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杨恒大马金刀地伫立在石梁中间,轻笑道:“咱们可是有约在先。”
无缺真人尚未应声,厉青原却一记冷哼道:“接招!”身形掠过杨恒,青冥魔枪风驰电掣,直刺无缺真人的小腹。
杨恒怔了下,喝道:“厉青原,你懂不懂先后顺序?”万里云天身法轻渺如烟,凌空翻过厉青原头顶,两脚夹住青冥魔枪的枪柄运劲一拧,枪势顿偏。
厉青原双手振枪,弹开杨恒双脚,不理不睬又是一枪攻向无缺真人。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杨恒说的是他与雪峰五真的这场约会早在一年前便已定下,可厉青原只当一语双关,暗讽自己不顾石颂霜芳心有属,依旧锲而不舍地追求她。
听到这话,他自是觉得刺耳,这一枪没刺向杨恒已算客气。
可这也怨不得厉青原,当日在昆仑山中,他被石颂霜拒婚,一身落寞回了楼兰至尊堡,并不知杨、石二人生出情变的消息,看见杨恒到来,胸中苦闷不甘比杨恒更甚,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杨恒见厉青原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亦不由动了真怒,他原本就对厉青原心存芥蒂,方才出手分开二人,也是怀有不让对方在石颂霜面前邀功买好的用意,没想到厉青原的脾气又傲又倔,摆明了是要借着雪峰二真和自己一争长短。
他火往上撞,左掌下压,一式“星垂平野”击在枪杆上,冲着厉青原喝道:“闪开!”
就在这时候,忽听司马病在山顶上道:“杨兄弟,厉公子,你们两人怎么动起手来了?”
两人闻声各撤一步,四道目光交织激撞犹自不肯分开,虽不说话,可那脸上的神情都像是恨不能一口吞了对方。
司马病飘落到石梁上,冷漠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杨兄弟,我还担心你不会来了呢。”说罢他向对面的雪峰二真抱了抱拳,冷着脸道:“两位道长,要动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即是远道而来,何妨先进谷小憩片刻?”
孰料无缺真人一摇头道:“杨恒,我和无动师弟此来是专程向你道谢的。”
这话没头没尾,令得杨恒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说无缺真人是在故意讲反话讥讽自己,可从他的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的作伪。
无缺真人微微一笑,道:“听说两个多月前,你曾与一位幽儿姑娘连手荡平黑沙谷,从一座石楼里救出了数十位被祁连六妖囚禁的犯人,不知可有此事?”
杨恒点了点头,无缺真人道:“在被你救出的这些囚犯中,便有一位是贫道的师叔参霞真人,三十多年前他外出云游访友,从此没了消息,我们只当参霞师叔多半是为灭照宫抑或魔教截杀,惨遭不幸,却没想到他是落入了祁连六妖之手。”
无动真人道:“参霞师叔对你除妖荡魔的义举很是激赏,只因当日有不少灭照宫的魔头在场,他不便表露身分,只好混在囚犯里一同出了黑沙谷,回返西昆仑,但对未能当面向你和那位幽儿姑娘致谢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杨恒恍然大悟,才晓得自己无心插柳居然从黑沙谷里救下了一位雪峰派的上代长老,难怪无动与无缺真人对他态度大变,客气了许多。
无动真人接着道:“因此行前参霞师叔特意叮嘱贫道与无缺师兄,需藉此机会代他向你当面道谢。至于咱们之间的过节,今后亦不必再提。”
说罢与无缺真人步上前来,双双向杨恒一礼道:“咱们就此别过,也无需再去见石姑娘了。”显然看在杨恒的面上,连带与石颂霜的恩怨也一并揭过。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是特意前来道谢?杨恒自感这人情做得也是稀里胡涂,拱手还礼道:“二位真人客气了。”
不防厉青原在旁冷冷问道:“两位真人,咱们之间的梁子如何了断?”
无缺真人面色一沉,生硬道:“厉公子如有雅兴,贫道随时奉陪。”
司马病道:“厉公子,你也是万里迢迢从楼兰赶来,便请一同进谷稍歇吧。”
厉青原摆明不愿沾杨恒的光,振枪一指雄奇葱郁的天都峰,说道:“换个地方,再来打过!”也不管雪峰二真答不答应,更有意漠视杨恒的存在,扬身御风径自去了。
无缺与无动真人见厉青原如此傲慢无礼,不依不饶,均自低哼一声。
无缺真人拔起身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杨恒,你不会回灭照宫吧?”
杨恒一怔道:“我回灭照宫做什么?”旋即明白雪峰二真是担心自己真格的认祖归宗,投靠到杨惟俨门下,故而有此一问,于是摇头道:“你们多心了。”
无缺真人的眉头微一舒展,颔首道:“望你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策动身形与无动真人率领一干门下弟子追着厉青原的背影直上天都峰。
“老气横秋!”司马病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道:“到这时候还不忘摆谱,若非忌惮杨兄弟你修为了得,又何以前倨而后恭?不过是在就坡下驴罢了。”
杨恒目送厉青原去远,收回视线望向司马病道:“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始信峰,大嫂呢?”
司马病回答道:“那日下了雄远峰,我和你大嫂陪着石姑娘一块儿回了黄山,这些日子便留在谷里照料她。”
杨恒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颂霜……她的伤还没好么?”
司马病摇头,徐徐道:“身上的伤是好了,可心里的伤却难治,打从回来到现在,她就没了精神,整日卧床不起,不吃不喝一天比一天憔悴,见谁都不说话。”
他稍稍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明灯大师携着小夜姑娘前来探视,石姑娘也不理睬,直到小夜姑娘取出一张护身符来,抱着石姑娘失声痛哭,她才稍有反应,从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可还是不开口。
“总算从那天起她肯喝药了,可毕竟元气大伤,兼之心情抑郁,经过这阵子的调理,将将稍有起色。心哀莫大于死——杨兄弟,石姑娘这么做,我看,她是存心要自寻短见!”
杨恒脑袋里嗡嗡轰响一团混乱,心里头又是痛惜又是疑惑。
就听司马病反问道:“杨兄弟,那天你发什么疯,气走了石姑娘?”
杨恒神思不属,呐呐道:“我亲耳听到她答应下嫁厉青原……”
司马病一愣道:“这不可能!”
杨恒的心剧烈一跳,司马病道:“那日石姑娘前往灭照宫找你之前,曾与厉青原话别。我和你大嫂都亲耳听到厉青原这小子心灰意冷地对石姑娘言道:‘他若敢负你,厉某定当血溅五步!’倘若石姑娘果真应允了他,他又怎会这样说?”
杨恒的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胸中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狂喜、懊恼、愧疚、疑虑、自惭……种种情绪交织翻腾,又是苦涩又是甜蜜,心底里不断有个声音呐喊道:“当真是我误会了她,她没有变心……没有!”
司马病见杨恒神色阴晴不定,以为他还存有疑窦,于是便将那日石颂霜与厉青原话别的情景搜肠刮肚地翻找出来,唯恐稍有遗漏。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这就去将厉青原找来,咱们当面对质。那小子虽是厉老魔的儿子,倒也敢作敢当,是个人物,谅来不会说谎,唉,这么好的姑娘,杨兄弟,你该用心珍惜才对。”
也就是对着杨恒,司马病才会一反常态苦口婆心地劝说,换成另一个人,只怕是要换一种方式打招呼了。
杨恒也不晓得将司马病后来的话听进多少,再对照适才厉青原的神色举动,心下更是确凿无疑,一时间且喜且悲,且惭且愧,喃喃自语道:“我该死!我自以为是,我谁的话都不听,硬是误会了颂霜!”
想到当日在太素阁前石颂霜满怀喜悦来寻自己,他却满腔妒火,冷言冷语极尽嘲讽,累得她当场吐血,魂断神伤而去;再想到石颂霜如今沉屙不起,心死如灰的凄凉景象,杨恒的心便像有柄尖锥在狠狠攒刺,往外滴着血。
他恨不能抡起巴掌来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步履越来越沉重迟缓,远远望到谷口,胸中的勇气却在不断地消失。
她还愿意见他么?她还能原谅自己么?
杨恒不敢确定,只感自己只是一个待罪的囚徒,正忐忑等待着抉择与审判,恍惚里他好似又听见石颂霜那矜持而柔情深蕴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轻轻吟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司马病觉察到不对劲,停下脚步侧目低问道:“杨兄弟,你没事吧?”
杨恒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突然扬手“劈啪”给了自己两耳光,直打得双颊红肿唇角破裂,一缕血丝汩汩下流。
司马病一把抓住他手腕,劝阻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冤家,都会作贱自己。”
杨恒颓然放下手,自责道:“我已铸成大错,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见颂霜,恳求她原谅。”
一念既决,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大哥,我真的没事。”
司马病道:“这就好。杨兄弟,你早该来了。”
第八章 永远
天是蓝的,心是灰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波澜,没有光彩,平淡得便如同山谷间淙淙流过的那一条小溪水。
屋外很静,林婉容和小夜的说话声低低传来。
她听到了林婉容无可奈何的轻声叹息,因为就在前一刻,小夜端着自己只喝了一小口的药碗失望地走出门去,而同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重复发生。
午后的春光明媚,像一缕缕银丝般泄落到屋里。
她半躺半坐在床上,慵懒地不想动一根手指,只是百无聊赖地点数着窗外那株碧绿的石榴树上的叶子。
每天,她都会数上几次,然而每回点数出的答案又各不相同——有的绿叶零落了,有的嫩芽悄然爆出。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但没有一面镜子,甚至找不到一件可以反光的东西,它们都被小夜偷偷地收走了,似乎唯恐她见到自己病中的面容,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使她根本无需照镜,便知道自己此际的容颜必定憔悴异常。
可这又如何?那丫头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见着也好,见不着也罢,其实她压根不在乎自己此刻的美丑。也许,假如自己真是个丑八怪,反不会徒惹这多痛苦。
念及小夜,她空洞的心扉里宛若注进了一点儿生气,没想到,她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偏又在这样一个时刻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欣喜兴奋,更不会因而原谅那个人。
她只会愈加地恨他——恨他不仅伤害了自己,还恬不知耻打起了小妹的主意!
十多年前,由于自己的过失,害得小妹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已不复那个彷徨无助的羸弱小女孩,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就在那一瞬,她蓦然意识到自己绝不能死,必须活着,活着才能保护小妹从此不受伤害;活着才能有希望为母亲报仇!
于是她勉强说服自己,开始进水吃药,可那又是何其的艰难!每一口药,都无比的苦涩难咽;每一口药,都在让自己回味心伤的滋味。
面对如此特殊的病人,连号称魔道第一神医的毒郎中司马病亦没了脾气,他能妙手回春,可心伤如何能治,一颗已死之心又怎样才能重新复活?
司马病办不到,外公一样办不到,纵然他是正魔两道同仰共钦的剑圣,纵然他能御剑三千里,上天入地在一夜之间便擒住南宫北辰,将这魔头交给了义父关押,但他同样不能唤起自己的生机。
至于自己的生父严崇山,似乎又有很多天未曾见着他了。
小夜说他是外出替自己采药去了,可什么药,需要耗费这么久的时间?十有八九,他是去找杨恒了。
可即使找到了杨恒又能如何,来与不来,恳求或者施舍,她都不要!
覆水难收,自古如此。就像镜子碎了,一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样。
依稀之中,她听到屋外有人低语,短暂的静默之后,门徐徐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呼吸骤然停止,阳光、清风、光阴……屋里所有的一切仿似都被无形地凝固,完全定格在那道熟悉的挺俊身影上。
可是很快,这一切又恢复如常。
她的视线继续停留在那株石榴树上,却不知自己在看什么,数到几了?好似他从屋外带进了一股汹涌的风暴,将自己的心扉吹卷得一团混沌,没了感觉。
不,还是有感觉的。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不争气地跃动,同时,还有他的心跳和呼吸的律动。
他站在门口有那么一会儿沉寂,而后轻轻虚掩上屋门,走到床前。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只当进来的这个人并不存在,然而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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