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这想法不过是在自我安慰而已。伊人冷漠的神情,决绝的眼神,像两把刀子一样让他窒息。
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内堡中,杨恒越过临水长廊,远远瞧见有个楼兰剑派的年轻弟子孤身路过。他收敛内息欺至身后,探出拈花指将这年轻弟子点倒,迅即挟在肋下隐入侧旁一片花木丛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些微响动。
杨恒凝神听了听,确定四周并无异状,解开俘虏的右臂经脉禁制,低声道:“厉青原在不在至尊堡里?”
那名楼兰剑派的弟子面孔朝地躺在花丛里,看不到杨恒的模样,略作迟疑写道:“你是谁?”
杨恒冷冷道:“你不必知晓,想活命就回答我的问题。”
楼兰弟子犹豫须臾,终于用手指写道:“在。”
杨恒左手扣紧他的脖颈,继续迫问道:“他是一个人,还是和石颂霜在一起?”
问题出口,他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得到怎样的答案。
楼兰弟子又怎知杨恒此刻矛盾的心情,老老实实回答道:“石姑娘也在。”
杨恒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楼兰弟子写在泥土上的答案,忽地又升起一线希望道:“石姑娘……这家伙并未以少夫人相称,至少眼下颂霜还没有入嫁楼兰!”涩声问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楼兰弟子乖乖写道:“心寂佛堂,和夫人住在一起。”
杨恒默然沉思半刻,一掌将他击昏,用花枝盖好,心中道:“夫人……那是厉青原的娘亲了。”悄然起身隐入茫茫夜色中。
他一路潜行,来到心寂佛堂外。柴扉轻掩,空山寂寂。佛堂里隐隐传来一位中年妇人的诵经声,平和而安详,在晚风里幽幽回荡。
他在门外默立片刻,舒展神息探察佛堂内外。忽然,他的身躯颤了颤,目光随之转向佛堂左侧一间亮起灯的厢房。
他举步欲行,在左脚即将落下的一刻不知为何突又改变主意,集音成缕送入那栋厢房里道:“我在佛堂西面的小树林里等你。”身形拔起,随着出尘的诵经声,径自往西步入一片幽寂无人的杨树林。
他在树林深处站定,林间倦鸟归巢啾啾脆啼,有一层淡薄的雾气笼罩。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难熬。杨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外,心也越跳越快。
——她会不会来?她要是不来,或是身旁跟着厉青原,我又该如何?
无数疑问参杂着强烈得不可抑制的期盼澎湃在他的心间,手里攥握的阿耨多罗花不觉浸透汗水。
终于,他听见了林间落叶沙沙的微响,在透过枝叶的月色轻抚里,一道熟悉的倩影徐徐出现在视野里。
杨恒的心猛烈跳动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向他缓步走近的佳人,嗓子眼里堵着万语千言,却依旧觉得词穷。
石颂霜到底还是来了,只是那神色太冷,太冷,冷得比星辰海的冰峰还要让人心寒。
在足足有十丈远的地方,她静静站住,漠然问道:“什么事?”
满腔的热意在冰冷的语锋中被刺得透心凉。曾几何时,他与她相见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什么事”?
但这能怨谁呢?杨恒强压内心的苦涩,催动真气将手中的阿耨多罗花向石颂霜凌空送去。在真气的催动下,九色花瓣缓缓打开,散发出柔和绚丽的光华,照亮了她那张绝世无伦的俏脸。
有一丝讶异,有一丝痛楚,她伸手轻轻接过飞来的阿耨多罗花,视线却停留在杨恒的脸庞上,仿佛在问道:“你去了星辰海?”
杨恒萧索地一笑,说道:“我不晓得,这能不能算作是你和厉青原的新婚贺礼。”
顿了顿,他艰难地一字字道:“又或者,它会陪你回到黄山。”
石颂霜垂目打量阿耨多罗花,仿佛是要看清这花瓣上的每一丝纹理,每一点芬芳,良久轻声道:“这对你还有区别么?”
杨恒道:“我希望有。”
“不,没有了——”石颂霜的话语将他最后的一丝祈望也残忍地击碎,“谢谢你送给我的阿耨多罗花。也许,有人比我更配得到它。”
杨恒一阵耳鸣胸闷,望着仿已相隔了千山万水的伊人,唇角逸出一抹难以名状的落寞微笑,说道:“我可不可以向你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石颂霜没有应声,沉静地对视着他,眼神里却也掩藏起一缕深深的痛苦与矛盾。
“我想再抱一抱你,仅仅是抱一抱。”杨恒平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接受这早有预料,却不甘发生的结局,“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祝福。”
石颂霜仍是没说话,手中的阿耨多罗花微微颤抖着,孑然而立。
杨恒缓缓走向她,张开双臂搂住她的香肩,在她耳畔低声道:“对不起,我伤害过你,误会过你。但愿这一切,你能从他那里得到弥补。”
石颂霜紧闭着双唇,星眸里溢出一颗珠泪。她仰起脸,感受到杨恒双手间传来的热度,也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痛楚跃动的心。
她不知道,如果此刻他突然紧拥自己,亲吻自己,她会不会反抗?
忽然,杨恒松开了手,将他的身躯挺直,柔声又道:“请你守住阿耨多罗花,不要让它凋谢。美丽的东西,总是那么易碎,可惜这道理我懂得太晚……”
他一步步往后退去,嘶哑的嗓音难以掩饰锥心的痛楚,却成为石颂霜记忆里永远不能忘怀的心碎一幕。
怎么可以,怎么能够?当她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刚刚得到宁静,他却偏偏又跑来搅乱了它,然后再次不负责任地离去,竟还走得那样潇洒,那样教人牵挂……这个无赖,这个混蛋——
泪水模糊了杨恒的身影,她依靠在白杨树上,无力地目送他远去。
直到更深露重,直到寒鸦归巢,手中尤捧着那一朵阿耨多罗花,默立风中。
同一弯凄清残月下,厉青原坐在书斋里盯着手中的一卷诗集出神。
昏黄的灯火洒散在书卷上,他已在这一页足足停留了半个多时辰。
那是一位前朝诗人写下的千古名句,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两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记得,这是石颂霜最喜爱的诗句,却总隐隐地含着一种惆怅孤寂的意味。
不知为何,今晚他始终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事即将,甚而正在发生。
他时不时地朝心寂佛堂方向望去。尽管傍晚才从佛堂里向母亲请安出来,此刻对伊人的想念却随着窗外的夜色一起,变得越来越浓。
忽然,他看见厉问鼎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记忆里,自己的父亲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踏进过这座宅院。每次要见他的时候,总是遣来下人相召,好像不这么做不足以体现出人父的权威。或者,是楼兰剑派掌门的气派。
厉青原放下书卷,起身开门。厉问鼎走进书斋,先瞟了眼桌案上的那卷诗集,虽然没说什么,可厉青原明显觉察到父亲眼神里的不屑与不快。
是啊,自己不该坐在书斋里看这些无用的诗词文章,惟有废寝忘食的修炼,才会令他的父亲略略感到一丝满意。
厉问鼎面色阴沉着,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厉青原刚刚让出的那张座椅中。
厉青原垂手站立,默默揣度他的来意。
“你想娶石颂霜?”大约沉寂了半盏茶的工夫,厉问鼎终于开口说道,视线却始终没有望向厉青原。
“是。”厉青原的回答足够简短,也足够明了。
厉问鼎问道:“即使这丫头的心思并不在你身上,你也要娶她做我的儿媳?”
厉青原平静道:“我记得,您也非常希望我将她娶进至尊堡。”
厉问鼎的鼻子里低低哼了声,说道:“那时候她的心里还没有人。”
“什么时候起,您开始顾念起别人的感情了?”厉青原眸中的光闪了闪,淡淡道:“我会娶她,只要她愿意。”
“愿意,你怎么知道她是真的愿意?”厉问鼎冷笑道:“假如她对杨恒旧情未了,藕断丝连呢?假如她是有意欺骗你,利用你呢?”
厉青原一言不发地打开门,缓缓道:“爹爹,我累了。”
“蠢材!”厉问鼎端坐不动,嘿然道:“你还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丫头刚刚和杨恒那臭小子在心寂佛堂外的白杨林里私会过!”
厉青原的身躯一震,屋外的风迫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他们背着你一前一后进了白杨林,足足密谈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先是杨恒离开,石颂霜却一直没有出来,说不定直到眼下还待在林子里。”
厉问鼎的话狠狠噬咬着厉青原的心。“你有没有想过,杨恒和杨惟严是什么关系,难保他不是在利用石颂霜来对付楼兰剑派?即便退一步说,这丫头随你前来楼兰,并无歹意,可谁敢保证她今后会一心一意地待你?总算你们尚未成婚,否则就像今晚这样,一顶红杏出墙的绿帽子,你是戴定了!”
“砰!”厉青原重重砸上屋门,面色冰冷地说道:“她不会,杨恒更不会!或许我该感激他们,十几年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你主动关心起我的事。可惜……我明白,归根结底,您还是担心他们会不利于至尊堡,会令您脸上蒙羞。”
厉问鼎的浓眉微微上挑,说道:“你居然对她这般死心塌地,鬼迷心窍?但她哄得了你,却瞒不过老夫的眼睛!”
他的语气稍稍柔和了点儿,继续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人品修为,家世相貌,还怕找不到更好更美的姑娘?抛开石颂霜,天底下的年轻女子你尽可予取予求,又有何难?”
厉青原淡然道:“天下貌美姑娘虽多,但我想娶的永远只有一个石颂霜。”
厉问鼎注视厉青原许久,森然道:“你在反抗我?”
厉青原道:“假如您觉得我们碍眼,又或有违您的千秋大计,明日一早我便携着她一同离开。如此一来,你总能放心了。”
“你错了,我并不反对你娶她。”厉问鼎徐徐道:“但我必须要她表明心迹,确信她心里从此只有你,确信她不是与外人勾结,做任何不利于至尊堡的事情。”
厉青原怔了怔,道:“你要她如何表明心迹?”
“很简单,只要她杀了杨恒!”厉问鼎一字一顿道:“杀了他,我就信!”
厉青原心头剧震,就听厉问鼎接着道:“如果她不忍下手,只要将杨恒骗到心寂佛堂。我有足够的毒药,让这小子永远出不得至尊堡!”
厉青原吐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杨恒一死,灭照宫势必会找石颂霜报仇。届时剑圣石凤阳和魔教南宫教主自然而然不能袖手旁观,再加上重返云岩宗,执掌上方圆的明灯大师,便可替您扫平强敌,令楼兰剑派从此独尊西域。”
厉问鼎不置可否道:“你不觉得,只有杨恒死了,她才能安安分分地跟着你过日子?”
厉青原摇头道:“你要杀杨恒,我不管;但你要利用颂霜杀他,不行!”
厉问鼎的眼睛慢慢阖成两条细缝,迫视着厉青原道:“这是你和她必须做的!”
厉青原冷然看着他,回答道:“明早,我就和她离开。也许这才是我们必须做的。”
厉问鼎讥诮道:“你这么着急离开楼兰,究竟是为了躲我,还是为逃避杨恒?”
他站起身,说道:“我劝你暂且留在至尊堡,咱们一起静观其变。因为我不相信,杨恒和石颂霜只会见上这么短短的一面。也许届时不用我劝你什么,你自己就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说完话,他留下默默无语的厉青原,开门走出书斋,迎着寒意袭人的夜风道:“你真不该错过刚才那出密林幽会的好戏——”
厉青原站在门里一动不动,父亲的话却穿过耳朵直扎进了心底。
第九章 若初
厉问鼎在灯火下仔细审视着手中的丹荣血参。两尺多长的血参隐隐透着红光,一股药味扑鼻。他确信,这股药味足以掩盖住自己在血参中参杂的其他东西。
那是一种极为柔和的慢性毒药,绝不会致人死亡,却能让人不知不觉地上瘾,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慢慢地变得意志消沉,精神萎靡,最后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用“失神草”来对付石颂霜,应该是再适合不过了。
既然儿子不答应合作,那他也唯有出此下策了。纵使没有杨恒搅局,最后他仍会这么做。因为他看得出来,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厉青原早晚会被这丫头控制,继而走上一条与他设计的截然相反的道路。
“你立刻将这根丹荣血参送给夫人。”他将血参递给站在桌案前的林拒鼎,“不要提到我,就说是你送给她滋补身子的。”
看到林拒鼎面带错愕地接过丹荣血参,厉问鼎深沉一笑道:“我不想她误会什么。”
尽管深知厉夫人从无用参药进补的习惯,林拒鼎仍是不再多问。追随厉问鼎这么多年,他早已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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