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真禅吓得手上乌龙盾一松又赶忙抓紧,屏住呼吸左顾右盼,四周空寂无人。惟有屋里头那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兀自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他倒吸一口冷气,却听那声音又道:“你别怕,到我身边来。”
这回真禅听清楚了,在跟自己说话的,正是那个倒在门里的灰衣男子。他的双眼微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灰暗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的阴森可怖,隐隐有一缕缕细微的黑气从口中喷出。
亏得真禅这两年经历了不少大场面,总算稳住心神比划道:“你是谁?”心下思忖道:“方才我伸手测试鼻息时,他故意屏住呼吸,好让我误以为是具死尸。这时开口说话,多半是怕我将他活埋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余光一扫靠立在窗边的那个绿发老者。
灰衣男子看不懂真禅的哑语,心道:“原来是个小哑巴。瞧他适才施展的身法,应是云岩宗门下的弟子。”当下道:“他是祁连六圣里的老五沧百韬,已死透了。你是个哑巴?会不会写字?”
真禅吃了一惊,暗道:“听师傅说,祁连六妖行事狠辣,喜怒无常,修为尚在天荒八怪之上。这灰衣人居然能和沧百韬拼得两败俱伤,可是大大的了不得。”
他小心翼翼靠近,俯下身在地上写道:“请问施主尊姓大名?”
灰衣人勉强看清真禅在地上写的字,嘿然道:“我是魏无智,跟沧百韬是结拜兄弟!”
真禅“啊”了一声,就听魏无智冷笑道:“怎么,害怕了?”
真禅摇摇头暗想:“你都成这样了,我怕你作甚?”略作踌躇,从怀里掏出一瓶师门分发的疗伤圣药“玉蝉续命丹”来,倒了两颗在手心里,做了个张嘴服药的手势。
魏无智愣了愣,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脸上凶光渐消,有气无力道:“没用的,我的内脏已被沧百韬的爪力绞碎,全凭一口精元吊着。小和尚,你要挖坑埋我?”
真禅点点头,想着佛经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纵然对方恶名昭彰,也不能见死不救,到底还是将两颗灵丹送入了魏无智嘴里。
魏无智望着真禅,神情渐渐变得有点儿古怪,冷冷道:“你为何要讨好我?”
真禅一怔,不由升起股怨气,写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你不要我帮忙,我走就是。”拾起乌龙神盾举步欲行,心里自责道:“我何苦多管闲事?”
却听魏无智冷笑道:“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耍弄心机,你还嫩了点儿!你是云岩宗的弟子,当我看不出来么,又岂会好心救助魏某,还不是为了慑仙玦?!”
真禅恼道:“什么慑仙玦,没听说过。我走了——”头也不回便往东去。
魏无智瞧着真禅行出数十丈,方才提气唤道:“小和尚,你回来!”可这一运气,顿感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口淤血从嗓子眼里直喷出来。
他自知大限将至,任平生杀人如麻亦禁不住一阵黯然道:“阎王爷这就来收我啦!”
看到真禅转过头,他艰难地喘息两口粗气,说道:“你真要帮老子收尸?”
真禅瞪视魏无智,又听他说道:“怎么,出家人也会打诳语?”
真禅闷声不响走回屋前,接茬挖坑,却看也不看魏无智。
待第一个坑挖好,魏无智道:“不用再挖了,一个就够用了。”
真禅不明所以,魏无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半夜独自来此?”
看真禅在地上写了自己的法号,接着又写两字“迷路”。魏无智心道:“他若要骗我,也不至于编出这等拙劣的借口。”勉力举臂招了招手道:“我有话要交代给你”。
真禅走近,却发现魏无智许久地盯着自己没有说话。正感疑惑之间,忽听他嘶哑道:“小和尚,便宜你了!”张开嘴从舌根下吐出一枚沾满血水的玉玦,乍看上去如同一颗黝黑晶莹的葵花籽,握在手心里费力地递给他道:“拿好。”
真禅接过,入手一阵温润清凉,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魏无智道:“据传这枚慑仙玦中暗藏天荒三经之一的《魔真篇》,若能彻悟魔经神功,便可羽化飞天。可惜魏某苦思冥想这么多年,也没能破解慑仙玦的秘密。小和尚……现在它归你了,能不能找到《魔真篇》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生性残忍狡诈,这辈子也不知做了多少恶事。不曾想在弥留之际竟生出一点善念,将与诛仙镯、惊仙令并称为三大仙界至宝之一的慑仙玦遗赠真禅,也免得此物永埋黄土,不复见人,亦算功德无量之举。
见真禅接过了慑仙玦,魏无智心头百感交集,说道:“我死后,你只要将我掩埋起来便可,千万不要竖碑,免得老子躺在地下还不得安生。”
真禅略感黯然,点了点头,明白一旦魏无智埋骨之处泄露,必有人不请而至,掘地三尺来找那枚慑仙玦,令得死后的尸首亦无以保全。
又听魏无智道:“你再放把火,连带沧百韬的尸体一块儿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尽快离开此地,绝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夜的遭遇。好,你可以开始了……”说罢长舒一口气,断开那缕护持心脉的精元,竟就此魂归地府。
真禅在他的尸体旁站了半晌,也不敢确信魏无智这回是不是真的死了。
“呼……”寒风卷裹着今夜的第一蓬雪花洒落,真禅躬身合十深深地一拜。
第四章 母爱
当他抬起身子,看到了风雪里有一道窈窕身影往这里御风飞来。
真禅微微一凛,正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却发现来人竟是那位自称是他亲生母亲的蓬莱剑派掌门——秦鹤仙。许是远远见到屋里的灯火光亮,想来借宿避雪。不料,天地虽大,两人偏偏又在此相遇。
真禅迟疑了下,便装作一无所觉俯身抱起魏无智的尸首,安放进坑里。
他的心如团乱麻,涌动着一股酸楚的伤感,忍不住猜想道:“她是来找我的吗?”
就听秦鹤仙惊喜唤道:“真禅……孩子!”飘落在地向他疾行几步,张开了臂膀。
真禅心下发酸闪向一旁。秦鹤仙的动作登时僵住,颤声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真禅默默蹲下身,双手机械地捧起黄土洒进坑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衣上,凉凉地沁到心底。
“哧——”屋中突然传来一阵微响,从沧百韬的身上冒出一蓬腥臭刺鼻的黄色烟雾,须臾之间尸体收缩变异,化作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萎顿于地。
秦鹤仙暗自骇异道:“这不是祁连六妖里的沧百韬和魏无智么,为何双双丧命于此?仙林早有传闻,魏无智为逃避各派人马劫夺慑仙玦,躲入蛮荒不知所踪。如今他死于非命,却不知慑仙玦又要落入谁人之手?”
念及于此目光转过真禅的身上,不自禁地吃了惊道:“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真禅未加理睬,秦鹤仙又问道:“这两个人的死和你有关么?”
其实以她的眼光阅历,岂会看不出沧百韬和魏无智乃是同归于尽?但凡是关心则乱,终须向真禅问个明白,焦急道:“你快告诉我啊!”
真禅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秦鹤仙急道:“别管这两具尸体了,快走!若是让人见着咱们来过这儿,必定后患无穷。”说着伸手拉拽真禅。
真禅肩膀微沉,弹开秦鹤仙的五指,双手沾着泥污冰雪继续掩埋魏无智的尸体。
秦鹤仙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呆呆望着儿子忙碌的身影,泪珠在眼眶里转动。
“你不知道,蓬莱剑派的弟子终身不得与外人通婚生子,一旦发现便要依照门规废去修为,先受千刀凌迟之刑,再被丢入幽罗谷活活教谷中成千上万的毒虫噬咬蚕食,即使掌门犯戒也不例外。我就曾亲眼见到一位上代长老遭此酷刑……”
她微微哽咽道:“当日你爹爹突然离去,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岂敢将你带回蓬莱?届时莫说娘亲性命不保,孩儿你也会被他们丢下幽罗谷!”
真禅流下泪来,跪伏在地上双肩一阵阵情不自禁地抽动,紧紧抑制自己的呜咽声。
“孩子——”秦鹤仙心如刀割,伏在他的背上悲切道:“是我不好,全都是娘的错!走,我这就带你去找那个人——他一定有法子能治好你的哑病。”
真禅站起身,挣脱母亲的怀抱,用哑语道:“不必,我习惯了。”
秦鹤仙见此情景,亦喜亦忧。喜的是儿子终肯开口和她说话,忧的是他冷冰冰地拒绝自己,显然积郁的恨意仍未消解。
猛从夜空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女音道:“这不是蓬莱剑派的秦掌门么,敢情你也喜欢老牛吃嫩草。咦,还是个小和尚?”
说着话一条粉红色的身影自东而来,飘落在秦鹤仙和真禅的身后。
她徐娘半老,浓妆豔抹,大老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气。可惜那张脸蛋儿长得太不争气,别说生在女人身上,就算长在男人的脖子上都显得惊世骇俗了点儿。一张脸又长又尖,小眼睛,塌鼻子,嘴巴高高往外凸起,双颊深陷布满雀斑,就剩肌肤还算合格,白净细嫩勉强能让人看出她是女人。
秦鹤仙见到此人不由暗自凛然道:“居然是龙三姑!在祁连六妖里,就数她心细多疑最是难缠。我方才一时忘情,竟没察觉到这妖妇的踪迹。”
她怕真禅不认识龙三姑,莽撞吃亏,咯咯一笑道:“哎哟,好姐姐,你也来调侃我?谁不晓得你龙三姑轻易不出祁连山,今日怎么有闲情跑到昆仑山来了?”
果然真禅闻言一省道:“这妖妇多半也是为了慑仙玦而来!”脑中灵光一闪,偷偷将慑仙玦纳入口中压在舌底,也算是照葫芦画瓢。
龙三姑的目光扫过屋中已蜕变的沧百韬的尸首,脸色略略一变又恢复如常,扬声发出一记犀利穿云的尖啸。不一会儿,从西面和北面先后响起两道啸声,一粗壮浑厚,一低沉深幽,如两卷飞云滚滚向这里掠来。
秦鹤仙心道不妙,问道:“三姑,来的这两位可是刁大先生和哈二爷?既然几位有事,小妹也不宜在此久留,咱们后会有期。”
她自然不清楚魏无智临终前已将慑仙玦赠予真禅,但也明白此情此境已令得龙三姑对她们母子二人动了疑念,故而发啸示警招来祁连六妖中的老大刁冠绝和老二哈元晟。待这二人到了,自己和真禅不啻是插翅难飞。
龙三姑摇头道:“秦掌门,你这时急着离开,往后有些事就更难说清楚了。”
秦鹤仙故作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是我杀了沧五爷?”
龙三姑面色阴冷下来,说道:“实不相瞒,咱们此来是为找魏老六。如今还没见着他的踪影,沧五弟便莫名其妙死在这栋屋子里。秦掌门先到一步,难保看到了什么,总该和咱们说明白了,再走也是不迟。”
秦鹤仙尚未答话,就见空中又飘落下一个貌似五十多岁,身着绿色袍服的矮胖男子。此人容貌凶恶,头顶光秃,四肢粗短身材敦实,两个腮帮子时不时地一鼓一鼓犹如气囊,隐隐发出“咕咕”怪响,正是祁连六妖里的老二哈元晟。
他瞥了眼秦鹤仙和真禅,问道:“三妹,老五怎么死了?”
龙三姑道:“我不也是刚到么,正在向秦掌门打听。”
秦鹤仙晓得自己和真禅已难脱身,说道:“我们到时,这两人已经死了。”
龙三姑望向真禅脚下填平过半的泥坑,说道:“这下面埋的是魏老六?秦掌门和他非亲非故,难得还有这份善心!”
秦鹤仙一听,暗自叫苦不迭,心道沧百韬和魏无智究竟是如何死的,死前又发生了何事,自己是一点儿也不知情,更莫遑论慑仙玦的下落。而今惟有一口咬死,否则只会越描越黑。
不想真禅在地上写道:“人是我埋的,和秦掌门没关系。”
秦鹤仙暗道:“这傻孩子,何苦将事揽到自己头上?”
哈元晟骂道:“你个小贼秃,有话不会好好说么,恁的装聋作哑往地上写字!”
秦鹤仙听他辱骂自己的儿子,又恨又苦,讥嘲道:“哈二爷若能治好这孩子的哑疾,小妹情愿给你磕上一百个响头!”
真禅不由自主向秦鹤仙瞧去,正迎上娘亲投来的凄苦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哈元晟怔了怔,寻思道:“还是找慑仙玦要紧!”五指迸立,似两把铲子插入土里,全不废吹灰之力就将魏无智的尸首拽了出来。
真禅站在一旁怒目相视,却也不敢上前阻止,心道:“这恶贼居然连结拜手足的遗体都不放过。嗯,他是想从魏无智的身上搜找慑仙玦。”
果不出其然,哈元晟扒出魏无智的尸首一阵翻腾,连牙关也撬将开来仔细看过,奈何从头到脚连搜了三遍,也未寻见慑仙玦的影踪。
真禅的心砰砰疾跳,隐隐害怕道:“他们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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