去。长剑给劲气一摧,立时发出龙吟鹤唳般一声异响,再荡到瑟上,就传出一阵金铁交击般的怪响。百里淳双臂陡震,铁瑟几乎落地。“这后生小子,怎地内力如此浑厚?”他知道这时只要自己稍一退让,便会给这股劲气压得双臂骨骼寸断,无奈之下,只得狂摧内力迎上。
“住手!”树林中忽然响起一声低喝。青影闪处,一根干枯的柏枝斜斜地拂在了瑟剑交接之处。百里淳的动魄瑟功和卓南雁体内的刚猛劲道都向柏枝涌去,这两人的劲力汇聚一处,便是坚硬碑石,也会碎裂成渣。但那根枯瘦的树枝却在如潮而至的汹涌内劲中忽挺忽曲,宛如青蛇戏波般地连抖了三抖,便将两人的内劲尽数化去。
“楼主?”百里淳和卓南雁看清来人,不由齐声惊呼。完颜亨冷哼声中,右掌疾拂,手中枯枝忽如苍龙出水般地挺起,一股柔柔的劲力便陡然反击过来。长剑和铁瑟同时发出嗡然急鸣,两个人不由各自退开三步。
却听林子东侧响起燕老鬼的高声喝彩:“刚柔并致,楼主这回又让我等大开眼界!”跟着钟离轩苍老的声音却自西侧传来:“非也,楼主这一招‘上善若水’,乃是‘沧海横流’心法的最高境界!所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卓南雁眼见一根枯枝到了完颜亨手中,竟然也生出如此威力,不由心中大震,听了钟离轩的话,不由想起罗雪亭传给自己的“寓至刚于至柔”的秘诀,登时意有所会。却见耶律瀚海也领着几个青衣小鬟挑着灯笼,从林外走来,灯光映得林中一片明耀。
百里淳满腔怨言,正要大发牢骚,但忽然触到颜亨那冷肃的眼神,心中一寒,便不敢言语。完颜亨锐剑般的目光已定在了余孤天身上。
在余孤天心中,对完颜亨却有着两难的情愫。一来,这完颜亨便是当年见死不救,发兵追杀他的乱臣贼子。一来这人又是天下无敌的武林宗主,更是那天仙般的完颜婷的父亲。他素来对完颜亨又恨又惧,更有几分莫明的敬慕。但此刻一触到那冷峻的眼神,余孤天忽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微尘浮土,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林中霎时静得鸦雀无声,卓南雁的心也紧了起来:“余孤天素来谨小慎微,今晚却怎地力闯龙吟坛,难道他有什么要事前来见我?”
却听完颜亨缓缓道:“你身为龙骧士,却敢私闯龙吟坛?”余孤天心底仅有的一点豪气也给那眼神炙烤得灰飞烟灭,颤声道:“属下不敢,是、是……郡主要、要见……”他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却仍是没有勇气把话说完,只是用双眼无辜而又无奈地去看卓南雁。龙吟四老全垂下头,只当没听见。“原来是完颜婷那丫头想见我,竟胆大包天地让余孤天来此传讯!”卓南雁的脸却有些红了,心内忽有一股异样的滋味弥漫开来。
“不管如何,擅闯龙吟坛者死!”完颜亨的眼神抖了抖,忽道,“念你年少,本王给你一线生机。你若能挡得我一招,我便饶你不死!”余孤天惊得只想脱口大叫:“我如何敢跟楼主动手?”猛然抬头,仰见龙骧楼主目光如炬,有若天神,霎时心弦大震,知道自己除了拼死一搏,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接招吧!”完颜亨素来懒得多言,忽然探掌便往余孤天顶门拍去。这一掌探出时奇快无比,
途,忽然慢了下来,虚虚实实,将余孤天的身形尽数一掌,映在众人眼中,却似千掌万掌。林中尽是高手,龙吟四老忍不住心中暗自喝彩。卓南雁见识过完颜亨的绝顶武功,更为余孤天揪心不已。
余孤天的头发已被鼓荡的掌风引得倒飞而起,猛一咬牙,身子忽然在地上一缩,奇诡无比地斜退三步。燕老鬼素来精研轻功,眼见余孤天这一退恍若青烟,忍不住咦了一声。要知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龙骧楼主的铁掌临头之际,也未必能飘身退开三步。
“好!”完颜亨冷酷的脸上却绽开一丝笑颜,铁掌如影随形地按了下去。这一掌虚实交接,说不出的潇洒飘逸,竟让人看不出他要拍向何处。但余孤天却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紧迫,身前的空气似乎一瞬间被这铁掌抽干,这感觉比之适才忽闻瑟声时还要可怕万倍。
“我要死了!”余孤天心头猛然闪过这可怕的念头,心底忽地腾起一股不甘,“想不到我家国大仇未报,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生死之际,他苍白的脸上倏地腾起一层凛然难犯的怒色,这怒色夹裹着一种罕见的沉浑华贵,霎时间余孤天似乎又变回了那在九重深宫内高傲矜持的完颜冠。
心念电闪之间,余孤天的身子忽然挺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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