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不等明昙开口再问,他又说道:“妈,你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一起回落雁山吧。”
“回落雁山么?”明昙怔了怔,看着爱子脸上流露出的殷切神情,点了点头道:“也好,除了落雁山我也没别的去处了。”
杨恒听娘亲答应下来,心中大喜,就听脚步声响凌红颐和鹧鸪天等人推门进来。
这些人明昙本也认得,但乍然相见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和芥蒂。好在她性情温和,又有多年佛门禅修,从不愿轻易给人冷脸,便矜持道:“凌护法,多谢你帮着阿恒千里迢迢赶来救我。”
杨恒和凌红颐早在明昙清醒之前,便已将说辞对得天衣无缝,先前便是将此事告知一众灭照宫部属,以免他们露出马脚。当下含笑道:“这都是阿恒、真禅和幽儿姑娘之功,咱们不过是在后摇旗呐喊,鼓劲喝彩罢了。”
鹧鸪天也笑道:“弟妹,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阿恒的修为已不在老宫主之下,就在前几天,把个天心池的七院总监盛霸禅打得骨断筋折差点完蛋。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哈哈……”
明昙吃了一惊,她虽已看出爱子修为大进,但也决计料想不到竟会高到这般地步。凌红颐和鹧鸪天均是魔道著名人物,自不会因为杨恒的身份特异而阿谀奉承,夸大其词。但杨恒又怎会和盛霸禅动手?对方可是享誉仙林的正道泰斗,这梁子结得着实不小。眼见外人在场,即管她满腹疑窦,也不便追问杨恒。
杨恒察言观色,心道:“我把盛霸禅揍了个半死,娘亲听了多半不开心。可她怎能晓得,正是这老家伙亲手暗害了空照大师。这事远不算完,待将娘亲安置妥当,我还要杀上天心池,取盛霸禅首级献于万佛塔林之前,以慰空照大师的在天之灵。不过此事须得瞒着娘亲,不然她又要多疑。”
想想要隐瞒娘亲这七年来以大魔尊身份做下的种种事情,还要令她不起疑心,委实是件苦差事。然而舍此之外,目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说曹操曹操到,真禅运功打坐完毕,闻知明昙苏醒的喜讯,也来了东厢房。
他已得着提醒,晓得不能在明昙面前提及过去七年的旧事,便用手语向杨恒说道:“真源,恭喜你们母子团圆。”
杨恒拉过真禅,向明昙介绍道:“妈,这是真禅,法融寺方丈明灯大师的弟子,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明昙焉能明白真禅和杨恒确是不折不扣的“好兄弟”,见他用手语交流,也猜到这小沙弥多半患有哑疾,心中怜惜之情大生,握着他的手温言道:“小师傅,谢谢你这些年来对阿恒的照料。他自小最怕冷清,有你们相伴就好多了。”
真禅触景生情,念及不日前去世的娘亲,眼圈发红咧嘴笑了笑。
杨恒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故意打趣道:“可不是么,咱们几个在峨眉山时,掏鸟窝打野食,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快活。”
说着又扭头歉仄道:“真禅,我要陪娘亲回家,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啦。”
真禅摇摇头表示没事,忽听杨恒传音入密道:“稍后我会写一封信,麻烦你带给我爹爹,务必别让旁人见到。”
真禅应了,伸出大么指往胸口比了比,似在说:“包在我身上就是。”
当下众人各自落座,又寒暄了一会儿,青天良大咧咧走进门来,瞅瞅满屋子的人,笑呵呵道:“杨兄弟,你这儿好热闹啊。”小眼睛一转落到明昙身上,有簇光焰霍地跳动了下又迅即黯灭,说道:“敢情令堂已经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杨恒用传音入密警告道:“老狐狸,你要是敢在我娘亲面前胡说八道,就别想再解开龙卷丹的药性!”
青天良一省,寻思道:“是了,这小子是害怕他娘亲获悉大魔尊之事后,想不开要寻短见,嘿嘿,他居然以此要挟老夫,这可妙得很,妙得很呐……”
他满脸是笑,说道:“杨兄弟,不知你何时有空再替老夫疗伤?等化解了体内的龙卷丹药性,我便该告辞离开啦。”
杨恒听出青天良话语中隐有趁火打劫之意,冷冷道:“你急什么?”
明昙不明原委,只当青天良也是杨恒的朋友,便道:“阿恒,既然你有办法为这位老先生疗伤,便赶紧替他医治吧。”
杨恒无法向娘亲解释,只好答应道:“是,妈。”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携着娘亲离开黑沙谷回返落雁山,否则天晓得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青天良顺势往凌红颐身旁一坐,道:“杨兄弟,厉青原那小子是不是在和你抢女人?几个月前我在至尊堡住了三十多天,也闹了三十多天,把整个儿楼兰剑派折腾得鸡犬不宁,不但如此,还一把火烧了厉问鼎的炼丹房。也算帮你出了口恶气!”
杨恒一怔,暗想以青天良残忍嗜杀的性情,在至尊堡做下的事十有八九不是“鸡犬不宁”这四个字可以轻描淡写一笔揭过的。那三十多天里,不知又有不少楼兰弟子丧命在他的魔爪之下。
他也算得老奸巨猾,看出自己的娘亲宅心仁厚,若说得太过血腥必会引起反感,才故意说得如此轻巧,让外人听来好像果真待己义气深重,拔刀相助一般。
果然明昙不虞有它,好奇道:“阿恒,这位老先生说你和厉青原抢、抢……那是怎么回事?”
杨恒狠狠瞪了青天良一眼,道:“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青天良心道:“你越不愿说,老夫越是要帮你说。”便插嘴道:“啊,敢情令堂还不知道你和那位石颂霜石姑娘的事儿?其实老夫也是道听途说,只晓得她是剑圣石凤扬的外孙女儿,原本是许配给厉问鼎的儿子厉青原的。可又与令郎情投意合,结果闹出好大一场风波。”
杨恒低喝道:“老狐狸,你有完没完?”
青天良见杨恒动怒,干笑两声道:“杨兄弟有了心上人,这是喜事啊。”
明昙皱起眉头,凌红颐见状圆场道:“天色不早,我已命人摆下宴席,不如大伙儿先到前厅用饭,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于是众人到前厅草草用了晚饭,当夜仍由凌红颐守护明昙,杨恒则为青天良运功疗伤。一夜无话,次日天光见亮,众人分道扬镳。
杨恒去向蝶幽儿辞行,不意只遇见哈元晟,交给杨恒一纸手书道她半夜里即已离开黑沙谷另往他处,盼杨恒勿忘半年之约云云。
杨恒出来,与凌红颐、真禅等人依依惜别,携着明昙御起正气仙剑,一路向东乘风驾云,回返故里。
因明昙病体未愈,杨恒走走歇歇,花了数日才抵达落雁山前。途中母子喁喁细谈,讲到辛酸处尽皆不胜感慨。杨恒小心翼翼不触及与大魔尊任何有关的事情,只捡些娘亲喜欢的事来说,自不免又提到了石颂霜。
明昙审视着儿子说道:“阿恒,我看得出,你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位石姑娘。去始信峰找她吧,娘亲相信那只是一场误会。”
杨恒苦恼道:“妈,为何你也这样说?那日在林中,我听得真真切切,不会有错。”
明昙摇头道:“你不懂女孩儿的心。但我知道,如果你错了,就该去道歉认错,否则真的会永远失去她。”
杨恒的心砰然一跳,说道:“你让我再想想,咱们先回家去。”说着收起正气仙剑,轻挽明昙改以御风飞行,已进到落雁山中。
渐渐地,眼前的一草一木变得熟悉起来。许是近乡情怯,杨恒的身速不自觉地放慢了许多,喃喃低语道:“七年了,没想到我还有回来的一天。”
明昙凝目打量着山景,神情渐转复杂,轻声道:“我还记得,当年咱们便是沿着这条路逃出了落雁山,去峨眉投奔明月师姐。”
杨恒笑着道:“那时我还小,只能伏在你的背上,还吵嚷着要救爹爹。”
明昙问道:“阿恒,你爹爹是否知道我们回家的事?”
杨恒老老实实道:“我已写信托人告诉他了。妈,你不会反对吧?”
明昙眸中涌起一抹迷惘,许久之后轻轻道:“他……还会回来么?”
两人一时齐齐陷入沉默,便在这沉默中,居住了十年的孟皇村遥遥在望。
此际天刚过午,正是农人休息的时候。村口不见有什么人,而村里的模样和七年前相比,也看不出有些许改变。
母子二人在村外落下身形,沿着那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进村黄泥土路往前行去。
路上的积雪才化开,斑斑驳驳的有些泥泞。两边的农宅院落里,鸡呀鸭呀,狗啊羊啊还是那么多,还是那么热闹。
终于,两人来到了阔别多年的家门前。篱笆门上积满灰尘和蛛网,歪歪斜斜地半开着,屋门上却多了把锁,窗户也是关着的。
杨恒一奇道:“难不成咱们家里住进人了?”默运神息往屋内探去,里头收拾的整整齐齐,全不似当日被杨北楚师徒兜底翻过的景象,却又空无一人。
正感诧异间,隔壁的柴门一开,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盯着杨恒和明昙瞅了半晌,迟疑着问道:“你是……老杨家的那口子?”
明昙看着那人含笑点头道:“是呀,马三哥,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好,好!”那姓马的庄稼汉咧开大嘴笑道:“咋的走了这么多年才回来?你们的屋子我给锁了起来,村里人没事,就怕外头有贼进来。”
杨恒轻笑道:“马三叔,你还记得我么?”
马老三笑道:“你是阿恒吧,能不记得吗?你小子还堵过咱家的烟囱!一晃眼都这么大啦……哎,老杨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明昙道:“他在外面还有些事儿,就没和咱们一起回来。”
马老三“哦”了声,回头冲着自家屋里叫道:“阿宝他娘,快看看谁回来啦——是老杨家的那口子,还有阿恒呐!”
他扯起嗓门这么一喊,非但自家的媳妇儿,连左邻右舍也给惊动了。转眼间村里的人奔走相告,聚拢过来。你说一句,我问一句,七嘴八舌好不闹忙。
到了晚上,马老三好说歹说将杨恒母子拽到自家院里,一起吃了晚饭。虽是些粗茶淡饭,可吃在杨恒的嘴里,却分外的有滋有味,不亚于一顿山珍海味。
小时候他总憧憬着山外世界,梦想着要出去闯荡天下、建功立名。而今历经劫波,回归故里,方才体会到无论天有多大,地有多宽,家永远是家,永远是最温暖、最亲切、最令心情舒缓的地方。
可惜,眼下的家中还缺了一个人,不知他会否在某个风雪弥漫的夜晚归来?
第六章 团圆
山中无日月,雁阵下前湾。一眨眼的工夫,杨恒母子回到孟皇村已有月余。
江南春来早,虽然风里兀自带着些许寒意,可村口的老槐树已悄然爆出新绿。
然而杨南泰始终没有归来。杨恒的心里渐生焦灼,甚而涌起了前往东昆仑寻父的冲动,可又不放心将娘亲独自留在孟皇村,惟有强自按捺。
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到父母团圆,自己即可暂离落雁山,将手头上的一些未尽之事一一办妥。或许,他还应该去一次黄山始信峰,但时下也只能搁浅下来。
背地里,杨恒也在留意母亲的反应,发现她每日烧菜洗衣一如从前,从神色间察觉不到丝毫心绪的变化。惟在每月初一和十五时,会去一次空色寺,在佛前上一柱清香,与觉忍方丈聊上几句佛法。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好像又不全是——饭桌上,杨恒对面的座椅还空着。
又过几日,杨恒用进山打猎换来的银两买了些农具和稻种,由马老三手把手教导春播。那十几亩地原是十七年前杨南泰初到此地向村民购置来的,杨恒倒也不为种地能得的那点银子,只是不愿父亲留下的田地就此抛荒。更期盼有朝一日他归来时,能远远望见那一片绿油油的苁蓉。
这日杨恒撸起裤腿,打着赤脚下田插秧,很快便学得有模有样,望着一排排齐整的秧苗,杨恒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在藏经楼抄书时曾读到过的一首禅诗,依稀记得是这样几句:“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起头眺望远方青山外,蓝天下朵朵飘渺白云,心道:“原来种田插秧也是一种快乐,这脚下的水田里也真有一方天空。”
某夜在床上打坐修炼时,杨恒蓦然想道:“那日与龚异嵬交手,为何我施展北斗神掌时,反比执剑在手来得更加挥洒自如?难道手中有剑反不如赤手空拳?”
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醒悟道:“不是剑与掌的区别,而是周天十三式瑰奇多变,在我功力稍浅时,以此抵御强敌那是再适合不过。而今我已臻至炼神还虚之境,剑式里的许多花巧虚招,已显多余。反不如北斗神掌来得大拙不工,沛然莫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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