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他怎能忘记,就在自己和杨恒一同受罚,被法杖打得皮开肉绽不久之后的那个夜晚,一位紫衣少妇潜上峨眉,密会明灯大师,要为他出头大闹云岩宗?
  他怎能忘记,当自己在窗台下见着紫衣少妇的一瞬,她的眸中满蕴泪光,颤抖的声音呼唤道:“孩子……”
  即管相貌改变,即管换了天心池门人的装束,可终还是认出了这少妇的声音。
  “当啷!”乌龙盾重重跌落尘埃,真禅呆呆地望着那少妇俯下身去,用右掌按住杨北楚元神的胸前,毫不吝惜地将真气渡入。他的脑海里乱糟糟一团,茫然忘了身外正在进行的激战。
  杨北楚精神微振,讶异地注视着少妇道:“是……你,仙儿?”
  “没想到吧?”少妇凄然一笑,道:“我本想亲眼看着你死,可事到临头终究狠不下这个心!”
  杨北楚勉强笑了笑,道:“你不该露面的,这会害了你。”
  少妇尚未回答,一旁的真刚手舞铜杵砸向杨北楚道:“魔头,受死!”
  少妇抱住杨北楚往后飘闪,真烦的翡翠玉枝又从后攻到,迫得她只好松开右手拔剑抵挡。真刚挥杵跟进,大叫道:“真禅,愣着干嘛,快杀了杨北楚!”
  真禅如梦初醒,犹犹豫豫地拾起乌龙盾,猛听那少妇传音入密道:“孩子,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父亲?!
  真禅脑袋里“轰”地一响,犹如五雷轰顶。他顿时呆如木鸡,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杨北楚的元神,下意识地拼命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然而耳畔却翻来覆去回荡着紫衣少妇的话语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紫衣少妇一面与真刚与真烦周旋,一面继续传音入密道:“听我说,十八年前杨北楚对我始乱终弃,我对他恨之入骨,一意要报仇雪耻。可没过多久,我竟发现自己怀孕了,此事若教师门知晓,便要遭受火焚酷刑。情急下我假借闭关隐遁于外,生下了你。”
  真禅傻傻地站着,对周围惨烈的打斗视而不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将少妇的话听进了多少,心底不停有声音呐喊道:“杨北楚,大魔头,我父亲是杨北楚……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
  那少妇接着传音入密道:“孩子,你不是天生的哑巴!是我,为了报复杨北楚,才将你害成了这样!”
  第四章 掌剑
  “我自知不是杨北楚的对手,他身后又有灭照宫这座大靠山,要想复仇只能剑走偏锋。于是我抱着你偷偷前往海外,拜见了一位仙林异人,求他对你施展‘天聋地哑大法’,令你从此失声。”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语速也越来越快:“由此你体内的功力亦会加倍剧增,到十八岁时臻至大成。别怪娘亲狠心,当时我委实恨极了杨北楚,连带也恨你。我将你送到严崇山门下,只想等到十八年后再行相认。而后叫你去刺杀杨北楚,无论成败都会教他痛苦一世!”
  真禅浑身不寒而栗,胸口剧烈起伏难以自制,看着激战中的母亲,实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那少妇戚然说道:“可很快我就后悔了……瞧着别人家的孩子慢慢长大,开口呼唤娘亲。你却只会睁大双眼盯着我咿咿呀呀地发不成调,我的心直如碎了一般——”
  说着话她连施险招,劲头剑尖将真烦点倒在地,却没有取他性命。
  真刚怒喝道:“真禅,你为什么还不快来帮忙,着魔了么?”
  少妇仙剑一抖幻出一圈圈精光,将真刚笼罩在内,继续说道:“孩子,你恨我吧。我不求你原谅,但你该知晓自己的身世……”
  话音未落,天心池日蚀院的首座长老金霸壮从右侧攻至,手挥三尖两刃刀朝着杨北楚的脖颈削落。
  少妇左掌运劲一推,送出杨北楚元神,右袖鼓荡“嗤嗤”疾响,打出一蓬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毒针。
  金霸壮的三尖两刃刀在身周舞得滴水不漏,骇然叫道:“逍遥针,你是秦鹤仙!”
  “呼——”那边杨北楚的元神已被送回肉躯,少妇亦不恋战,飘身赶去护持。
  真禅听到金霸壮的叫喊,这才知道原来不仅自己的生父是恶名昭彰的大魔头杨北楚,连母亲也是声名狼藉,被列为天荒八怪之一的蓬莱剑派掌门秦鹤仙!
  他像突然进入到一个离奇荒诞而不切实际的噩梦里,苦等苦盼了十七年,终于揭开了身世之谜。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重逢亲生父母于乱军之中,这对真禅而言本应该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惜他此际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胸中充满了愤懑苦涩,彷徨沮丧。
  他一下子明白了,这十七年来自己为何会孤苦伶仃寄居法融寺,为何会口不能言,身患哑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恰恰便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他的世界在这一霎那彻底垮塌,“嗷”地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外奔去。
  “孩子——”远远传来秦鹤仙传音入密的呼唤,真禅却置若罔闻,亡命般冲出纷乱的战团,一下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这时候两大阵营的绞杀已进入刺刀见红的白热化阶段,谁也不会留意一个普通的云岩宗二代弟子蓦然脱出战团,更不可能猜想到弹指之间他已遭受到人生中最沉重残酷的打击。
  秦鹤仙眼睁睁瞧着儿子去远,却无法追赶,不由得心如刀绞。多少年来,她一直祈盼和儿子相认的一天,不曾想而今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被迫揭穿了隐藏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
  然而她别无选择,除非任由真禅的乌龙盾剁下他亲生父亲的头!
  心神恍惚之间,背后被一名雪峰派的高手用仙剑斩中,顿时血肉模糊,眼前发黑。
  金霸壮喝问道:“秦掌门,敝派的赵师妹呢?你乔装成她混上雄远峰意欲何为?”
  秦鹤仙勉力站住娇躯,强按心中痛苦咯咯娇笑道:“赵霸菊么,早被我一剑杀了!”
  金霸壮勃然大怒,三尖两刃刀虎虎生风攻向秦鹤仙腰际。秦鹤仙腹背受敌,竭力支撑了十余个回合,眼见那雪峰派高手一剑刺来无从闪躲。
  猛然杨北楚合身扑到,用身子挡在她身前,“噗!”仙剑斩断他的左臂,血如泉涌。
  秦鹤仙凄厉叫道:“北楚!”甩手掷出奈何仙剑,将那雪峰派高手穿了个透心凉。
  杨北楚软倒在她身上,嘴角血丝汩汩滴落,笑了笑道:“这样还你够不够?”
  金霸壮却不会给这两人半分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机会,虎吼落刀直斩杨北楚。
  “砰!”一道魁梧的身影如神兵天降,左掌生生荡开三尖两刃刀,右手的仙剑气吞山河中宫直进。金霸壮猝不及防,大叫飞退,身前洒下一溜血珠。
  “杨南泰?”杨北楚黯灭的眼睛亮了亮,惨白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杨南泰神威凛凛,飘落在杨北楚身前,左掌掌劲汹涌,将一干扑来的正道高手压得踉跄后退,却瞧也不瞧自己的兄长一眼,沉声问道:“明昙在哪里?”
  杨北楚苦笑一声,回答道:“我也在找她!”
  杨南泰一掌拍开真刚的金杵,念及他是杨恒的同门师兄弟,将掌劲收了三成。
  纵使这样,以神力自负的真刚亦被震得跌跌撞撞退开数步,胸口像被铅石堵住半晌缓不过气来。
  杨南泰一边拒敌,一边冷冷说道:“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杨北楚眸中掠过一丝痛色,嘿然道:“你没资格对我说这话!”
  就这工夫尹自奇率着一彪部众杀至近前,将杨北楚和秦鹤仙拼死护在中间,高声叫道:“快送杨护法进去疗伤!”
  杨北楚全靠秦鹤仙的搀扶才支持不倒,傲然道:“不用,咱们已无路可退——我就站在这里,与各位兄弟同生共死!”
  尹自奇一愣,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同生共死,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周围的灭照宫部众见此情景无不热血贲张,一时士气大振,竟将正道人马逼退了十余丈。
  杨北楚却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朝着秦鹤仙低声道:“你走吧!”
  秦鹤仙一咬朱唇,说道:“十八年前,你不要我时,也是这么说的!”
  杨北楚不知为何神情蓦地转冷,说道:“十八年后,我还是这一句话!”
  秦鹤仙面色微变,望着遍体鳞伤性命堪虞的杨北楚,忽地幽幽一叹道:“这次我不会再走,十八年里我已想通——不管你对我是否真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愿意!”
  “你……”杨北楚目露愕然,注视着秦鹤仙的脸庞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猛听杨南泰舌战春雷道:“孙尚谦,是你暗算廖堂主,引狼入室?”
  一名中年男子闻声惶然回头,旋即又镇定下来,扬声笑道:“是又如何?”
  杨南泰飞退踹开一名云岩宗僧人,阔步迫近凛凛生威道:“你该死!”
  孙尚谦见左右尚有十余名自己的心腹死党相随,胆气一壮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应叫孙霸谦!四十五年前奉宗师叔之命卧底灭照宫,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天!”
  杨南泰缓缓道:“这些话留待阴曹地府,去和廖堂主说罢!”振身而起,仙剑吞吐闪烁刺向孙霸谦眉心。
  孙霸谦横剑招架,左掌拍向杨南泰小腹。谁知杨南泰压根不理,同样地左掌击出。
  孙霸谦心念疾闪道:“不好,此人早年便有‘擎天铁衣’的美誉,一身铁衣神诀几近金刚不坏,我怎就忘了?”
  “砰!”孙霸谦一掌击在杨南泰的小腹上,就像打中了金石一般,震得手腕生疼。没等反应过来,杨南泰的左掌亦拍中了他的胸膛,“呼”地冒起一团殷红火焰。
  孙霸谦惨叫飞摔,整个人已烧成了一团火球,浑身蜷缩气绝身亡。
  杨南泰若无其事地抹去嘴角一抹血丝,孙霸谦手下的十多个心腹早已心寒胆战,忙不迭往后退去。
  尹自奇等人见状大感痛快,纷纷喝彩道:“杀得好!”
  杨南泰毫无得色,寻思道:“敌方势大,我独木难支。唯今之计擒贼先擒王,至不济也能动摇四大名门的军心士气!”
  他目光寻索战场,查找正道四大掌门以及盛霸禅的踪迹,蓦地若有所觉侧过身来,就见明水大师手持三叶玉如意迎了上来。
  杨南泰心中一喜道:“来得正好!”鼓声长啸威震全场,喝道:“大师,请——”
  明水大师神情肃穆,低诵道:“阿弥陀佛……杨施主,敢问明昙现在何处?”
  杨南泰怔了怔,诧异道:“他怎会知道?”就听背后杨北楚冷笑道:“明水秃驴,这话杨某也正想问你呢!”
  杨南泰回首望向杨北楚,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激撞。过往无数的恩怨情仇,也尽融入这对视的一瞥中。
  片刻之后,杨南泰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对明昙的担忧,横剑亮开门户说道:“大师即来,便请赐教几招!”
  明水大师摇了摇头,徐徐说道:“令尊与令兄对待明昙师妹的手段,着实令人心寒齿冷!杨施主同为受害者,被幽禁百丈崖不见天日几达七年。如今身获自由,岂能助纣为虐,重蹈覆辙?”
  杨南泰的浓眉几不可察觉地颤了颤,答道:“我的家事,不劳大师费神!”玄功默运一束凌厉剑气直迫明水大师的咽喉,显然无心再和对方继续交谈。
  明水大师顿生如鲠在喉之感,当下不敢怠慢催动佛功袍袖鼓风飘荡,堪堪挡住迫面而来的强大剑气,暗自讶异道:“此人修为非但已在杨北楚之上,只怕连那大魔尊也非其敌。方才见他力毙孙霸谦的手段,直有万夫莫敌之威!”
  杨南泰目光炯炯盯住三叶玉如意,说道:“远来是客,大师请先进招!”
  明水大师微微颔首道:“如此恕老衲僭越了——”双掌合十微微欠身,一股浑厚的气劲自掌间涌出,隐隐泛起一蓬金蒙蒙的雾光。
  杨南泰岿然不动如山如岳,口中一记低喝拍出左掌。两股劲力迎空交击,“轰”地闷响,二人的身躯均自一晃。
  明水大师却知自己双掌齐施,而杨南泰却仅用了一掌之力。虽说表面看来双方平分秋色,实则在这掌劲的较量上自己已输了一筹。
  两人这番交手,较之杨南泰方才数战自又是另一番光景。双方的出手极慢,但一招一式间俱都蕴藏着极大的后劲,任谁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明水大师试出杨南泰的功力尚在自己之上,兼之在昨日与大魔尊的一战中又受了内伤,当下施展出“须弥芥子杖法”稳扎稳打,耐心消磨对手的锐气。
  忽听杨南泰一声大吼,仙剑大开大合当头劈落。明水大师侧步避让,三叶玉如意向上斜挑。孰知看似气势惊人的剑招竟是毫不着力,仙剑被三叶玉如意“叮”地击飞上天。
  杨南泰右臂暴涨,出手如电顺势抓住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