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声里鬼魅般地舞动着枯枝,忍不住苦笑道:“别怕,跟着你的好夫君走!”纵马前奔,每遇到一个岔路,便让一匹马向旁路奔去。
“南雁,”她忽在马上回头望着他,声音竟有些哑了,“我从此再也不是郡主啦,狗皇帝还要四处追杀我父女,你……你会不会后悔娶我?”卓南雁这时腹中内伤隐隐作痛,但瞧着她那在夜色里幽幽闪烁的明眸,仍不禁心口发热,道:“你是前呼后应的郡主也罢,是亡命天涯的女贼也罢,这一生一世,都是我妻子!你不作郡主,那便跟着我,一起闯荡天涯!”完颜婷芳心发烫,刚止住的热泪又涌了出来,娇呼一声,便将他紧紧搂住。两人在马上紧紧相拥,卓南雁忽然觉得眼前这柔弱哀恸的完颜婷,倒比那往日泼辣跋扈的完颜婷更要动人百倍。
追风紫四蹄如飞,几个转折,便闪入一条幽深的小巷,正是易绝邵颖达所居的“鬼巷”。卓南雁勉力提起精神,拨转马头,在巷子里曲折前行。完颜婷转头四顾,不禁道:“这是什么地方,怎地阴森森的,好似永远也转不出去?”说话之间,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幽静的小院突现眼前。完颜婷刚叫了一声“怪啊”,忽听身后的卓南雁呻吟一声,身子软软地伏在了她身上。
“郎君!”完颜婷惊得手足一阵酸软,搀着他下得马来,不住呼喊。卓南雁双目紧闭,只是不应。完颜婷急得又哭了起来:“郎君,你可不要吓我,你若有了三长两短,我……我再也不要活了!”想以自身内劲给他疗伤,但不明医理,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捏捏打打,竟是毫无效验。正忙得手足无措,忽听身旁传来一声低呼:“郡主!”却是余孤天在黑暗中狸猫般地蹿了过来,轻声叫道,“天可见怜,终于找到了你,我猜他会带你来此暂避!”
“小鱼儿,你来得正好!”完颜婷双目一亮,扶起卓南雁,道,“快帮我救他……他昏了过去!”余孤天见她紧紧搂着卓南雁,心中便是一阵酸苦,忍不住冷冷道:“他昏便昏了,这时候还管他作甚!我来带你去见芮王爷!”
这时完颜婷一腔心思全在卓南雁身上,对余孤天的话浑若未闻。余孤天低喝道:“郡主,形势紧迫,片刻不能耽误!咱这便去见芮王爷!”不由分说,伸手便来拉她。完颜婷给他大力一扯,手臂稍松,卓南雁便栽倒在地。“放肆!”完颜婷心疼万分,回手一记耳光便扇在余孤天脸上,喝道,“便去见父王,也要带上雁郎!”
“到了这时,你还在恋着他?”余孤天脸上火辣辣得生痛,心底更是又恨又怒,几乎便想一剑将卓南雁刺死,冷冷道,“实话说了吧,这人不叫南雁,他姓卓名南雁,乃是南朝雄狮堂派来混入我龙骧楼的细作!栽赃王爷,再私下告密,向完颜亮邀功请赏,全是这卓南雁一手所为!”
完颜婷登时怔住,随即拼力摇头,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小鱼儿你胡说八道!”夜色太黑,余孤天瞧不清她脸上神色,但见她头上精心绾好的新妇发髻散乱地披下来,随着她的头疯了般地舞动,显是她心内痛楚慌乱到了极点。余孤天的心异乎寻常地刚硬起来,嘿嘿冷笑道:“芮王爷已信了,你却还不信吗?芮王府能有今日之局,全是此人一手所赐!”完颜婷忽地心底慌乱无比,怒道:“你……你说的全是假话!”猛又挥掌向他脸上打来。
余孤天猛地扬手攥住她的玉腕,低呼一声:“有人来了!”眼见完颜婷兀自哭叫不休,挥指便点了她的两处哑、麻穴道,挟着她便向旁退去。但这鬼巷布置怪异,余孤天只是粗通阵法,一时推算不清,东拐西拐地才退出丈余。他听得飞身掠来的这人脚步轻若无声,显是一流高手,不敢再弄出声响,便扶着完颜婷躲在一截断墙之后,敛气凝息,探头观望。
朔风呼呼地刮了多时,厚重的冬云才给扯开了几道裂口,残缺的月亮犹如给人咬剩下的烧饼,从云隙间挣出头来,洒下几缕昏黄的光。卓南雁昏迷了多时,给冷风一激,忽然醒了过来,才张开眼,便见一人急掠而到,却是个身材瘦长的蒙面汉子。
在迷雾般若隐若现的月光下瞧来,只见这人宫中侍卫打扮,起落轻捷,恍然便似鬼魅一般,地上的卓南雁、墙后的完颜婷瞧着,身上全不由荡起阵阵寒意。余孤天更是想:“惭愧,若非这厮适才踩断了一根枯枝,被我听到,只怕直掩到我背后,我也未必得知!”
那人眼见卓南雁横卧在地,显是吃了一惊,四顾无人,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冷冷道:“郡主在哪里?”声音冷兀僵硬,浑然不似尘世之人。卓南雁缓缓欠身坐起,这时神智稍清,才觉不见了完颜婷,不由扭头四顾,惊叫道:“婷儿,婷儿,你在哪里?”那人呵呵怪笑:“卓南雁,这时你还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你将郡主藏到哪里去了?”
卓南雁听得这侍卫直呼己名,登时浑身一震,愕然道:“你又是谁?大丈夫何必藏头遮脸?”那人反手一掌,拍在身侧的矮墙上,登时打得石屑崩飞,森然道:“少说废话,交出婷郡主,便饶你一命!”卓南雁觉得这人的声音故意压得沙哑冷硬,忽地扬眉喝道:“原来是你!适才在芮王府中,便是你血口喷人,诬我是偷藏咒餍!”凝神细瞧,见这人黑巾罩头,只露出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心中疑惑顿起:“这人是谁,怎地偏要跟我作对?他武功不俗,听他言语,更似对我甚是熟稔,为何我偏偏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一双眸子骨碌碌地转,瞥见卓南雁一直盘膝端坐,沉沉笑道:“是我又如何?”霍地斜斜踏上两步。他这身形一转,身子陡地背向月光而立,便只剩下一袭消瘦的影子。卓南雁见了这道影子,只觉眼熟无比,但硬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忽地觑见他双手在月下蛇一般地微微抖颤,显已蓄势待击,猛然浑身剧震,一个万分熟悉的轮廓闪电一般地射入脑中,他忍不住大声喝道:“你是叶天候!”话一出口,只觉一股寒气腾地自脊背间蹿起,心中突突乱颤:“果然是他吗?他是人是鬼?”
“卓老弟,果然精明!”那人哈哈大笑,反手撕开头巾,现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孔,正是已“死”去多日的叶天候。他对卓南雁甚是忌惮,适才双掌蓄劲,本待暴起一击,但这时见他喝破自己身份,倒收势不击。卓南雁心中的万千疑惑一起涌起,第一个念头就是:“叶天候没死,当日完颜亨只是跟叶天候串通了这场戏来骗我!”随即想到自己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机密之事,但后来完颜亨却对自己的行藏了如指掌,这是他近日最为匪夷所思之事,这时脑中灵光一闪,一字字地道:“是你当初向完颜亨泄露了我的底细?”
叶天候幽暗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狰狞之色,缓缓道:“老弟这时才看出来吗?”他越是这么直认不讳,卓南雁越是觉得可怕,眼见叶天候眼中杀机涌动,知道这人心肠狠辣,立时便要下死手,当下一手抚胸,微微呻吟。叶天候见他痛呼出声,心中倒犯了疑心,凝住步子,冷笑道:“卓老弟,这时还要跟你老哥我耍什么花活吗?也罢,你只需交出婷郡主,念在往日情面上,老哥便饶你一命!”
诸般念头在卓南雁脑中奔突来去,许多往日里百思难解的疑云却渐渐清晰起来。他望着黑黢黢的地面,呵呵地冷笑道:“原来天候兄早就给芮王完颜亨收服了!你到底是何时给完颜亨识破了雄狮堂的身份?”
“没有人能瞒得住完颜亨!”叶天候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沉沉的恐惧神色,“我一入龙骧楼,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拼死拼活地做上了凤鸣坛主,自以为已将完颜亨蒙在了鼓里。嘿嘿,哪知就在半年之前,他忽然出手制住了我,三言两语便道破了我的身份。”想来完颜亨点破他身份之事在他心中恐惧之极,这时提起来还是语音发颤,沉了沉,才道:“但他识破我是雄狮堂的细作之后,却没有杀我。将我收服之后,仍旧让我继续做这坛主。我感激涕零之下便献计要引得罗雪亭前来自投罗网,但那时候完颜亨正在全力对付心怀叵测的萧裕,无暇顾及雄狮堂。我叶某人也算是个能人,他完颜亨正在用人之际,才将我留了下来。嘿嘿,还有,他是要用我这根长线,引得雄狮堂上钩,直到最后掀翻雄狮堂。果然后来不久,你便来了……”
“这么说,你也吃了他那龙涎丹了?”卓南雁长长一叹之后,眼神陡地凌厉起来,“自此之后,你便成了完颜亨的一只狗,死心塌地地给他干事?我一入龙骧楼,你便将我的来历尽数泄漏给他?”
叶天候嘿嘿一笑:“我本想早早就将你的身份告知完颜亨,但随即发现完颜亨对你竟起了爱才之心,而我也要借你之力得到《冲凝仙经》,所以在你入龙吟坛之前,我可处处对你全力相助。”他的眼神在黑夜中鬼火般地闪着,随时在寻找卓南雁身上的破绽,但见卓南雁大咧咧地毫不防备,倒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但这完颜亨岂是那么好蒙混的,自你一入龙吟坛后,他忽地对你的身份大起疑心,命我再找雄狮堂的故旧仔细探察!我知道这下子再也瞒他不住,胡乱找了两个江湖汉子,冒充是跟你一道的雄狮堂细作杀了,跟着才大吃一惊地将你这细作身份禀报给了完颜亨。”
“为何我一入龙吟坛,完颜亨却对我大起疑心?”卓南雁心中一沉,忽然想到:“想必便因我毫不费力地破解了那《灵棋剑经》的图谱,让完颜亨看出了我这棋仙弟子的身份!嘿嘿,我轻轻巧巧地便入了龙吟坛,更一上来便得机会参悟《灵棋剑经》,焉知这不是完颜亨对我的试探?”
“他果然叫卓南雁,他果然是雄狮堂的细作!他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完颜婷躲在墙后,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心底生出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在自己的心上疯狂地割着、磨着,将自己的心切得七零八碎,娇躯簌簌发抖,泪水刷刷地无声流下。余孤天也料不到是叶天候忽然到了,紧紧地搂住她,心中七上八下,盘算对策。
叶天候这时却笑得眼中放光:“哪知完颜亨听了我的禀报,竟并不如何吃惊,好似他早就料到似的。他可不知我早就跟你联络过,却让我速速以雄狮堂死士的身份与你联络,让你写信诱得罗雪亭北上。嘿嘿,这沧海龙腾行事之奇,委实出人意料!而你卓老弟也没辜负老哥我的一番厚望,给我写了书信,又给我偷出了《冲凝仙经》!嘿嘿,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老哥待会儿可得好好相谢!”
卓南雁回思当日情景,心底暗自悔痛:“我自认聪明绝顶,却终究年少识浅,处处落在叶天候和完颜亨的算计之中,当真可笑可怜!”口中却忍不住叹道:“完颜亨心智武功果然全是高人一筹!只是他却低估了你,制服了你后,便以为万事无忧,只当你真会变成一只驯服听命的好狗!”
叶天候对他话中的讥讽全不在意,呵呵笑道:“他哪里料到,叶某骨子里是狼,终究没法子变成狗!那百毒龙涎丹虽然厉害,但配制丹药的耶律瀚海却是我早混熟的了,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素来行事狠辣利落,但这时说到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却不禁滔滔不绝起来,“嘿嘿,叶某早说过‘以亮制亨’之策,你当那是说说玩的吗?我费尽气力,跟天刀门的蒲察怒套上了近乎,却才得知,原来圣上也在挖空心思地在龙骧楼内找寻我这样的一个人!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拍即合之后,我便得蒙圣上亲自召见,有了这尚方宝剑,万事就容易得多!耶律瀚海见了圣上密令,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后,终究答应随我倒戈一击!嘿嘿,那百毒龙涎丹是他亲手制成,有他相助,老子还怕什么?狗也罢,狼也罢,叶某终是狠狠咬了他完颜亨一口!”卓南雁只觉腹中内伤隐隐作痛,暗自思量对策,口中冷笑道:“你投奔了完颜亮后,非但掀翻了完颜亨,报了一己之仇,更赚来了荣华富贵!叶兄这一石二鸟、狗仗人势之计,当真让人佩服!”
“是一石三鸟!”叶天候照旧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施施然笑道,“明日此时,罗雪亭便会到京,我到时自会巧设机谋,将这老东西一举斩杀,替皇上他日横扫江南,除去一个眼中钉。那更是大功一件!”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呵呵大笑,却又怕笑声传远,只在嗓子里含混着,听起来古怪之极。
卓南雁又惊又怒,回想此人当初默不作声地杀死武通,又帮着自己救下厉泼疯给他南归送信,更曾不露声色地逼走林霜月,种种伎俩,委实果决狠辣,不由忍痛笑道:“这不是‘一石三鸟’,却是‘两面三刀’!叶兄先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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