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两人潜入海里,由杨恒以神息开道,劈开一条水路沿着岛礁往南而行。果然在三百丈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被海水淹没的洞口,刚好位于海岛边缘的芦苇荡下。
再看远近的海天,不知何时起了漫天流光,像一道道凤凰的七彩羽翼遍布天上海下,将整座凤凰岛笼罩在内。
两人进到洞里,匡柏灵取出随身携带的洞箫,在身前一晃。洞箫亮起柔和的光彩,如火把般照亮洞穴四周。又行一段水势渐低,脚下露出了潮湿的礁石。
匡柏灵微松口气,却发觉自己的身子仍在不可抑制的哆嗦,显然远未从适才那可怖的一幕里摆脱出来。她浑身无力地靠坐在岩壁上,六神无主地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知道了那么多师父的事,他、他……”说到此处,牙齿不自禁地咯咯打颤,苍白的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杨恒看着匡柏灵,心里生出一丝同情与怜惜,说道:“你在这儿稍歇,我往里面走走,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
“没有了,”匡柏灵道:“我仔细搜索过,这儿只有一个洞口通往海里。”
杨恒却敏锐地感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从里往外吹拂,他也不说破,笑了笑道:“与其坐着没事干,随便走走也好。”
“那我和你一起去。”匡柏灵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急忙起身说道。
经历了今夜的骤变,匡柏灵往日天之娇女的感觉荡然无存,此刻的她深深体会到的是自己朝不保夕的危险处境,身上的娇蛮之气尽被惊惧与彷徨取代,只觉得跟在杨恒身边才能稍稍心安。
毕竟她从小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怀,一路成长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多大挫折。一旦面临大变,难免会生出惊慌无助之意。何况,这回师父非但不会成为自己赖以仰仗的靠山,反而成了欲要杀人灭口的敌人。
她跟在杨恒身后,心中惶惶然、戚戚然不无烦恼,高一脚低一脚地往里走,一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杨恒犹如背后生眼,在她即将晃倒的一瞬已退至跟前,探臂膀轻轻揽住匡柏灵的纤腰道:“留神脚下,跟紧我。”
匡柏灵面颊一热,急忙站稳身子,用蚊呐般的声音道:“谢谢!”
杨恒一笑收手,继续前行道:“不要怕,我们一定有办法逃出凤凰岛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匡柏灵就像吃了颗定心丸,重又生出信心。想到上次见面的情形,她越觉羞愧,低声道:“上回是我不对,对不起。”
“上回什么事?”杨恒回过头望着她不以为意地微笑道:“我早忘了。”
匡柏灵愣了愣,唇角渐渐泛起一缕笑意,说道:“反正我已道过歉,你忘了最好。”
两人相视而笑,尽释前嫌。匡柏灵跟在他的身后,又问道:“你看上去似乎并不害怕我师父会找到这里?”
“谁说我不怕,事实上我怕得要命。”杨恒双目寻索,不放过岩壁上任何一点发现,回答道:“只是比这凶险百倍的事我也经历过许多,所以晓得再害怕也没用。倒不如把心思用到如何脱困上面。”
匡柏灵一怔,又醒悟道:“我懂了,你是担心师父寻到此处,将我们封死在洞里。”
“是啊,”杨恒轻笑道,从笑声里却一点儿也听不出他心中的害怕,回答道:“总不能教他来个瓮中捉鳖吧。”
匡柏灵点点头,心情好了一些,却又想起惨死在师父掌下的郭霸郊,黯然道:“真没想到,师父竟会一掌杀了郭师兄。”
杨恒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画圣……我开始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而此刻在他的心里,惦记的事情也远远多过了匡柏灵所想。
不仅是厉青原母子,还有蝶幽儿和随时可能上岛拜访吴道祖的剑圣石凤阳……许多事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放松,却还要照顾到身边的匡柏灵,给她信心,好让她有勇气最终逃脱吴道祖的魔爪。
“我师父——如果你在昨晚之前问起,我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他博学多才、恬淡儒雅、无所不能,堪称完美。”匡柏灵轻咬樱唇,低声道:“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认识他。”
“认清一个人,很难。”杨恒悠悠说道:“好在你清醒得不算太晚。想想厉夫人的事,我真为那些个女弟子捏了把汗。”
匡柏灵惊道:“对了,我师姐她们怎么办?师父会不会也对她们……”言及此处,却再也不敢往下设想。
杨恒安慰道:“应该不会。否则你们师姐妹朝夕相处,不难察觉彼此的异常。我奇怪的是在你们之前,吴道祖也曾收过不少女弟子,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匡柏灵道:“师父说:这些位师姐有的资质不佳被他送出师门,有的强修本门神功走火入魔而亡,还有的难耐寂寞私逃出岛……所以后来才又收了我们几个。”
杨恒不置可否地笑道:“总之嘛,那些女弟子最终没一个人能留在他的身边。”
匡柏灵的心莫名发寒,颤声道:“你是说师父说谎。这些位师姐……”
“别多想,”杨恒打断了她可怕的猜测,平静道:“咱们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忽然他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上方的石壁,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道:“找到了。”
匡柏灵顺着杨恒的视线望上去,却并未在洞顶发现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杨恒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你是否感觉到有细微的风从上面吹来。”
匡柏灵依言而行,不一会儿惊讶地睁开眼道:“杨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恒一笑,回答道:“等你能够从这岛上活着离开后,也会学些求生的手段。”
匡柏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蓦地意识到身边这年岁并不比自己大的少年,必然经历过远超出常人的苦难与艰辛。
杨恒身形飘起,来到洞顶下方,伸手往上一摸揭起块薄薄的网状物事,说道:“你看它像不像青苔?有它遮掩,即使近在咫尺也难以发现这上面竟有个出风口。”
匡柏灵提气跃上,一阵后怕道:“这地方师父早就来过。如果我们藏在洞里不出,迟早会被他找到!”
杨恒凝动神息往上探测,须臾后面露异色道:“我得设法上去瞧瞧。”
匡柏灵对杨恒的才智经验已是毫无保留的信任,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杨恒不语,全神贯注地用手轻轻抚摸石壁,脸上又渐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呼——”就在匡柏灵想开口再问的时候,杨恒的掌心陡然焕发出一蓬淡淡金光,如波澜般沿着石壁往四周扩散。然后,匡柏灵就看到这坚硬的石壁无声无息地消融在了金光里,露出了一个足以通过身躯的洞口。
“上去吧。”杨恒纵身跃上,穿越过约莫丈许厚的石壁,落在了一间石室中。
匡柏灵跟着跃上,用洞箫的眩光照亮四周,小心紧张地打量着石室里的情形,却骇然发现脚下的洞口正在神奇地复原。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呆呆望着恢复原状的地面,脱口问道。
“神息,”杨恒说话的神态从容自然,没有丁点儿得色,就像是刚刚完成了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回答道:“我用它化开土元,随后重新闭合上就是。幸好令师百密一疏,没有在这儿设上禁制,不然我也只能干瞪眼了。”
“神息——”匡柏灵倒吸一口冷气,才晓得那日和杨恒交手过招能够全身而退,是何等的幸运。她却并不清楚当时的杨恒尚未掌握惊仙令的奥妙。
这时杨恒已将注意力移转到石室里。也难怪杨恒刚才会在下头诧异,这间约莫十五六丈方圆的石室宛若一间井然有序的仓库。可是仓库里摆放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许许多多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用品。
大到橱柜床榻,小到针线首饰,衣衫鞋袜,碗筷杯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每件器具尽皆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
“这是什么地方?”匡柏灵疑惑地打量四周道:“师父从未提起过。”
杨恒像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随手翻检着架上陈列的瓷器。
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向匡柏灵摇了摇头传音入密道:“有人过来了。”
匡柏灵大吃一惊,心想这地方除了师父还会有谁来?一旦他推门而入,就算躲得再隐秘,在这么间石室里也绝难逃过他的耳目。也许,他们应该立刻再逃遁回山洞中。
匡柏灵屏住呼吸,盯着杨恒的面容,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
杨恒好像并不急于找地方躲藏,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右手悄然提到腰侧,遥遥对着石门。
过了许久,杨恒的手又缓缓落下,微笑道:“运气不错,他走了。”
匡柏灵浑身虚脱,靠在橱柜上问道:“是我师父?”
杨恒道:“我不敢用神息探测。不过从听到的动静上猜测,应该另有其人。”
匡柏灵大奇,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是我的师姐?”
杨恒摇头道:“不,是个男人。而且……”他若有所思道:“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匡柏灵的好奇心渐渐战胜了恐惧,追问道:“他是谁?”
杨恒眨眨眼道:“你想不想偷偷跟在他的身后,瞧瞧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听说不是师父,匡柏灵的胆气壮了不少,又觉得假如拒绝杨恒的提议,未免会被他讥笑胆小怕事,于是颔首道:“好啊,咱们跟上他。”
两人走出石室,外面是一条悠长曲折的走廊,墙壁上刻满栩栩如生的石雕,每隔三丈都有盏长明灯照亮。
匡柏灵小心翼翼地跟在杨恒身后,心里头既感害怕又觉刺激,沿着走廊行出二十余丈,听见前面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用锤钎敲打雕琢石头。
“咚咚咚、叮叮叮——”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走廊里来回震荡,清脆而刺耳。
匡柏灵改用传音入密道:“是我师父,我们师姐妹都不会雕刻。他从不肯教。”
杨恒点点头,传音入密道:“我们凑近点儿,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揽臂携起匡柏灵微微发抖的娇躯,如云影过潭,往走廊尽头飘去。
“咚咚咚,叮叮叮——”杨恒看到,在走廊通向的一座巨大石厅里,吴道祖手握锤钎正聚精会神地雕琢着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雕塑在他的锤钎下已有了雏形,像是一辆马车。
他锤钎翻飞,不断切凿下坚硬的石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凝滞。好似这一驾马车的模型早已在心中酝酿成形,根本不必再费神思考。
在他的身边,是一块块形态各异的玉石,有些完成了一半,有些则尚待雕琢。整间石厅就如同一座规模庞大的石器作坊,而工匠——或者说大师,仅只一个。
在沉默中,这空间里惟一存在的声音便是他的锤钎敲击在玉石上发出的脆响,咚咚咚、叮叮叮。那充满律感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心底的呐喊,像是在提醒所有的人:我在这里,我掌控所有……一切尽在我手!
在他的身后五丈远处,一口大镬正汩汩冒着沸腾的热气。浓绿色带有些许刺鼻辛辣味的烟雾里,杨恒赫然看见厉问鼎的尸首正被置身镬中,在沸水里翻滚!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暗道:“难不成吴道祖还想吃了厉问鼎?”
在大镬前静静站着另一个人,一个杨恒原本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石厅里的人——琼崖剑派掌门人司徒奇哲。
看上去司徒奇哲的内伤业已痊愈,默默注视着忙碌的吴道祖,始终没有开腔。
“当!”又一锤砸下后,吴道祖猛然将手中的锤子和铁钎扔了出去,凝目看着初初成型的马车模型,脸上专注的神情缓缓趋于宁和。
“你这些天心里有事,”司徒奇哲开口道:“是因为厉青原?”
吴道祖淡然道:“你不该来的。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可是你想的事,我却不知道。”司徒奇哲冷冷道:“所以我们最好当面谈。”
“谈什么?”吴道祖心平气和地拾起丢弃的锤钎,重新专注在未完成的马车模型上,说道:“我已经对你解释过,做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渐进。”
“可是琼崖剑派已经毁了,我的儿子也死了!”司徒奇哲微含怒意地低声道:“这也是循序渐进的一部分么?如果是,那么下一次死的便该是我了!”
吴道祖重新开始雕琢,只是这次的节奏舒缓了许多,回答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因此坏了我的计划。何况区区一个琼崖剑派算什么?毁了就毁了吧。至于司徒龙枫,死了的确可惜,但你不也因此收获了真禅么?”
杨恒闻言心头一动,听得越发仔细。就听司徒奇哲低喝道:“不准打真禅的主意,他是我的!”
吴道祖唇角上翘,说不出是讥诮还是讶异,说道:“咱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