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石颂霜心里不由对此暗暗称奇,于是勉强凝定心神不去想舞云池中的杨恒,逐行逐句体悟起《茗芳心经》上记载的行功要诀。
她细读之下方始发现这《茗芳心经》的运功法诀竟是与仙林各门各派的功法大相径庭,竟是要独辟蹊径在胸口的膻中穴另开鼎炉,将体内气血汇聚于此加以炼化,如此少说也需三年五载才能初见功效,也就难怪天妃要求自己常驻此间了。
一晃眼七日已过,这天清晨石颂霜照例来到供奉神山花灵的祠堂里,在画像前上香。她点燃香烛,凝视画像上神山花灵娟好妩媚的面容久久入神,心道:“如果天妃娘娘所料不错,阿恒今日便能醒转。可我即已答应天妃,便不能和他一起离开了。我要不要告诉他其间原委?但以他的性情,得知来龙去脉后又岂肯善罢?”
念及于此她心中忐忑,又再寻思道:“我怎会想着要随他去?青原为了我误服活死人丹,至今形容枯槁昏睡不醒。虽有司马神医夫妇留在始信峰代为照料,又有外公坐镇谷中应可无事,然而找不到漆胆黄莲,他便始终没有复苏指望。”
一时思前想后心绪纷乱,只觉得诸多烦恼忧愁自己实不知该如何开解,倒不如留在这渺无人迹的梅里雪山之巅,暂时抛却那恼人的俗世尘缘。
恍惚之中忽听背后传来苍山魅姥的话音道:“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石颂霜收敛思绪回过头来,就见苍山魅姥飘忽的身影缓步走入祠堂,抬眼望向神山花灵的画像叹息一声道:“八十余年弹指一挥,可画里的她,还是这般靓丽,一如从前。”
当日石颂霜全赖苍山魅姥指点才寻到落英天阶得见天妃,故而对她一直心存感激,见状问道:“婆婆,您也认得我师父?”
苍山魅姥似乎早料到石颂霜会拜神山花灵为师,苍老的脸容上不见半点儿讶异,颔首答道:“我和花浅紫也算得是旧识,只是这八十多年守在山下,一直不得机会到她的画像前敬上一炷心香。”说着她从供案上拿起三炷香,手腕轻轻一抖香头便即燃起,对着画像躬身拜了三拜道:“浅紫,我来看你了。”
石颂霜疑惑问道:“婆婆,今天你怎么会有空上山来?”
苍山魅姥道:“我是来向天妃辞行的。当年我和她为争苗疆第一高手的名头,恶斗了四天四夜未分输赢。眼看再打下去就要玉石俱焚,天妃便向我提出一项赌约。若是我赢,便认我为苗疆第一高手,除此以外,连天妃宫她亦会拱手相让。反之我就得替她守山护法,直到有朝一日能有人走过落英天阶,传承浅紫衣钵。”
想到苍山魅姥手持竹帚在山下清扫落叶的情景,石颂霜已猜到了这场赌约的最终结果,便问道:“不知婆婆和天妃师叔赌的是什么?”
苍山魅姥回答道:“就赌我能否在一天之内扫净那片林子里的所有落叶。”
石颂霜摇摇头,说道:“婆婆,你可是上了天妃师叔的当啦?”
苍山魅姥听石颂霜一语道破其中的胜负玄机,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苦笑声道:“不错,可惜当时我却没想到这里头会有陷阱,自忖只消施展出‘魅行神功’在一日之间扫清那片林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虽说会损耗一些精元,但能教她甘拜下风还拱手送出天妃宫,那是大大的值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犁庭扫穴般清理了林中落叶,便兴冲冲出了林子来见天妃,满心以为她会就此认输。谁晓得她不慌不忙地道:‘苍仙子,你先坐下歇一歇,等时间到了咱们就一起入林察看。’我不虞有诈,便坐了下来运功调息,心中还道只这一会儿的工夫,也不怕她耍出什么花样来。”
“等到我收功起来,刚好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便催她道:‘走,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不料天妃微微一笑道:‘苍仙子,我不必进林,你必输无疑。’我不由得又惊又怒道:‘怎么,你想耍赖?’”
尽管时隔多年,苍山魅姥说起当日情形时,面容上仍禁不住泛起一缕懊丧道:“她对我道:‘苍仙子,你可知落叶扫不净,秋风吹又生?’我大吃一惊,急忙忙冲进林去,那先前清理过的地上,不知何时又落下三三两两的枯叶,虽是不多却足以教我前功尽弃。”
石颂霜心下不禁同情起苍山魅姥,说道:“于是你便留了下来,为天妃师叔守山?”
“是啊,虽然她是使诈取巧,可毕竟是赢了我。”苍山魅姥唏嘘道:“就这样老身愿赌服输,在这山下扫了几十年的落叶。若非你踏上神山,做了浅紫的再传弟子,真不知我还要等到猴年马月。说起来,其实你才是老身的大恩人。”
石颂霜道:“婆婆何出此言,该是颂霜谢你才对。”想了想道:“稍后婆婆下山若能遇见我的几位朋友,便烦劳你告诉他们杨恒已得医治。”
苍山魅姥点头答应,望了望渐亮的天色道:“好,我会转告他们。”
石颂霜欲待说话,猛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寒意澎湃顺着经脉往身体各处涌去。
她知是花浅紫的寒精又按时发作起来,好在这些日修炼《茗芳心经》中的吐纳炼气法诀,应付起来已是绰绰有余,当即盘膝坐地疏导寒流。
半个多时辰后石颂霜收功睁眼,看见苍山魅姥守在一旁并未离去,脸上的神色却甚为古怪。
石颂霜心中迷惑,但她素来矜持少语,苍山魅姥即不说,便也不再问询。
两人静默了片刻,苍山魅姥徐徐问道:“姑娘,你适才修炼的是什么功夫?”
石颂霜也不隐瞒,照实答道:“是天妃师叔代家师传授的《茗芳心经》。”
苍山魅姥“哦”了一声,说道:“我见你运功时胸前有粉白的光彩溢出,却不晓得是何物?”
石颂霜隐隐感觉苍山魅姥的语气神态颇为蹊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道:“那是家师精元所化的一朵芍药花案。婆婆,有什么不对么?”
苍山魅姥尚未答话,忽听门外响起天妃的声音道:“苍仙子,你在等我么?”
第三章 悬疑
苍山魅姥一惊回头,只见天妃满面倦色地站在祠堂门外,一双眸子里透射出清冷的光芒,凝铸在她的脸上。
“恭喜你达成了浅紫的心愿,”半晌后,苍山魅姥回答道:“而我也该告辞了。不过,在离去之前老身还想跟你再打一架——不为争夺苗疆第一的名头,只为出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恶气!”
天妃点点头,视线转向石颂霜,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和,缓声道:“颂霜,杨公子不需多久就能苏醒,你可以去探望他了。”
石颂霜一喜,谢道:“师叔辛苦了。”心中隐约觉得天妃似乎并不愿自己在祠堂里久留,更不想她和苍山魅姥的交谈继续下去。
尽管天妃在对她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但石颂霜仍旧敏锐地觉察到祠堂里的空气已变得压抑而微妙。而其中的因由,或许与自己胸前的芍药花案有关。
但此刻她已没心思去探究这些,心扉充满了爱人死而复生的喜悦和轻松。
许多人,许多事,在平日里看起来既普通又无足轻重,惟有失去,才会令人真正明白它的珍贵。或许,这是人生的又一种无奈。为什么一定要苦过痛过,才懂得曾经拥有的可贵?只是,世间又有几人有幸,可以重新来过?
推开厚重的宫门,石颂霜走进舞云池中。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步履也渐渐沉缓。
这舞云池并非一座真正的水池,而是如其名,是一汪深不见底的云渊。橙黄色的浓雾从下方滚滚翻腾而起,凝聚在渊口并不飘散,如同一床厚重的棉褥将杨恒的身躯凭空托起。云渊四周伫立着十六根巨大石柱,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在雾气里闪烁着微光,亦是舞云池中仅有的光源。
石颂霜走到渊口前,杨恒仰面平躺在浓雾里,身子宛若一叶扁舟随着雾气的翻动载沉载浮,尚未醒来。他的面色仍嫌苍白,胸口在微微地上下起伏已有了呼吸,一双手合抱在小腹前,犹如酣睡的婴孩儿。
石颂霜怔怔注视着杨恒沉睡的姿态,不自觉地轻舒了口气。他的容貌俊挺,更多了几分沉稳,眉宇间的风霜之色依稀可见,似乎在默默诉说着主人漂泊四海,形只影单的孤苦与落寞。
这三年,他们过得都不快乐。有时候,快乐不是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不是身怀呼风唤雨的力量,快乐只是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和心爱的人一起听风看雨,共赏花开花落。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彼此无所谓对错,只是相较服食了活死人丹的厉青原,石颂霜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再去抱怨任何人或任何事。
是啊,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这世上最出类拔萃的两个青年男子,都不约而同地爱上了她,甚而都甘愿为她付出所有,直至性命。
然而她的痛苦与烦恼,似乎也正来源于此。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敢爱敢恨,极有主见的人,为了替娘亲讨回公道,甚至将天庐神匕刺进亲生父亲的胸膛。
可是面对着杨恒和厉青原,她却变得彷徨迷茫,失去了主张。
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已不再责怪杨恒曾经对自己的伤害。但现实却是,她不能离开厉青原。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假如那晚在佛堂里喝下参汤的不是厉青原,而是自己,该有多好!至少在睡梦中,所有的烦恼都可以烟消云散。
这时昏睡中的杨恒忽然发出低低的呻吟,剑眉颤了颤却未张开眼睛。
或许是恍惚中已感应到石颂霜就在身旁,他轻声呼道:“颂霜——”
石颂霜的心不争气地猛跳了下,念及两两分离后的种种相思苦楚,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入眼眶,却又被她强自忍下,极力保持着镇静应道:“我在这里。”
“嗯,”杨恒呢喃道:“别走好么?”
“好——”石颂霜紧咬着贝齿回答道,嗓音有些轻微的哽咽。
杨恒不再说话,似乎又睡了过去,神情中却多了几许的安详和快慰。
石颂霜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平静不下来。相见争若不见——她即期盼杨恒早点苏醒,但又不晓得待他醒转后,自己该当如何去面对他的期盼?!
光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直到杨恒再次醒来。他缓缓睁开了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温暖微笑在石颂霜绝世容颜上明艳绽放,好似……好似梦中。
他默默地望着她,眼神里有些疑惑,一时间还没弄明白为何石颂霜会守在自己的身旁?慢慢地,他记起了昏迷前的情景,心底顿时生出许多疑问,可话到嘴边又强忍了回去,私下里只想静静地享受此刻佳人在畔的平安与喜乐。
久久,久久之后杨恒忽地一笑,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什么么——烤鱼。”
石颂霜怔了怔,禁不住笑道:“怎会想起这个?”
“饿了呗,”杨恒摸了摸肚子,懒洋洋地道:“那可是人间第一美味,我连做梦都想咬一口。”
“哦,”石颂霜轻轻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我可忘不了。不敢忘,更不想忘!”杨恒凝视着她的眼中有光焰在燃烧。
石颂霜低垂眼帘避开杨恒的视线,沉寂又一次来到了两人身边——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过了老半天,杨恒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从渊口上坐起道:“这是哪儿?”
“天妃宫。”石颂霜平复心事,回答说:“那天你昏死过去命悬一线,是幽儿姑娘指点我前来梅里雪山向天妃娘娘求医。幸得她慨然施救,用黄魑涅盘大法令得你起死回生,转危为安。”
“天妃娘娘?”杨恒愣了下,目视石颂霜的俏脸,低声道:“我是不是又害你吃苦了?天妃为何答应救我?”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饱含无限关怀,直教石颂霜闻之心酸,险些掉了泪。而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这也算苦么?”她竭力用平淡的语气道:“那我早已习惯了。”
杨恒心疼起来,他多想冲过去将石颂霜拥入自己的怀中,好好呵护好好慰藉,但她的神态中为何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于是他惟有抑制住内心的冲动,站起身,长长吐了口气道:“带我去拜见天妃吧,总该当面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石颂霜点点头,默然在前引路。杨恒走了两步,感到除了伤处仍有些许隐痛之外,周身已无其他不适,心中不禁暗赞黄魑涅盘大法的神奇,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九天。”石颂霜暗自留心杨恒动静,察觉他步伐稳健恢复如常,心下亦自一宽。
“这回我算是睡饱了。”杨恒自嘲地一笑,说道:“不知司徒奇哲完蛋了没有?”
“他逃了,但也受伤不轻。”石颂霜回答道:“我急着救你,不知真禅和西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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