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风岚顺着天阶破开的山道俯冲下来,如同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巨灵之手,时时刻刻都要将她推落下万丈深渊。石颂霜已然记不清自己跌倒过多少次,而每一次当她艰难地再爬起来,她的双手和胳膊上又会平添几多伤痕。
她不由自主想起许多年前,就像今夜的情景一样,自己背负小妹凄惶地从家中逃出,狂奔在无人的荒山野林中,无助而彷徨。但最终,她未能坚持到底,保护好小妹。
这是她深藏在心底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痕。她绝不愿,类似的经历再来第二次!
恍惚中身上的伤越来越疼,强烈的痛楚几乎吞噬了她的心神,一口口火热的血气直往喉咙里涌,视线亦变得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地,就看到天地在晃动,绚丽的花瓣在飞舞……而面前的天阶竟是那般的漫长,长得永远看不到尽头。
落英冰阶上,她跌撞着、挣扎着,顽强地继续向上、向上,一刻也不歇息。
慢慢地,慢慢地,石颂霜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啾啾鸟鸣,彷如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山谷里。依稀里又见桃红柳绿,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烤鱼香味……她伤痕累累的娇躯终于疲惫不堪地软倒在了冰阶上,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后,美好的梦境也仿佛在一瞬间被黑夜吞噬。当意识沉沦黑暗的最后那刻,她仿佛听到自心中遥遥传来一声呼唤。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点、两点……点点滴滴的冰凉感觉令石颂霜从沉睡里惊醒。
她愕然睁开双眼,立时感觉到浑身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令自己再次昏死过去。宛若还在梦中,眼前飞舞起漫天的七彩蝴蝶。它们闪耀着绮丽多彩的光芒,在月色下翩翩起舞,时不时飞落到她的衣发和脸庞上。
“这是哪里来的彩蝶?”她的双手重又紧紧拥抱着杨恒,讶异地想道。
她努力凝目打量,方才发现这一群群飞舞的蝴蝶,居然都是冰阶上的红粉骷髅花所化。它们萦绕在她的身周,如同黑夜中的精灵欢畅地歌舞,召唤来更多的同伴。
石颂霜不由得一时忘记身上的伤痛,疑惑地凝望着这一幕奇景。
“呼——”突然,数以万计的彩蝶化作了两股绚烂无比的洪流,像一双巨大无伦的羽翼将石颂霜和杨恒的身躯轻轻托起。
石颂霜惊喜交集,被彩蝶托到了空中,又稳稳顺着天阶向峰顶飞升而去。沿途之上成千上万的芍药花瓣不断变幻加入,越聚越多,到后来赫然在空中凝铸成两道遮天闭月的巨翅,场面蔚为壮观非言语所能形容。
转瞬的工夫彩蝶便将石、杨二人送上了雪山峰顶。通灵天阶的尽处是一座五光十色的奇异琼林。林中的树木花草或如玛瑙般光彩夺目,或如水晶般晶莹纯净,连满地生长的绿草都闪烁着美不胜收的翡翠光泽。
蝶群缓缓降落在琼林外的绿茵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再发生——无数的彩蝶霍然光化,鼓荡的双翼发出叮咚悦耳的响鸣冲天而起,在琼林上空汇聚成一朵流光溢彩的芍药花,“呼”地急遽凝缩直到与寻常花朵一般大小时,冉冉飘落了下来。
刹那间心灵福至,石颂霜伸出手来,由得那朵绝美的芍药花轻盈地落入掌心。华光流转,奇葩生辉,映衬着她举世无双的容颜,登时盖过琼林中万千芳华。
“谢谢——”她轻声地对芍药花说道,将它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没想到樱唇轻触之下芍药花竟似琉璃般碎裂开,在她错愕的目光相送中倏然飞泻,脱出石颂霜的掌心没入衣衫下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一时刻,石颂霜猛感胸口一凉,某种冰冷渗入了肌肤里。
没等她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股甘洌醇厚的灵力便从胸口沛然涌入,就像干涸的河床被注入了无限充盈的甘霖雨露,在体内各处经脉中流淌开来。无需任何意念催动,这神奇的灵力汩汩绵绵游走全身,自动修复诸处伤口裂痕,将满身的疲惫与伤痛一鼓荡尽。
石颂霜觉得自己一下被浸泡在了清冽的泉水里,换骨脱胎重焕生机。原本空荡荡的丹田升起缕缕真气,如烟萦雾缭舒畅流转。
她的心中又惊又喜,目光落处就见胸前肌肤泛起一抹微光,赫然浮现出一朵粉色芍药花图案,娇艳欲滴熠熠闪光。
一阵清凉的微风从林间刮过,吹起了无数淡紫色的绒絮,星星点点游弋在空中。
石颂霜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一簇从面前飘过的紫绒,牢牢地握紧在掌心里,譬如再一次抓牢了自己的命运。
她垂首端详杨恒安详的脸庞,低低说道:“你看,这儿有多美——”
杨恒像是睡熟了一般,可唇角又似有一丝微笑浮现回应着她。
石颂霜盈盈一笑,直醉杀满山雪色。她双臂横托杨恒缓步行走在琼林间的蜿蜒香径上。晨曦微露,四周树上垂落下的细长枝条闪着翠绿色的荧光在微风里荡漾,时不时轻拂过她的脸颊。若非急欲见到天妃娘娘为杨恒求医,她真想就这样一路走下去,永远不要结束。
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尘世离这儿无限遥远,远得如同在另外一个世界。
行出数里,石颂霜也没有见到半点人踪,脚下的芬芳小径却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片坐落在琼林正中的高山湖泊,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五彩波光,像无数的火花在水面上跳跃舞蹈。湖上散布着一种状似莲花的奇异花卉,花瓣粉黄,叶片浑圆有若八仙桌大小,应是传说中的神山冰莲。一座朱红色外墙的瑰丽宫殿赫然矗立于湖心,宛如一艘静静停泊在湖面上的画舫,却并无道路与岸边相通。
石颂霜精神一振道:“这便该是天妃宫了。”举步走到湖边,清声唱诺道:“晚辈石颂霜,求见天妃娘娘——”
话音落处一群栖息在湖面上的白鸟齐齐振翅高飞,唳声清亮响彻蔚蓝天宇。
湖面上的神山冰莲缓缓漂移,须臾间筑成一条由岸边通往天妃宫的奇妙浮桥。
石颂霜走过浮桥,耳边响起悠扬出尘的琴声。她循着琴声来向,来到一栋雕梁画栋的屋宇前。朱门轻掩,门里一位身着明黄色宫衣的绝色女子凭窗而坐,手拂五弦仪态万方,却又给人以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与雍容。
她的身影如烟似雾,就像一幅浓妆淡抹的水墨仕女图,飘飘渺渺虚幻空灵,仿佛只消用手指轻轻地一碰,又或有一阵清风吹过,就会消散无踪。
听着淙淙琴音,石颂霜仿似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忧愁,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恬静与祥和。她安静地守立在门外,浑然不觉光阴流逝,岁月苁蓉。
一曲奏罢余音绕梁,黄衣女子轻启朱唇道:“是苍山魅姥指点你来此寻我的吧?”
石颂霜如梦初醒,这才晓得那位青衣老婆婆的来历,答道:“婆婆托我向您问好。”
黄衣女子嫣然一笑,那颠倒众生的丰姿莫说男人,连石颂霜见了亦不由砰然心动。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有人能够成功走过了落英天阶,”她的神情中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欢喜,徐徐道:“姑娘,请进来说话。”
屋门应声打开,石颂霜走了进去躬身拜道:“晚辈久慕大名,今日登门叨扰多有唐突。只因敝友伤重难治危在旦夕,惟望天妃娘娘慈悲为怀,妙手回春!”
天妃娘娘轻舒罗袖,一股柔和罡风将石颂霜的娇躯稳稳抬起,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当年我曾立下誓约,只要有人能走过落英天阶,定当有求必应。”
石颂霜怔了怔,她原本以为彼此素昧平生,即便见到了天妃娘娘,对方亦未必愿意出手救治杨恒。哪晓得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天妃娘娘居然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心中兀自不敢相信道:“天妃娘娘,您当真答应救他?”
天妃微笑道:“我为何要骗你?石姑娘有所不知,你是神山花灵亲自挑中的衣钵传人。而我们两姐妹渊源极深,故此无论你所求为何,我都不会拒绝。”
“神山花灵?”石颂霜闻言情不自禁地垂首望向胸前,暗道:“莫非是它?”
天妃含笑道:“姑娘猜得不错,此刻她的一缕芳魂业已附在你的身上。实不相瞒,她本是梅里雪山上的一株芍药花精,得千年天地灵气终于修炼成道。可惜八十多年前一场无量天照,我们两人同时遭遇大劫。她舍身救我,自己却被无量雷劫轰得身形消散,只剩下一缕魂魄化作了红粉骷髅花,为我守护天阶。”
她眸中泛起伤感之情,幽幽一叹道:“临别之际,她留下遗言道:他日若有人能走过天阶,便是自己属意的再传弟子,并求我代为照料以承衣钵。这么多年来,想通过天阶来拜访天妃宫的人也有不少,却均被她拒之门外。今日见你前来,怎不教我欢喜!只是不晓得石姑娘是否愿意做我花姐姐的传人?”
石颂霜看了眼杨恒,低声道:“弟子愿意。”
天妃面露喜慰之色,突然她朝着石颂霜轻盈下拜道:“如此我替花姐姐谢过你了!”
石颂霜措手不及,她怀抱杨恒无法伸手搀扶,急忙道:“晚辈如何敢当此大礼?”心中却对天妃娘娘这般兴师动众地对自己行礼,颇感诧异。
天妃说道:“稍后我带你拜过花姐姐的画像,便算行了拜师礼正式入门。往后石姑娘不妨就住在这宫里,由我代花姐姐将她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你。”
石颂霜一惊,问道:“我要住在这宫里,那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天妃含笑道:“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总需等到你修成‘茗芳心经’中的上乘绝学,我亦可不负花姐姐临终所托。”
石颂霜不由心道:“我若是常留在此,那厉青原怎么办?”刚打算说出心中难事,猛觉得胸口一阵奇寒无比的血气翻腾,如同冰针刺骨痛彻肺腑,瞬即蔓延全身。
天妃面色微变,不由分说接过杨恒,左手屈指连点石颂霜胸前诸处大穴,沉声道:“赶快凝神打坐,依照我说的口诀运行真气,切不可强行运功压制。”
她的指力透入石颂霜的经脉,令得胸口痛楚稍减,但那股离奇的寒气却愈演愈烈,五脏六腑瞬间像是要结冰了一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郁闷难当,手脚冰麻一片几乎要失去知觉,隐隐约约感到体内的气血鼓荡奔腾,不断涌向胸前的膻中穴。
她就地盘腿坐下,抱元守一凝神运气,耳畔就听天妃低吟道:“开中府兮铸鼎炉,闭杂念兮灭本真。守心离境,住无所有,不着一物,自入虚无,心乃道合……”
这声音低沉柔和,宛若一首催眠的曲子飘飘渺渺传入她的耳际。石颂霜依言行功,不知不觉间物我两忘,再也感觉不到体内彻骨的寒气肆虐,身子渐渐变得暖洋洋的异常舒泰,浑如睡着了一样。
又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石颂霜悠悠醒转,身上寒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充盈醇厚的真气,浩浩汤汤流转周身,说不出的惬意慵懒。
她举目望去,但见天妃背向自己凭窗玉立,正默然凝望着宫外满湖的神山冰莲。
听到身后石颂霜起身的动静,她从沉思中醒来,回首道:“你感觉好些了么?”
石颂霜试着提了口真气,并未发现丝毫异状,颔首道:“我已经没事了。”
天妃淡淡一笑道:“想必你已猜到,胸口突生的这股异气是令师生前的精元所化,亦是她留给你的珍贵礼物。适才我传你的口诀,便是‘茗芳心经’中运气疏脉的上乘心法。只需照此修炼,你便可将这股精元尽数炼化吸纳,功力亦会随之倍增。”
石颂霜一省,环顾室内却不见杨恒踪影,忙问道:“天妃娘娘,我的朋友呢?”
天妃道:“放心吧,我已将你的朋友安置在舞云池,待行过拜师礼,今夜就施展黄魑涅盘大法为他医治。如果不出意外,七天以后他便能苏醒。”
闻听此言,石颂霜芳心稍宽,只觉得自己这一路风霜万千艰辛终是得成正果。
当下石颂霜在神山花灵的画像前行过拜师礼,正式入门做了她的衣钵弟子。
入夜后天妃便在舞云池闭关施法,救治杨恒。因这黄魑涅盘大法需耗费七天七夜之功,期间不可受到丝毫惊扰,石颂霜虽心悬杨恒安危,却也不便在旁观望,只好退到舞云池外的殿堂中焦灼守候。
天妃在闭关前又传了她一册手抄的《茗芳心经》炼气法诀,石颂霜左右无事便在殿中翻阅参悟。无奈一颗芳心忐忑难宁,望着经书上一行行精深玄奥的法诀,怎也读不进去,但感长夜漫漫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在空荡荡的天妃宫中熬过一宿,翌日天明之际胸口的异种寒流又再复发。石颂霜便依照天妃传下的《茗芳心经》法诀运气疏经,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不仅寒意尽消,更感全身通泰精神奕奕,直比酣睡了一场还舒服。
石颂霜心里不由对此暗暗称奇,于是勉强凝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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