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真禅的心莫名地砰然一跳。黑夜里的西门美人朦胧而美丽,近在咫尺的俏脸上有一层皎洁如月的玉光在流淌,带着玫瑰花芬芳的女儿香钻入鼻孔,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座同样幽暗的饮冰室。
  就在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之际,后方的草丛发出微响,林婉容现出身影低声道:“你们两个害得我好找,赶紧回客栈去!”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夜风从山岗上刮起,顿时草木皆惊,宿鸟惶鸣,几头巨大的夜枭冲天飞起,掠过林梢射向黑暗深处。
  真禅突然抓住西门美人的藕臂,提身疾起,借着风势吹送埋身急进,穿越过密布在观外各处的守卫视线死角,跃上一株墙外的古木,身子一收一放犹如弹簧,已翻到墙内,顺着墙壁滑落到近处的一排雪松上,又立即伏下不动。
  这一连串的动作兔起鹘落没有丝毫的停顿迟疑,西门美人就像个牵线木偶被真禅带着,稀里糊涂已进到观中。她心里破天荒地对这小和尚生出了一缕钦佩之情,寻思道:“我说他刚才在外边为啥对着观墙发呆,原来早都计算精准了。”
  刚想到这儿,林婉容如影随形地追到,无可奈何地传音入密道:“你们啊……”
  西门美人挣脱真禅的手握,也用传音入密问道:“林姨,你怎么也跟进来了?”
  林婉容先从袖口里取出奇形双刀递给西门美人,又将背上的乌龙神盾解下交还真禅,苦笑道:“我就猜到你们不肯回头,只好把兵刃也带来了。”
  西门美人眉开眼笑,喜滋滋将奇形双刀纳入袖中,说道:“林姨,你真好。”
  真禅见状,心里一笑道:“其实林姨也放心不下司马郎中,只是嘴上没说罢了。”
  西门美人打量观墙内情景,问道:“小和尚,你说杨恒的娘亲会关在哪里?”
  真禅摇了摇头心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够晓得?”忽然一省,才察觉方才西门美人是用少有的商量求教语气而非凶神恶煞般的命令吩咐,在和自己说话。
  林婉容的仙林阅历虽也不算丰富,可比起真禅和西门美人来已是不知胜出了多少,沉吟说道:“咱们想法子抓个资历辈分较高的天心池弟子,向他问讯。”
  西门美人一根直肠子通到底,苦恼道:“这些人脸上又不写字,本姑娘怎么知道哪个辈分高,哪个资历浅?”
  真禅差点没笑出声,千辛万苦地憋住,比划道:“胡子长资历深,头发长见识短。”
  看真禅比划的前半句话,西门美人也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等真禅打出后半段手语,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连点了两下头,这才猛然醒悟,柳眉倒竖道:“你敢取笑本姑娘,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若不是身处危机四伏的险地,真禅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了,忽然觉得有时候西门美人生气的模样也挺有趣可爱。
  林婉容暗叹一声,劝道:“你们两个都别闹了,那边有人来了。”
  真禅和西门美人齐齐噤声望去,就见三名天心池的守卫顺着观墙自东而西巡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道士,后边跟了一道一俗两名年轻弟子。
  西门美人寻思道:“看样子这中年道士的身份要高些。”有心向真禅求证,迅即想到自己刚刚被他取笑过,不由赌气道:“哼,待会儿我定要让这小和尚知道,本姑娘的见识不短!”
  真禅悄悄向两人做了个手势,表示那名中年道士由自己来对付。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松球,等到那三个人走到树下时,指尖运劲向侧前方疾弹而出。
  三名天心池的守卫下意识地回头观瞧,真禅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从树上飞掠而下,左手一捂中年道士的嘴巴,右手快逾飞电封住对方经脉。中年道士猝不及防,软倒在真禅的怀里,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再看西门美人和林婉容也分别制住了其他两名天心池守卫。三人一齐动手,将俘虏挟持到雪松后。西门美人拔出刀来,架在中年道士脖颈上,努力做出凶恶神情,低声道:“老实点儿,不然休怪姑奶奶的心狠手辣!快说,明昙关在什么地方?”
  可等了片刻,那中年道士面孔涨的通红,硬是没从嘴里吐出半个字来。
  西门美人自觉很没面子,羞恼道:“你以为姑奶奶是在说笑?”
  真禅在旁古怪一笑,探指解开中年道士的哑穴。西门美人脸一红,这才知道人家实在讲不出话来,低喝道:“想要活命的,就老实交代!”
  中年道士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冷冷瞪视西门美人,突然纵声喊道:“快来人,有敌——”真禅一惊,赶在西门美人落刀之前,一掌拍昏中年道士。
  然而四周的守卫已经被这呼喊惊动,警讯此起彼伏地响起,十数道人影从暗处掠出,向着雪松林方向扑来。
  林婉容花容微变道:“不好,快撤!”掣出刀来一马当先跃身冲向观墙外。
  她的身子高越过高墙,迎面一名天心池弟子即已扑到,手持仙剑疾刺过来。
  林婉容挥刀架开仙剑,目光一扫就见真禅和西门美人也被赶来的守卫截住,心头一沉猛攻三刀,“噗”地斩伤面前那名天心池弟子的左肩。可不等她缓上一口气,观墙外更多的守卫迅即赶至,顿时陷入了苦战之中。
  那边真禅和西门美人背靠背抵挡着十余名天心池弟子的围攻,慢慢靠向林婉容。
  西门美人一边砍杀,一边怒道:“臭和尚,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真禅心里委屈,手上却没闲着。
  两人接连打倒五六个守卫,与林婉容汇合到一处,奋力向外冲杀。
  但那些天心池弟子委实悍勇,人数也是越打越多。林婉容和真禅又都不愿轻易痛下杀手,只西门美人发了性子连伤两名护卫,靠着观墙苦斗。
  好在天心池的长老级高手或随盛霸禅去了神藏峰,或把守老君坛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擅离,前来围捕真禅三人的大多是些二代弟子,只有少数几位霸字辈高手。饶是如此,也逼得三人进退不得难以脱身,被层层叠叠地围困在正中央。
  战至半盏茶时分,天心池又有两位霸字辈的长老人物闻警赶来,三人更见吃紧。
  斗到酣处西门美人突然嘤咛痛呼,左臂负伤被打倒在地。一名天心池弟子趁势抢步上前,挥动仙剑斩向她的胸脯。
  真禅大吃一惊,偏偏教霸字辈的一位长老死死缠住无法分身,情急之下运起魔功,左手食指凌空虚点,射出一束碧血花。
  那天心池弟子不识其中厉害,撤步挥剑挡隔。“砰”血箭炸碎仙剑爆绽开来,将他上半截身子轰得血肉横飞,立时死于非命。
  众弟子见同门牺牲,无不悲愤交加,一个个同仇敌忾杀向真禅。
  真禅眼见那个天心池弟子被碧血花炸得粉身碎骨,也是一呆,心中起了愧疚之情,便不愿再施展魔功,挥动乌龙神盾且战且退,护住西门美人。
  但此刻众天心池弟子已杀红了眼,掌风剑刃齐齐往真禅和西门美人身上招呼。真禅奋力招架,终是百密一疏,自己的大腿上也捱了一剑,往后踉跄靠倒在围墙上。
  西门美人左手已无法持刀,便用单刀架开劈向真禅的两柄仙剑,叫道:“小和尚!”
  一名矮墩墩的天心池长老趁虚而入,“砰”地铁掌斩中西门美人腰肋。西门美人“哇”地喷出口淤血,靠倒在真禅身边,娇喘道:“小和尚,我要死啦……”
  真禅看到西门美人苍白的脸庞,看到那名天心池长老不依不饶又一掌向她劈到,看到林婉容浑身浴血命悬一线,胸中一腔热血猛地沸腾,轰然冲上头顶,耳朵里再也听不到金戈铁马的厮杀呼喊,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之仁,天之仁!”
  第七章 陷阱
  “轰——”一股冰冷的情绪在他的体内充盈激荡开来。他的眼睛蓦然变得寒冷而沉静,望着那名天心池长老不断迫近变大的铁掌,毫不犹豫地抬手点出。
  “轰!”血光迸溅,像盛开在夜色中的鲜红牡丹花。那名天心池长老的右臂齐肘以下化为齑粉,惨哼一声飞跌昏死。
  真禅目无表情,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的愧疚和怜悯,像是全力开动的杀戮机器,一束束碧血花竞相绽放,将一个又一个天心池弟子送上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西门美人背靠高墙吁吁娇喘,突然发现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她瞪大眼睛注视着面前肢体横飞的惨烈景象,心中的震撼与惊愕着实无以复加。
  ——这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胆小怯弱,逆来顺受的云岩宗小和尚么?
  而此刻在战团中,也只剩下了三名天心池霸字辈高手在高呼酣战,其他的年轻弟子纷纷退避到十丈开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切。
  警讯再次响起,他们不得不向观中请求更多的支援,更多的长老级高手。
  然而这里的警讯还没有停歇,从老君坛方向却传来了更加急促高亢的示警啸音。
  就在众人为之一惊的刹那,真禅口中发出低沉冷厉的吼声,咬破舌尖喷洒出一蓬殷红血雾。“呼——”光焰灼天,好似烧着了半边夜幕,也映红了人们的脸。
  “啊!”三位天心池长老似火球般滚落在地,双掌运劲拼命拍打衣发上的火苗,门人弟子也急忙奔上帮忙,一时阵脚大乱。
  真禅探臂揽住西门美人,与林婉容双双拔地而起,再接连射出两束碧血花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出重围隐没在黑黔黔的山林中。
  他一路御风狂奔,身后追兵的喊杀声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稀疏。忽然身子一沉,摔跌在林间松软的枯叶堆上,正将西门美人压在身下。
  西门美人的伤口被真禅这么一压,不由疼得眼前发黑,“哎呦”惨叫出声,怒道:“小和尚,你又搞什么鬼?”
  话一出口,她立刻感觉事情不对劲儿。真禅双目紧闭,口鼻中喷出一缕缕浓重的血气,面色惨淡若金,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身上。
  “小哑巴?!”西门美人着急起来,双手抱住真禅娇躯侧翻,让他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连声呼道:“喂,你醒一醒,醒一醒!”
  林婉容从后赶到,搭住真禅脉搏道:“他失血太多,昏了过去。”将一颗红色丹丸塞入他的口中,喘息道:“此地不宜久留,抱着他走!”
  西门美人一省,强忍身上伤痛抱起真禅,跟在林婉容身后往山下撤退。
  她一路飞驰,不停打量真禅状况。也许是药力行开的缘故,真禅口鼻中喷出的血气渐淡,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得怕人,沉甸甸的身子压在她的臂弯里没一点反应。
  她的心七上八下,越想越害怕,忍不住问道:“林姨,他会不会死?”
  林婉容安慰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西门美人听了心下稍安,立时生出埋怨道:“臭和尚,死和尚,居然要本姑娘抱着你赶路。你给我等着,这笔账咱们迟早要算!”
  奔出二十多里,林婉容收住身形四下打量道:“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再走。”
  话音刚落,西门美人已一屁股坐到地上,也顾不得先看自己的伤势,低头仔细打量真禅,叫道:“林姨,他怎么还是没一点儿动静啊?”
  林婉容俯身观瞧,先是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说道:“西门姑娘,真禅小师傅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西门美人脑袋“嗡”的一声,惶急道:“你不是说过,他没事吗?”
  林婉容面色凝重,回答道:“他的血流得太多了,这补血丹恐怕也无济于事。”
  西门美人一把抓住真禅肩头用力晃动道:“小和尚,你醒醒……你可别死啊,听见没有?本姑娘命令你不准死!你要是敢违抗,我、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心绪激动之下丝毫没有发觉真禅的眼皮动了动。
  林婉容道:“西门姑娘,不急着哭。真禅小师傅可能还是有救的——”
  她的话尚未说完,西门美人已叫道:“对,他的血不够,我有——我有很多很多的血可以给他!”说着抬起皓腕张嘴咬落。
  林婉容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必如此,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西门美人六神无主,眼泪汪汪地紧忙问道:“什么办法?”
  便听林婉容传音入密道:“你试着在他腋窝下推揉数下,或许有用。”
  西门美人将信将疑,伸手探到真禅的腋下,依言运劲推揉。还没揉到两三下,真禅身躯猛地一颤,睁开眼睛咧嘴笑起来。
  西门美人心中先是一喜,继而明白了其中奥妙,又一把将真禅推到地上,又羞又气道:“坏和尚,看姑奶奶饶得了你!”
  真禅摔得呲牙咧嘴,双手忙比划道:“我是刚刚醒,刚刚醒!”
  西门美人羞恼交加,哪顾得了林婉容在旁,跨步坐到真禅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