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目望向明昙求援道:“妈——”
明昙的手紧紧抓着那柄素心仙剑,低垂的螓首令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衣袂却在晚风里轻轻地颤动。
尴尬沉闷之中,忽听马老三从窗口里抖抖索索地探出脑袋问道:“是老杨回来了吗?”
杨南泰转首望去,向马老三颔首说道:“是我,马三哥。”
马老三闻言惧意稍去,瞅着一片断垣残壁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大事,”明昙突然开口答道:“刚才屋里闹狐妖,已经被赶走了。”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清澈温柔的目光落在杨南泰脸上道:“你说是么,阿恒他爹?”
杨南泰愣了愣,唇角不经意里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应道:“是!”
杨恒见状狂喜,恨不得抱起马老三迷迷瞪瞪的脑壳猛亲两口,趁热打铁道:“妈,爹好不容易回家了,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明昙环顾倒塌的屋舍,苦笑道:“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庆祝?”
杨恒道:“我在稻田边搭了个遮阳棚,咱们去那儿吧。”
明昙不置可否,却轻声向杨南泰问道:“你说呢?”
杨南泰道:“那棚子搭得很好。”
杨恒笑嘻嘻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听到爹爹夸我。”左手握住杨南泰,右手挽起明昙,向马老三招呼道:“马三叔,回头见!”
马老三惊魂未定,结巴道:“好,回头见——”再看杨恒一家三口早去远了。
三人来到遮阳棚里,杨恒道:“我去弄点酒菜来,咱们也算吃上顿团圆饭。”说着站在明昙身后朝杨南泰挤挤眼,轻笑道:“爹,我可把妈交给你了。”不等二人回应,御起一道清风往山外而去,遥遥又道:“妈,我把爹也交给你了,可别让他再溜了——”余音绕梁,人却早已去得没影了。
明昙和杨南泰各自席地盘坐,相对无语。稻田里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落日的余晖还在天边渐淡渐隐。
“嗤啦——”明昙忽然撕下半幅衣袖,刚要为杨南泰裹伤,却被他的大手按住。
“你的伤重……”她轻声道:“药在哪儿?灭照宫的毗卢膏还是很不错的。”
杨南泰不再坚持,伸手入怀取出一支药膏递给明昙。明昙小心翼翼地揭开他伤处的衣衫,眉宇间闪过一抹疼惜。
杨南泰坐正身躯,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包扎伤口,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一缕柔情。
“灭照宫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你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久久之后,他语音沉缓地说道:“也不必再和我假扮夫妻了。”
这回轮到明昙静默了下来,细心地替他将伤处包扎完毕,低声道:“好了。”
“明昙,”杨南泰佯做轻松,笑道:“你该为自己而活!”
明昙仰起脸,轻轻道:“其实,在孟皇村的这十年光阴,有你和阿恒相伴,是我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我惟一愧疚的,是委屈了你。”
杨南泰缓缓将大手覆盖在明昙纤柔的手背上,说道:“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晚风轻拂,天色慢慢地黑透,远处的孟皇村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们便这么安静地对坐着,谁也不说话,默默聆听夜的声音。
第七章 心伤
因孟皇村的故里已被青天良发现,难保这老狐狸伤好后不会登门寻仇,杨恒一家三口商量过后,于翌日天明便离开了落雁山。
数日后,三人在东海边寻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小渔村,左近不过十几户人家,均是纯朴厚道的渔民,于是依着明昙的心意,便常住了下来。
杨南泰在靠海的小山坡上寻了块无主荒地,三人一起动手,没几日的工夫就建起了屋舍。
杨恒与明昙同住,杨南泰却是在不远处单建了座小木屋独住,杨恒又找村里的渔民买了条船,船上一应俱全,当天就出海捕了上百斤的海鲜回来,一大半却送给了村民。
这么一来二往,杨恒和村里的渔民很快打成一片,可又有谁知道这个开朗英挺的少年,居然会是令得仙林群魔闻风丧胆,正道耆宿头疼不已的盖世高手?
这天午后,杨恒坐在海边百无聊赖,随手便在沙地上涂鸦起来:“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内学止观,无忘正智。”
待到写完,却又是一怔,方才想起这段经文不正是当日空照大师在瀑布之上运动神息,所书就的四行箴言么?
突然间杨恒起身奔向浩瀚无垠的海中,迎面一道巨浪打来,他伸出双指施动拈花指力凌空疾舞,白浪飞溅碧波荡漾,在咆哮奔腾的巨浪上写下了十六字经文。
轰——
海浪崩散,像一堵墙般在杨恒面前塌落,水花溅湿他的衣发。
杨恒浑然忘我,向着瀚海深处冲去,迎上又一道扑面而来的惊涛骇浪,再次运展指力忘情挥洒,字体已比上一次圆润柔和了许多。
如此一次又一次,杨恒出海三十里,如同一羽与风浪不停搏击的鸥鸟,翱翔游弋于广阔无垠的蓝天碧海之间,百遍千遍地重复写着那十六个字。
他写得越来越慢,字体则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每个字都能覆盖到三丈的方圆。
蓦地,杨恒口中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清越长啸,跃身在浪尖峰顶之上,拈花指遥对苍穹如刀刻如斧凿,指尖漾动流溢出缕缕金芒,以这苍茫无尽的虚空为纸,再一次写下十六字箴言:“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内学止观,无忘正智。”
望着萦绕在身旁久聚不散,金光闪闪的经文,杨恒胸中掀起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滔天浪潮,往事一幕幕如画如诗从他的心底流淌而过,像是洗尽了这多年来所有的苦痛悲欢,最后只剩下平和通透的一盏灵台。
他禁不住抬起头仰望天宇,早已是繁星满天,月朗风清。四周是波澜汹涌,一望无际的汪洋,远远直抵天的尽头。
他想起石凤阳吟诵的那首《望沧海》,想起小时候躺在妈妈的怀抱中,点数夜星的情景,也想起了那皑皑雪上之巅,对着空照大师虔诚感动的深深一拜。
“大师……”眺望西方的星辰,他的心中默默念道:“我已参悟出您留下的三无漏学,戒、定、慧——明日便要带着它重新踏入仙林浊世,让它引导我寻找人间正道,不致再次迷失方向,我想,这应是我对您所能表达的最大敬意!”
及至夜半时分,杨恒才回到自己屋里,辗转反侧,心潮澎湃。
屈指算来,与雪峰派的一年之约就在明天。
过去那些天,他总竭力回避去想这事——并非怕了雪峰派的那些老道士,实是一上黄山,不免又见伊人。
而今,灭照宫的心结已经打开,诛灭盛霸禅为空照大师报仇亦非难事,心中自始至终放不下的,便唯有她。
次日清晨在早饭桌边,杨恒闷声不响地喝完母亲煮的热粥,忽然抬头道:“妈,我要去一趟黄山,就在今天。”
明昙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丝欣慰笑容道:“嗯,你早该去了。”
杨恒咕哝道:“我是约了几个雪峰派的老道打架,不能不去。”
明昙微微蹙起秀眉,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雪峰派也是仙林四柱之一。”顿了顿又低声道:“记得去向你爹爹辞行。”
杨恒应了,心中一阵的烦恼与无奈。
原以为父母团圆,自可恢复如初。哪晓得杨南泰虽是留了下来,却成了隔壁邻居,平日里他和娘亲相敬如宾,全无异样,可杨恒依旧能敏锐地感觉到,两人间那道微妙的无形隔膜仍未消除。
对此杨恒亦是无计可施,只盼这回出门也能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将正气仙剑插到背后别过母亲,出门走向杨南泰独居的小木屋。
两栋屋舍之间相距不过五六丈,几步路就到,杨恒唤了声“爹爹”,推开虚掩的屋门走了进去。
杨南泰早已起床,正独坐在桌边喝酒,看了眼杨恒背后的正气仙剑,问道:“你要出远门?”
杨恒道:“是,我打算去一次黄山,用不了几天就回来。”
杨南泰点点头,没有说话,抬手又将面前的酒碗斟满。
杨恒迟疑了一下,说道:“爹爹,我不在的这几天,娘亲就拜托您照料了。”
杨南泰仰首一饮而尽,轻轻吐了口酒气道:“去罢!”
杨恒深知养父的脾性,便不再说什么,朝杨南泰躬身一拜退出小木屋,就见他缓缓地又将酒碗倒满,魁梧的身躯如座山岳教人看着心里踏实。
杨恒御起正气仙剑向西北方而去,寻思道:“我和那几个老道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纯属意气之争,这回去黄山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犯不着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他霍然察觉到不过短短一年的工夫,自己的心境已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要放在从前,定会教那几个老道士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心里才会大大的开心。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还有一层隐忧——母亲在过去的七年里,犯下种种血案,与仙林四柱结仇甚深,虽说是无心为之,甚而也是受害者,但毕竟许多仙林子弟是实实在在丧命在她的手中。
因此,假如自己能做些什么,或可稍稍弥补母亲与仙林四柱之间的仇恨。
他无惧仙林四柱登门寻仇,怕就怕母亲得知真相后自己想不开,那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这么想着,未到中午杨恒便御剑来到黄山脚下,他改以御风飞行,故地重游山中风景依旧,只是少了身边陪伴之人。
不由得,杨恒一颗忐忑的心又热了起来,遥遥望见始信峰婀娜玉立,云蒸霞蔚,泉瀑潺潺,却不知在这云水深处,伊人别来无恙否?
始信峰渐行渐近,杨恒忽然听到前方山梁上传来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
他凝目远望,只见石梁上方一个黄袍羽冠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左手拂尘右手仙剑,正与一位青衣青年斗得酣疾。
这青年英姿勃勃,丰神俊朗,手持一柄六尺长的青色魔枪,正是自己最不愿见的厉青原。
杨恒心中登时泛起一缕莫名滋味道:“好个护花使者,居然在此拦下雪峰派高手,替颂霜消灾挡难来着。”
再看那个与厉青原激战的老道,正是雪峰五真之一的无动真人。
在石梁的右侧,无缺真人手握拂尘伫立观战,身后兀自簇拥着十来个雪峰派的二代弟子。
见厉青原已和雪峰派开打,杨恒也就不着急露面,当即隐起身形遥遥观战。
又战二十余个回合,无动真人的拂尘被青冥魔枪挑飞出手,他揉身进掌,顺势劈向厉青原面门。
厉青原的青冥魔枪不及回防,当即腾出左掌招架。
“砰!”双掌相抵,两人各运气劲互较起功力,顿时形成僵持之局。
无动真人对楼兰剑派的“灵转魔诀”颇为忌惮,左掌始终留有余劲不敢全力以赴,右手仙剑却是施展出本门的得意剑招,如暴风骤雨般猛攻厉青原。
厉青原的青冥魔枪长达六尺,殊不利于贴身近战,渐渐落了下风。但他的长河落日掌掌劲亦是一浪高过一浪,猛冲无动真人的左掌。
两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就看谁能占得先机,打破僵局。
战不多时,厉青原的青冥魔枪渐渐往里收缩,似有不支,无动真人精神一振,呼喝追击,连出杀招。一旁的雪峰派的十数个二代弟子见状欢声雷动,纷纷为本门的长老喝彩助威,有几个性子急的,已呼嚷着要厉青原弃枪认输。
杨恒冷眼旁观,察觉到厉青原的右袖悄然鼓起,隐隐有魔气凝聚,心下一笑道:“那些道士高兴得太早了点儿,岂不知姓厉的还有杀招在后?”
果不出其然,厉青原猛地魔枪一扫荡开仙剑,大漠孤烟袖如青云出岫,批亢捣虚飞拂无动真人面门。
无动真人猝不及防,只得抽身撤掌向后疾闪。虽堪堪躲过大漠孤烟袖崩山穿云的一击,可也被厉青原的左掌震得气血沸腾胸口发闷,摇摇晃晃又退出去两丈,才在石梁上站定。
雪峰派众弟子顿时鸦雀无声,无缺真人眉宇一扬道:“我来!”掠身越过无动真人,纵剑奔袭厉青原的眉心。
厉青原夷然无惧,单手擎住青冥魔枪反挑无缺真人胸口。
无缺真人的仙剑远不如青冥魔枪长,只得中途变招挡隔魔枪,就在仙兵魔刃交击的一瞬,一道身影似神兵天降,左手轻拨仙剑,右手往青冥魔枪上顺势一推,两件兵刃齐齐偏斜,落到空处。
那身影往无缺真人和厉青原的当中一站,两人不约而同向后撤步举目打量。
无缺真人愣了愣,将仙剑一收问道:“杨恒,你也到了?”
杨恒大马金刀地伫立在石梁中间,轻笑道:“咱们可是有约在先。”
无缺真人尚未应声,厉青原却一记冷哼道:“接招!”身形掠过杨恒,青冥魔枪风驰电掣,直刺无缺真人的小腹。
杨恒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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