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时间在此刻凝固,那只紧按在杨北楚胸膛上的右掌,此刻清晰感觉到一记记来自他的心跳……
第三集 横行千里
第一章 日落
日头早过了中天,却只淡淡地将层金色的薄雾挥洒在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峰上。江水滔滔,便自这雪峰间咆哮穿越而过,百年、千年直至万载也不曾改变。
杨恒独坐在岸边,任江涛冲撞在礁石上激溅起雪白色的晶莹浪花打湿衣发。心中翻腾的巨浪在阵阵轰鸣声中渐渐平复许多,可依旧无法接受自己原来是杨北楚儿子的事实。
天高云淡,思绪便也随着江风飞起,闭上双眸,似乎重回了那遥远的小山村——
夕阳西下时,从田地间归来的父亲,厨房里忙碌着的母亲,诱人的饭菜香气,还有自己,拿了张小板凳坐在娘亲的身后,一边啃着玉米棒,一边背诵今天记下的萨般若心法口诀。待到爹爹的脚步声传来时,便欢呼着雀跃而起,迎向门外……
当失去石颂霜后,这已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片段。而今,竟也要被无情地剥夺,生生地从自己心里将它抹去。
十六岁的他,一夜之间突然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
爱人背离,娘亲失踪,连爹爹都不再是自己的爹爹!
无法相信,这一切沉重而残忍的变化竟会同时骤然而来,却无法挥之而去。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本以为爹爹终于得脱牢笼,恢复自由,亲人相聚已是指日可待。不料娘亲无端失踪,爹爹转眼变成二叔;而那个毁了自己的生活,令自己从小亲情离散的大伯,居然摇身而成自己的生父。
活见鬼,在这之前,那个人一直都是自己最痛恨鄙夷的大仇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多少年来,自己渴望着、追求着、抗争着,最终,却不过像个被命运摆布捉弄的弃儿,于滚滚红尘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攥紧了拳头却不知该砸向谁?
他在心里懊恼而又绝望地呐喊道:“假的,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是杨北楚的儿子?我要找到娘亲,我要当面问她!可她在哪里……”
他茫然望着从眼前滚滚流逝的江水,兀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不切实的噩梦里。
忽然他如有所觉地回过头,不知何时剑圣石凤扬已一言不发地伫立在自己背后。
他依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一袭青衫猎猎飞舞,眼神深沉而幽邃。
杨恒怔了怔,隐隐猜到了什么,收拾紊乱的心绪招呼道:“石老爷子——”
石凤扬点点头,在他身边站定,注视着江涛道:“老朽的来意,你该知道。”
“你来向我兴师问罪?”杨恒似笑非笑道:“真不错,有个好外公。”
石凤扬岂听不出杨恒言语里蕴藏的讥诮?低哼了声道:“你错了!石丫头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放在心里,绝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对我说!”
委屈?杨恒暗恼道:“她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在先,怎么反说是受了委屈呢?”
他越想越气,只当石凤扬不了解内情,为石颂霜强出头来的。万念俱焚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讲什么,便由得人去说罢!”
他心口酸楚,却不愿意表露出来,只懒洋洋道:“如果没事,我要走了。”
石凤扬已察觉到杨恒明明心事重重,却偏偏只字不肯吐露,当真和自己的外孙女儿一般无二的倔强!
他皱了皱眉,寻思道:“这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也罢,老朽便当回恶人!”脸色一沉道:“你不给我个交代,什么地方都别想去。”
未料杨恒闻言摇了摇头道:“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这柄正气仙剑请您收回,相信不久之后它还会派上用场。”说罢从背上解下仙剑,双手递给石凤扬。
石凤扬愈发生疑,也不伸手接剑,问道:“杨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需知他早年苦恋同门师妹洛璇逸,偏偏佳人的一颗芳心尽数系在了师弟宗神秀的身上。后来宗神秀披发出家,继承师尊都玄真人的衣钵执掌天心池,洛璇逸心灰意冷才负气下嫁。然而婚后的日子依然波折不断,石凤扬情知爱妻即管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宗神秀,以至于为了黄山论道怪罪他并未全力襄助师弟对付南宫北斗、杨惟俨等人,竟至与自己彻底闹翻决绝远去。
这实是他心头最难回首的伤,任自己已是举世钦仰的剑圣,拥有着通天摄地的神通,也不能稍稍挽回妻子的心。
到了女儿一代,竟是又生情变。不仅女婿离家出走做了和尚,爱女也惨死于银面人的手中,至今凶手无着血仇未报。
故而石凤扬绝不愿惟一的外孙女再重蹈覆辙,为情伤魂。于是一俟石颂霜相求,他便不惜开罪南宫北斗与厉问鼎,出面为外孙女儿退婚,甚而将“天若有情诀”也传授给了杨恒。
奈何天算不如人算,这对小儿女到底还是生出了变故。好在石凤扬曾经沧海难为水,深知情之一物最是刻骨铭心难以捉摸,其中的悲欢离合更非局外人所能洞悉。故而他此来一是为向杨恒问明原委,二是希望自己能设法排解,并非一味地要替外孙女儿出头抱打不平。
然而石凤扬没想到的是,此刻杨恒的心情可谓跌落谷地。加上他自小家门惊变,父母离散,孤单单寄居峨眉,无形中竟养成了孤僻偏激的性子。凡遇大事,总不自觉地藏在心底,任谁也不愿告诉。只当自己承担下来便是,更不齿于纠缠不清甚或求告他人!当下将正气仙剑“铿”插入脚下石地道:“一场好梦一场空,我自癫狂我自痴。”
石凤扬听出杨恒话语里深深压抑的悲怆之情,缓缓颔首道:“好,你既然不肯对我明言,那就当面和石丫头讲清!”
杨恒摇头一笑,向石凤扬躬身礼道:“不必了,晚辈告辞!”
“嗡!”石凤扬拔出正气仙剑,剑锋颤鸣闪烁如一汪清流横架杨恒胸前,缓沉道:“莫非你心里有鬼,不敢见她?”
杨恒瞥一眼胸前的正气仙剑,木然道:“再见多余!”
石凤扬手腕一阵,剑锋上扬抵住杨恒脖颈,森森寒气直透肌肤,冷冷说道:“如果老朽非要你见她一面不可呢?”
杨恒一眨不眨地瞧着剑锋暗自道:“爹爹要我认杨北楚为亲生父亲,石老爷子要我去见颂霜,为什么他们都逼我做不愿意的事?要杀就杀吧,反正活着也无甚意味,就让她为此后悔内疚一辈子……可我死了,她真会后悔,真会内疚吗?”
想到这一股意气直冲头顶,干脆双目一闭抿起嘴巴。
石凤扬大是意外,不由讶异道:“难道再见石丫头比要他死更难!”侧转手腕用剑页在杨恒脖颈上一拍,劲力透入瞬间封住经脉。
杨恒措手不及,睁开眼怒道:“石老爷子,你何必非要强人所难!”
石凤扬不为所动,还剑入鞘将杨恒挟在肋下道:“少罗嗦!”携着杨恒往西直去。
行出两百多里,山势越来越高,耳旁风声呼吼如金鼓交鸣隆隆生威,云气鼓荡飞卷遮蔽长空。石凤扬衣袂飘飘,踏云而行,直如传说中餐霞乘风的世外仙人。
杨恒暗输一缕神息渡入惊仙令,引发一股灵气冲击经脉,解开禁制。因担心石凤扬察觉,故而极尽小心,进度甚是缓慢。
忽地眼前豁然一亮已升过云层,上空天色一片蔚蓝无垠,不含半丝杂质,便如水晶般空透。一轮红日迎面洒照万道金辉,染得脚下云气煌煌闪耀,似粼粼水面波光。杨恒看得心旷神怡,不由诧异道:“他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正自疑惑间,石凤扬的身形一飘一折,落在一片光滑如镜的冰面上。
杨恒脚下一实,被他轻轻放落,环顾四周天渺风劲,云卷长空,两人竟是伫立在了一座仅比八仙桌也大不了多少的山巅之上。
他往下看去,晶莹剔透的山崖约莫有百余尺超然矗立于云海上方,阳光照射在冰面上闪烁着美轮美奂的绚烂光芒。远处云峦起伏,平日里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一座座雪山峰顶若隐若现,白雪皑皑,几与云天一色。恰如海面上星罗密布的岛群,尽皆铺展在自己的脚下。
石凤扬负手站立,眺望着天际景色,淡淡道:“坐下,一起看日落。”
他的语音平和,随着风声悠悠传远,杨恒怔怔问道:“你不是要抓我去见她?”
“我为何要抓你去见她?”石凤扬落寞一笑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俩之间的问题,若想解决,自己总会设法解决,老夫管不了。坐下吧!”
杨恒讪讪地在石凤扬身后坐下。蓦地丹田一热,惊仙令的灵力已将封闭的经脉打通。可此刻,他已不急于离开,双手抱膝遥望云海,不无伤感道:“当日在戈壁滩上,她也曾与我一同肩并肩地欣赏日落。一晃眼物是人非,此刻她有厉青原为伴,会否再记起我们那段携手大漠的日子?”
这时候日头逐渐西沉,却变得更加彤红夺目。空中的云,亦被即将西下的夕阳,染成各种色彩:深红、浅红、桔黄、淡黄……白天那蔚蓝的天空,这时被夕阳装点的富丽堂皇,随着太阳的渐渐西下,天空的颜色越变越深。
不知何时,杨恒站了起来。那轮浑圆血红的落日几与山巅齐平,仿佛近在咫尺,只需他稍稍一伸手,就能触及到火热的熔岩。
苍山负雪,明烛天照。霎那间他感到自己在这波澜壮阔的天地奇景前,是那样的渺小。一任拥有盖世的神功,却依旧不过是这大千世界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人生百年,似乎远比这短暂的落日景象来得漫长。然而日落之后,还复日出,周而复始千年万年,那时自己早成朽骨。
惟有大道通天,仙心不朽,可同这日月千秋万载光照同辉。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浓烈的豪情,闭塞的胸臆像是被朔风吹开,融入进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不自觉地想道:“天地无涯,有容乃大!”
忽然耳中传来石凤扬的悠然吟语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风送诗音,杨恒心旌摇曳血脉贲张,但觉在广漠的苍穹下,那亘古升落不辍的红日,亦仅如一点荧火点缀其间,更莫遑论屹立在雪峰之巅的自己。
天色徐徐变暗,云层的颜色也在不断地加深,最终随着那轮沉入山后的落日一起黯灭在黑暗中。
石凤扬清瘦孤傲的背影迎着最后一缕余晖,缓缓说道:“杨恒,男人的心胸就该如这天地般宽广无碍,任由风起云涌日落月缺,尽皆泰然受之。你有太重的心事,太多的负担。但逃避不是办法。是男人,就去面对它,解决它——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石丫头!”言罢将正气仙剑插入坚硬的冰岩,一振衣袖身如青鹤,几下飘闪消逝在滚滚的云海深处。
杨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犹如一尊伫立在山巅的石像,没想到石凤扬竟这么走了。
背后玉兔东升,皎洁出尘的清辉洒照在他的身上,也映得冰面一片银白无瑕。
他默默回想着石凤扬临别时的话语,只感字字珠玑,亦句句锥心。
回首往事,历历尽在眼前;不辜负,何必牵挂;放下,未必度人,却能自度。
他不自禁地引吭高啸,惊得脚下云涛翻卷如怒浪排空。
啸声如同春雷绽动,隆隆不绝,杨恒的心神仿似也随着这不断拔高的啸音在夜空里展翅飞扬,万里河山过往烟云,种种尘世间的恩怨痴缠尽在眼底,灵台却似清风明月,更期几度寒暑轮回。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他的禅心渐清渐空,抖落一衣孤愤。
久久之后,杨恒停下啸声,盘腿静坐在云海峰巅,雪月辉下。
料是身外白云苍狗,人间冬雪。他却如盘如砥,孑然静寂。
直到第七天头上,杨恒的体内开始散发出丝丝淡金色光缕,如轻烟萦绕身周,凝聚不散,渐渐变浓,像个不断鼓胀的圆球往外扩充,发出若有若无的“嗡嗡”响鸣,如梵乐,如禅唱。
突然他一声低吟,双手以难以置信地速度在弹指间眼花缭乱地连发五百大空印,指尖金辉熠动在晨曦里划出千百道纵横交错绚丽多姿的美妙光影,宛若金莲怒绽,映射霞光。
“轰——”身周金光翻卷,从内里幻动出千只金煌煌的佛手,“纳虚印”、“阴阳印”、“大悲印”、“不动明王印”……两两成对如一朵朵破土而出的奇葩争奇斗妍,飞舞萦绕在杨恒的身周,只在他心念稍动间“呼”地一声奔腾而出,排山倒海般向外涌出,化作漫天飘扬的翩翩金蝶,融入黎明。
经过不眠不休心无旁骛地七日夜苦思参悟,这一式五百大空印的终极绝学——“海阔天空”终于水到渠成,瓜熟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